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鹊》翩竹

65、第七章：鹿回头（十一）

　　陆、梦醒
　　等公输班一行得到援助，撤回地面上时，烈裔已经在打扫战场了。
　　近百名应龙堂门人，此刻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也都已缴械投降。鼓负隅顽抗，被灵兽群起攻之、撕得粉碎。
　　追赶而来的刘累等人见势头不妙，连忙带着残部先行撤退。应龙堂一方中只剩下鹿南柯追上地表，一手护着梅花，一手操纵着几个七零八落的偶人面对无数灵兽。
　　“不、不可能……一切都算计好的，我们绝不会失败！”鹿南柯面色惨白，双眼却仍然通红似血，直瞪着白莺：“一定……一定赢！我一定要抓到你！那样……那样……梅花就能……”
　　“停手吧，鹿南柯！”涂山白氏恢复人形，喝止来人道：“你已经失败了，赶快放了鎏。为了梅花，不要再糟践自己的性命！”
　　“对、对了，还有那条龙！”一番话却不想正提醒了鹿南柯，趁众人一愣神之机，他抬手挥出所有的偶人，直奔白莺而去：“快把那女孩交出来！不然，我便让微型傀儡扯断那条应龙的肚肠！”
　　可就在他身形欲动之际，忽然感到腰间一紧——鹿南柯回头望去，只见被制成人偶的梅花竟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梅花，你……”鹿南柯被眼前的景象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原本无人操纵便全无反应的人偶脸上，此刻竟流下了两行清泪。
　　“是我，是我误了你……”一个悲伤的声音，从人偶胸中升起，渐渐化为无数灵光，欲强行冲出人偶体内：“放了我吧，没有我，你便不会再这样执迷不悟了。”
　　“不、不行！”此刻的鹿南柯全没了刚才的凶残，仿佛瞬间又退回到懵懂清澈的少年时代，他回身紧抱住梅花的人偶，死不松手：“不行！你不可以再丢下我一次！你不可以再离开我！别留下我一个，这样让我生不如死！别走！”
　　“那么，一起走好么？”梅花的精魂仍是冲破了躯壳，以灵体的形式在众人面前展现。她依然保持着那水墨渲染般清丽脱俗的容颜，一双玉手捧起鹿南柯的脸颊道：“一起离开吧，远离这个纷扰的地方，接受应得的惩戒以荡涤灵魂……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就这样结束了……一起走，好不好？”
　　“嗯，随便去哪里，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天堂。”鹿南柯软软地瘫倒下来，任由梅花抽走了他的魂魄。梅花看一眼涂山白氏，微微颔首以示歉意。两条魂魄相依相偎，渐渐消失于夜色之中。
　　“梅花，你这是何苦！报恩便罢，为何却动了凡心？”涂山白氏见故人远去，不禁唏嘘：“无心撒下的红线，却钓出这数百年的是非！即害了你，也害苦了那痴心凡人！”
　　“呵呵，夫人也不要苛责梅花，这红尘万丈里的种种迷障，又有多少生灵可以兀自清醒？”公输班捡起地上的人偶残骸，看了眼鹿南柯的遗体道：“我倒觉得，他们只是做了一场南柯迷梦，现在醒了，但是梦里幸不幸福，只有做梦的人自己知道。”
　　夜风徐徐，吹散遮挡明月的浮云。清冷的光辉落下来，照见那偃师末裔最后的容颜——只见他的嘴角上，竟停留着一抹微笑。
　　风声低呤，仿佛在传诵着他们最后的低语：
　　“……一起走，好不好？”
　　“……嗯……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天堂……”

