《你是谁的星？》何离离

56、五十六

　　忆星和沈皆住在了乐水居。
　　现在的乐水居已经是一家高档酒店，酒店前面原来的老屋依然保留着，装修一新韵味独具，是S镇最好最有品味的慢摇吧，一到晚上，天南地北的游客都喜欢在这里浅啜一杯，听着歌手那悦耳的歌喉，享受这世外时光。
　　忆星和沈皆坐在二十年前星羽曾经擦过的凳子上，望着小舞台上那个正在边谈边唱得流浪歌手。粗犷的嗓音几许沧桑，长发的男歌手投入地唱着，给夜注入摇曳的迷离。
　　如今乐水居的老板和老板娘阿虎和小菊揽着胳膊陪忆星和沈皆坐在墙边。他们已经结婚多年了，一起经营乐水居，恩爱幸福。
　　“说起来，当年我可是颇有明星梦呢，在认识你妈妈之前，也经常幻想着要离开这个小地方出去见世面作明星。”已经是两个孩子妈妈的小菊想起当年，不禁微笑。
　　“是啊，”阿虎揽住她，“整天喜欢看娱乐新闻，听风就是雨。”
　　忆星笑说：“小菊阿姨年轻时一定很漂亮，做明星也不输给别人。”
　　小菊轻笑，出了神：“那时候可能只有我真的把她当作一个只是没了钱的外乡人，没想到她真的是纪星羽。”
　　“第一次见到她时候的样子，至今难忘。”小菊感慨丛生，“我所认识的纪星羽，跟那时候娱乐新闻里说说的纪星羽完全不同。从那以后我才知道，明星梦后有多少坎坷的故事，不是每个梦境都是天堂。”
　　“所以，还是做我的老板娘好吧？”阿虎微笑。
　　小菊斜他一眼，忍不住笑了。
　　啊，这平凡的幸福，谁说不令人羡慕？忆星想。
　　沈皆问：“乐水居的变化好大，简贞阿姨到哪里去了？”
　　小菊笑道：“星羽走后两年，贞姐的丈夫回来了。”
　　“什么？”忆星和沈皆都惊喜。
　　小菊点头：“谁都没想到，贞姐的丈夫真的还活着！”
　　“想起那天他出现在这里时贞姐那意外狂喜的样子，就觉得很感动。”
　　阿虎揽紧她肩头。
　　“后来贞姐就跟他一起走了，”小菊说，站起来，“等一下哦，我去拿他们每年从世界各地给我们寄来的明信片。”
　　小菊松开阿虎的手去楼上的卧室，他们至今仍照老习惯住在乐水居的二楼。
　　忆星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涌起温暖——简贞，她终于等到了呵。
　　她看到楼上想了起来：“那……张泽远呢？”
　　阿虎高大的身材已有些发福，皱纹增添了稳重的魅力，他喝了口威士忌说：“他也不在这里了。”
　　“哦？”
　　“三年前，这里爆发山洪，他去给乐水扫墓回来，在山脚下遇险，被洪水冲走了。”
　　忆星和沈皆愣了。
　　“后来我们把他的东西跟林乐水葬在一起。”阿虎叹息一声，“他也算拿命偿还了他所亏欠的，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永远不再离开她。”
　　怎么会这样？！……
　　沈皆和忆星一时间怔怔无言，百感交集。
　　生死涅磐，犹如昨梦，菩提烦恼，等似空花。张泽远的一生，是爱，是恨？是荣华富贵，还是醉生梦死？
　　谁不是在时间的沙漏里看着自己模糊了面目，遗忘多少曾经。
　　小菊将明信片拿了来，盖着花花绿绿邮戳的各种各样明信片上，一个短发秀丽的女子幸福地依偎在一个高大的金发男人的怀里，两人多是一身休闲装扮，背着旅行包拎着水壶，笑得异常灿烂。还有许多在野外拍得照片，壮丽河山雄伟的大自然，他们张开双臂摆着各种造型，看得人都会被那快乐感染。
　　忆星笑了，这真好。
　　“那，我的妈妈呢？”忆星抬头，“后来你们还见过她吗？”
　　后来……
　　小菊和阿虎对望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沈皆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去门外接起来。
　　片刻，沈皆走了回来，望着忆星说：“我们要马上动身回去了。妈妈明天的飞机回北京！”
　　忆星睁大眼睛：“苏姨回来了？”

　　千宁深深陶醉在一炮走红的绚烂中，只觉处处笙歌，样样合意。
　　繁华世界，名利场中，她现在是目光的焦点，是媒体的宠儿，是男人竞相追逐的女神。呵，春风得意啊……
　　走下电影节开幕式的星光大道，镜头还一直追着她猛拍，今晚她的低胸装真是抢尽眼球，好身材一览无余，明天一定会是各版的头条。
　　媒体采访区，一堆问题扔了过来，都是关于她近期和某富商的绯闻，还有她的新专辑制作的问题。
　　“听说你的这张专辑的制作人是曾经为纪星羽打造过第一张的苗VIVI？纪星羽已沉寂多时，作为她的好朋友，现在又跟她的制作人合作，请问你对此有何感想？”
　　千宁妩媚一笑：“对不起，现在VIVI姐是‘我的制作人’了。我一直以来都非常欣赏她的才华，她半个月前刚发的新专辑我特意买来听过，跟她的合作我很期待。”
　　“关于纪星羽的丑闻，你有什么看法呢？听说这一事件也给你的经济公司飞耀带来不小的打击？”
　　“小羽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现在的境况我也非常遗憾。如果能帮到她什么我一定不遗余力。至于公司，一切正常，飞耀毕竟不是只有一个艺人。”
　　当然，还有她千宁在呢！曾经被别人抢走的，她已经都抢了回来。人生就是一个战场，输赢岂能定论？今天站在这里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已经是她千宁了。
　　媒体还在穷追不舍，她已经优雅地挥挥手，红唇绽放娇艳，以一个挺胸抬头的优美姿态翩然转走了。
　　来到后台候场区，她一眼就看到了直直向她走过来的苗VIVI。
　　“千宁，”苗VIVI犀利双眸看着她，目光难以捉摸，忽然一笑说，“今天结束以后，我有话要跟你说。到时见。”
　　千宁一怔，看着她裤装利落的背影，微微一笑。
　　她要跟她说什么呢？