　　当鎏恢复意识时，已是三日以后了。
　　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天顶，以及满屋子熟悉的人，鎏的心中不禁涌过一阵暖意。腹中还有些隐隐作痛，鎏撑起身体试了试，疼痛并没有加剧，看来那微型傀儡应该已经失去作用了。
　　“诶诶，才刚刚有所恢复，不用急着起来。”公输班将欲起身的鎏按回原位，伸手拭了拭脉象道：“灌下鸭血三升，好容易才让你把那傀儡吐了出来，但内脏损伤依然严重，短时间内还是不能下地活动的。”
　　“没错，而且为了养胃，这星期你的菜谱里只有汤哟。”无视鎏脸上一掠而过的痛苦表情，涂山白氏端着一大锅鱼汤进来，将汤锅放于床头，转身对众地仙招呼道：“对了，我们还有些陪都方面的善后事宜要解决。既然鎏已经醒了，应该已没什么大碍，小莺就代我们照料一下。诸位，我们该走了吧？”
　　撇下尚不知所谓的小女孩和应龙，众地仙鱼贯而出，将门掩上。但没走出几步便又集体折返回来，很没风度地一字排开，依次将耳朵支在门缝边聆听动静。
　　片刻沉寂，只听得锅碗汤匙一阵轻响，随即传来莺惯常的命令式：
　　“躺下不要动，张嘴，我喂你。”
　　“……”
　　“怎么了？病人就别再闹别扭了，张嘴啊！”
　　“……很烫啊。”
　　碗勺又是一阵响，房间里再度没了声音。
　　“……小雪不碰有你气味的东西，并不是因为讨厌你。”静默了许久，白莺才重又开腔：“你是龙，而小雪是天狗。十二地支中龙犬对应的辰戌相冲，小雪会本能地回避你，以及一切有你气味的东西。”
　　“所以……你想说明什么？”
　　“所以……你不必跟小雪赌气，更没必要离家出走的。”白莺嗫嚅了一下，继续解释：“我做过实验，即使是我穿上有你气味的衣服，小雪也会表现出反感，这是物象本能的反应。不过，最近我也有训练它适应你的气味……还有宁封先生也答应再不会到院子里进行吐纳了，还有……”
　　“这些都不是我关心的……”鎏打断了白莺的话，却有些欲言又止：“我只是想知道……主人您还需要我嘛？”
　　“什么？”
　　“已经无力保护您，甚至需要您冒着性命危险来营救的属神……这样的我，主人您还需要吗？”
　　“我当然不要这样没用的属神。”白莺的回答似乎令房内的空气都为之冷却：“只是，谁说你是属神了？”
　　“诶？”
　　“你不是属神，我们没有正式的契约，我不是你的主人。”白莺话风一转，语调轻松地回应道：“你是我的伙伴，最重要的伙伴，O.K？”
　　“属神是阴阳家的护卫，听从主人调遣并保护主人的生命安全不受侵犯。但是，有一项任务是任何属神都力所不能及的——那就是守护心灵。”
　　“现在的我，或许是可以保证自己不受物理伤害，但是内心……我想我还需要同伴来守护。”
　　“所以……再别离开了，好吗？”
　　良久无声，随即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喂！你做什么！快放手，被师父他们看到怎么办？你还不能爬起来……放手啊！”
　　“别动，你撞到我的胃了。”鎏的声音有些颤抖，听不出是因为疼痛还是喜悦：“两千多年了，我已经快忘记拥抱的温度……别动，让我抱一下就好……”
　　“笨蛋啊……又在想你的鳅儿了吧？”
　　“你还不是总念叨着贰负哥哥？”
　　房间内再一次安静下来，众地仙在门外默默数了二十秒，门缝内终于又传来白莺的提醒声：
　　“诶，汤已经凉了吧？”
　　“嗯……是你煮的？”
　　“是啊，你还喝不喝？”
　　“嗯嗯嗯，当然喝！”鎏的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精神气：“小莺的手艺，我怎么可能错过！”
　　“那就躺下，张口！”锅碗汤匙一阵响，台词拉回到开场。
　　众地仙相视一笑，将门掩实后，踮着脚各自离开。
　　有些感情种下，结的注定是孽，但另外的一些，我们很乐意看着它慢慢生根发芽。

　　是夜。
　　“莺，鱼汤煮好了没有？你家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鎏亲快被你活活饿死了啊~~”
　　“死水牛给我闭嘴！你都喝了十八锅了，再嚷嚷我就把你给炖了！”
　　大家依然在一起，依然可以宛若一家人般温馨热闹。
　　很好！

　　——《鹿回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