　　“纪星羽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吧？”
　　千宁一掷千金的豪宅里，开幕式的喧哗已经过去，深夜，苗VIVI单独造访，开门见山。
　　千宁笑道：“当然知道啊，VIVI姐，这件事恐怕已经没什么人还不知道吧。”
　　苗VIVI唇角泛起一丝笑，走上前一步，看着她：“我是说，其中的隐情。”
　　千宁一怔，随即笑了：“哪里有什么隐情，VIVI姐你在说什么？”
　　苗VIVI冷了脸，抱起双臂看着她：“那盘录像带在哪？”
　　千宁脸色一变，讪笑：“VIVI姐，什么录像带？”
　　“别拐弯抹角了，”苗VIVI冷笑一声，“千宁，我们还是直接点。那盘你拿了的录了那个视频的录像带在哪？”
　　千宁一惊，脸色瞬间有些不自然。
　　“如果你没有一个有了钱就喜欢花天酒地、赌博酗酒的哥哥，也许这个秘密你还可以保持得再长些，风光得更久些，”苗VIVI睨视着她，“只可惜他实在不是个可靠的保守秘密的人。”
　　千宁惊住了：“我哥他，说了什么？！”
　　苗VIVI摇摇头：“放心，也只是机缘巧合，恰好让我昨天在KTV里隔壁房间碰到了他，他说的那些话，只有我一个人听到而已。”
　　“不过，”她走近来，微笑，“已经足够让我搞清楚很多事情了。”
　　“你……”千宁表情僵住了。但是她立刻恢复了镇定。
　　“哼，我没什么可交给你的。那录像上都是事实，而且已经都不能挽回了。
　　苗VIVI脸色沉了下来，冰冷的目光对视着她：“你不用我再提示你一下，那天星羽是为什么会到杜清风那里去，又是谁拿了录像故意放出来陷害她的吧？你想被哪个名义告进监狱？绑架，还是？……”
　　千宁脸色发白。
　　“千宁，我还是提醒你一下，适可而止。”她说，“你刚走红没有多久，好日子还多得很，何必为了这一件事就毁了自己还不牢靠的根基呢？”
　　苗VIVI一笑：“你好像还是想出唱片唱歌的吧，也对，多栖明星才能红得更彻底。那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我虽然不能把你怎么样，但让你以后在唱片界臭了名声，从此再也找不到制作人的能耐还是有的。”
　　千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把录像带交出来！”苗VIVI一伸手。
　　千宁僵硬地看了看她，半晌，发狠转身走向柜子，拉开最下面的抽屉，从角落里拿出一卷DV带子，走回来“啪”地甩在她手上。
　　苗VIVI看了一眼，立刻动手将里面的磁带一扯而出，全部拽开挣断，撕碎成一条一条。然后当着她的面拿打火机点燃，扔在烟灰缸里。
　　浓烈的烟让千宁咳了起来，她颤着嘴唇问：“够了吧？”
　　苗VIVI摇摇头：“三天之内召开记者发布会，找一个你能想到的最好的理由，还纪星羽清白。你做到了，那些事情我就会从此当没听说过，不再跟任何人说起。”
　　千宁立抖：“你威胁我？”
　　“没错。”苗VIVI的目光逼视她，“你说对了。你要你的前途还是无故树一个敌人，随你的便。”
　　千宁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最后看着她微笑了一下：“千宁，你是个聪明人，该得到的你已经都得到了，不必再为不值得的事情毁了到手的东西。何况纪星羽，她本来就是跟你那么密切的人。作人不要太绝，这对你对别人都有好处。”
　　千宁深深地看着她，目光变幻，忽然问：“为什么你要帮她？你不是应该恨她的吗？”
　　苗VIVI笑了一笑，没有回答。她转身拉开镀金门柄的华丽大门，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身回头：
　　“哦对了，还有，我不是任何‘什么人的制作人’，我就是我，苗VIVI。记住了。”
　　她说完，长发一甩走了出去，窈窕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虽然有些犹豫，但他还是给乔剑打了电话，毕竟星羽的下落不能这样隐瞒着关心她的人。但是令他意外的是，乔剑没有去吗？
　　莫名心底闪过一丝疑惑，手已经被拽着往前跑去。
　　星羽新奇地叫道：“莫名，快来，这个看起来很好吃！”
　　离开S镇一路往南走，景致颇为动人，青山绿水，村野田郭，春日暖风吹熏，处处佳山水。故人遍寻武陵，却不知桃源即在身边。只要跟相爱的人在一起，眉眼间尽是风情，山水便为颜色。
　　两人停车在水畔山边的这个小村子，星羽一眼就看到了村头小店的辣酱面，欢欣雀跃。
　　老板端上热腾腾两碗辣面，星羽食指大动完全放弃形象。
　　莫名看得又怜爱又好笑，拉起他拿手帕替她抹嘴：“都吃到鼻子上去了。”
　　星羽便乖乖得仰着脸任他轻柔拂拭。
　　莫名忍不住浅笑，手指滑过她弯弯的像是盛满了蜜水的小括号，轻啄她一下：“真的有这么好吃？”
　　“当然！你尝尝嘛！”星羽拉长声音央求。
　　莫名立刻投降，捧起碗一起“稀溜”。
　　啊……可是……真的很辣呀……
　　他舒朗的眉毛顿时皱在了一起，咳了两声却看到星羽殷切的目光，于是一口气吞了下去，笑道：“不错。”
　　星羽灿烂笑了，露出编贝皓齿，眼睛弯成月牙。
　　莫名一刹那眩晕，绝色容光不敢逼视。
　　她的笑容，真美，让人尘虑皆消，仿佛世界都变成了水晶，只想把最好的一切都捧给她。
　　如果能这样永远永远在一起，多好。
　　他们在小村内拉着手逛过，村里的人见到这样出色的一对人物都觉得好奇。
　　草垛旁有一群小孩子在唱歌，其中一个站在高处扯开喉咙唱山歌，稚气的声音嘹亮清甜，围着听的孩子们跳脚鼓掌。
　　星羽不禁放慢脚步。
　　莫名回头，看到她有些出神地望着唱歌的小孩，瓷白的小脸上浮现一丝沉默。
　　他心中明了，轻轻握紧她的手，把她揽进怀里，她便露出一个笑容仰头看他，转开了视线。
　　一只流浪猫忽然跑到他们的脚下，围着他们转了几圈。星羽俯下身，对望着它黑黑的稚气的眼睛。
　　那小猫看到她，圆圆的眼睛中竟流露几许亲切和依恋，喵喵细叫着将头蹭上她的手。
　　莫名忙一把将星羽捞起，锁眉道：“小心。”便想将那只猫赶开。
　　星羽横他一眼却弯腰将小猫抱起，不满道：“你这个没有爱心的家伙。”
　　爱心？莫名思考了一下，在遇到她之前，他从来不知道爱是何物，现在，除了她之外，他也不想对什么有爱心。
　　他的人世，只因为她而色彩斑斓，只因为她在，他才突然发现生命存在的意义。会笑会痛会流泪，会在不想失去的时候，笑着说再见。
　　他的心只属于她，除此之外，即使世界在此刻化为乌有，他也不在乎。
　　望着她温柔抚摸着流浪小猫的雪白脸颊，他叹了口气，暖暖抱住了她。
　　他的小姑娘，他珍爱在岁月之上的纯真，洁白凛冽，沧海桑田。
　　流浪的小猫不习惯这突然的温暖，跳下星羽的怀抱跑了。莫名一笑，低头对她说：“等我一下，有东西送给你。”
　　星羽看着他松开她走到农居房屋后，不禁心头好奇。
　　她站在路边乖乖地等着，碧蓝天空一望无际，田野的清香沁人心脾，四周安静如梦……只过了一小会，她却忽然觉得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啊，莫名，莫名，她的莫名在哪里？
　　她失神地回头，四处张望，有种迷路走失的惊慌慢慢从心底蔓延上来——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她忍不住跑了起来，空荡荡的土径，静谧的山村，到处都没有他的踪迹。
　　星羽觉得一股巨大的恐惧呼啸而过，慌乱失措，脚下迷怼。
　　忽然，一声呼唤在身后响起：“星？”
　　她一回头，莫名追上她身后，怀里一捧绚烂至极的向日葵，正微笑而略带疑惑地看着她。
　　她的薄唇颤了颤，忽然奔向他，投入他的怀抱，紧紧搂住他的脖颈。
　　“怎么了？”莫名有点吃惊，笑道，“有一次你说过你喜欢向日葵的，看，漂亮吗？”
　　他记得，他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用灵力为她采摘最心爱的花朵，只想换她一笑。
　　星羽单瘦的肩头轻轻颤抖，粉面冰凉，他的胸前，突然湿了一块。
　　“星？”莫名慌忙扔下花，捧起她的脸。
　　晶莹的泪珠不听话地滚滚而下，她偏过脸深深埋进他的胸前——
　　如果有一天，她找不到他了，她该怎么办？
　　如果有一天，他找不到她了，他该怎么办？

　　傍晚的时候，他们到达了一片仙梦幻境一般的山谷，山谷里开遍金黄色的油菜花，满山遍野的烂漫在落日的熔金下转为深色，如烟似雾，浩瀚无香。
　　星羽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美景，不禁惊叹地流连不已。
　　他们把车停在谷边的一处山丘上，相依地坐在半山看着这满目美景，晚风吹动花海，寂静而热烈，像时光里缓慢存在的永恒。而他们，终是过客。
　　莫名拥着她在怀里，面朝山谷，心底一片宁静。她细长冰莹的手指似白玉初剔而来，他细心捧在掌心静静把玩着，她便枕了他的温暖宁静，脉脉悠远。
　　他胸口挂着的什么东西碰到了她，星羽一歪头，细细的圆环夕阳下闪耀，那是她的戒指。
　　“呵，”星羽扭过身笑道，“原来我丢了的那枚戒指在你这里，快还给我。”
　　他笑着一把将她搂紧，说：“唱首歌给你听好不好？”
　　星羽点点头，乖乖安静下来。他拿过吉他，调一调弦，她靠在他一侧，听到他深沉而动人的嗓音在琴弦的伴奏下唱起来，静静地微风中似游向繁花深处：
　　“借夜澜静处
　　独看天涯星
　　每夜繁星不变
　　每夜长照耀

　　但愿人没变
　　愿似星长久
　　每夜如星闪照
　　每夜常在

　　漫长夜晚星若可不休
　　问人怎么却不会永久
　　但愿留下是光辉像星闪照
　　漆黑漫长夜
　　……”

　　她偎紧了他。
　　那歌声像远山间繁华世外的宁谧，星羽觉得无比的安宁。
　　她遥想着微笑说：“莫名，我们一起去看草原，看大海好不好？”
　　“好啊，”他说，摩挲着她的肩头，“去关外牧马，去塞上放羊，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去非洲看大裂谷，去巴西看热舞……”星羽吃吃笑起来。
　　她抬起头看他，落日的余晖化作柔和的光圈耀在他头顶，他的笑容俊雅迷人，正凝视着她……有一瞬间，星羽有些恍惚，幼年的某些熟悉的场景划过脑海……她穿着撒脚裤坐在公园里，一个男人身披阳光向她走来……
　　“莫名……”她呢喃，“很久很久之前，我是不是见过你？”
　　是啊，他们一直在一起，一直一直。
　　他轻柔浅笑，护紧她在怀中。
　　还有，她一直想问，那天在杜清风处，绝境中她模糊看到的那个保护她的身影，是不是他？……
　　但是她的眼帘有些沉重，视线开始茫然……
　　莫名轻吻她的额头，忽然一僵。
　　“星？”他唤道，立刻抱起她。
　　滚烫滚烫的身子，她剧烈地发起高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