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鹊》翩竹

23、第四章：水龙呤（一）

　　水龙呤
　　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苏轼《水龙呤》

　　……这是谁的梦？
　　白莺在一片昏暗中站起身来，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处陌生的营帐内。脚下放着占卜用的龟板和蓍草，兵器散放在一边，烛光如豆。帐外传来汹涌的水流声，自己恍恍惚惚地挑起门帘——一副气势惊人的景象立时扑入眼帘：
　　山，连绵起伏的山！黑色的仿佛困兽般被洪水重重围困的山！户外暴雨如注，山腰洼地有不少人正在搬运沙石阻挡水势。一道霹雳分开雨幕，照见星罗棋布的漩涡和怪神。
　　潮湿的风迎面扑来，有一个人影忽而遮挡了视线，对自己幽幽叹道：
　　“你准备好背叛你的族人了么？”
　　轻柔婉转，俨然是个女子的声音，可是言语中却透出难以形容的威严尊贵。白莺忽感到胸中一阵惊跳，连打了几个喷嚏，翻身惊醒了过来。
　　“……又是这个梦。”搓搓冰冷的胳膊坐起来，自己仍然身处于熟悉的房间内：“奇怪，这个月已经是第几次了？”
　　“什么第几次了？”鎏推门探进半个脑袋，略为不满地问道：“大小姐，你以为现在几点？磨牙说梦话倒也算了，三更半夜喷嚏山响，你还让不让人睡了？”
　　“抱歉，又做到那个梦了……”“什么梦？又在想你的贰负哥哥了？”鎏打开台灯，找到空调遥控器将室温调高两度：“早就叫你不要把空调温度设得太低，这不感冒了？一边抱怨没钱还一边浪费电费医药费……嗯？今天怎么这么乖？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
　　“已经好几次了，总是梦到这样的大水……”白莺抱着被子蜷成一团，还没有从梦中的情景里缓过神来：“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做到这个梦就会觉得心里好难受……这感觉很真实，就仿佛那不是梦，而是记忆中一个亲身经历的片段一样！”
　　“阴气盛而梦遇大水，是着凉了吧？别想太多。”鎏俯身将白莺的脚拢入掌中捂暖，微笑安慰：“怕什么，有我在什么样的大水能淹得死你？放心睡吧，晚安。”
　　“……唔。”安心地躺下身去，时钟指向午夜一点窗外仍是一片漆黑。

　　与此同时，正奉命巡行的烈裔正被一场暴雨困在重庆。眺望窗外如瀑的雨帘，不禁凝眉。
　　“水路乱了。”幽暗的室内，灰发男子宛若石雕般站在窗前。除却水声，隐隐有常人无法察觉的呻呤声声入耳——那是灵兽的哀告，山涧水底潜伏的蛟龙精灵们的惶恐。
　　“这样下去，就快要失衡了。”烈裔取出两枚避水符，自贴于前心后背，跨上身后待命的属神低语道：“必须赶在全盘失控前赶回去。灵蹄，快走！”
　　豹形的属神闻言纵身跃出窗外，在大雨的掩映下很快消失于夜幕之中。

　　壹、远客
　　“早知道是这差事，打死我也不来了。”周末傍晚，“公输私家侦探社”内再度传来怨声载道的嘟哝声。书房内徽墨宣纸端砚湖笔倒是别有一番文化气象，只可惜正挥毫泼墨的小女孩一脸苦相破坏了整体美感。
　　“师伯，不带这样差遣人的吧？”白莺隔下笔瞧一眼正兀自悠闲品茶的公输班，再瞄瞄眼前厚厚一堆《玉匣记》、《抱朴子》、《道藏》、《太上三洞神咒》，不禁心下忿忿：“说好了是代师父教我新术来的，白耗了一天却只让我画符记咒！师伯，你这分明是擅自招募童工外加诓骗无偿劳动力嘛！”
　　“教什么新术都没有基本功扎实重要。”公输班放下茶盅，信手翻翻书桌上一打子还泛着墨香的符箓说道：“上次要不是烈裔借了你鸣鸟，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吧？面对紧急情况时，对各种咒语的熟练把握程度有时就直接关系生死。多誊写一遍就加深一分印象。加油吧，完成了今晚我请你一顿火锅如何？”
　　“我才不稀罕咧，再说这大热天的，吃火锅可是会长痘痘的好不好！”
　　“哦，难道你是想放弃一次带着阿鎏蹭饭的机会？公输班瞟一眼正在茶几旁剥松子的鎏，泰然问道。
　　“……我写！”
　　正说着，房门忽然被人推开，烈裔风尘仆仆地走进室内，反手半掩了房门。
　　“师父~~”白莺仿佛接到大赦一般，立刻扔了笔杆迎上前去：“您终于回来啦！长途跋涉很辛苦哦？在外面公干一定睡的不好吃的也不好吧？师伯，今天为了给师父接风洗尘，咱们也是应该出去撮一顿的吧……”
　　“是有必要摆桌接风酒，不过接的可不是我。”烈裔返身将门打开，对公输班说道：“有你的客人。”
　　“哥！”只听门外一声娇唤，公输班的脸刹时就绿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白莺与鎏齐齐转头，只见此人打扮与众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掉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NG！拿错本子了，这是王熙凤的出场……
　　一声娇唤，但见一个窈窕女郎正倚门而笑，上穿一件时尚刺绣小吊带，下着一条当令牛仔小热裤。挑染的几缕红发在额前纷纷扬扬，映着一双凤目明眸粉面香腮，果真是魅力四射啊魅力四射！
　　“哥，”来人伸出两指，在眉前晃了晃权作见面礼：“好久不见。”
　　“……姜，大老远的，你来做什么？”此刻的公输班早已没了往日气定神闲的风度，嘴角抽搐好容易才憋出一句整话：“在‘陪都’里负责工程设计工作不是挺好的么？何苦大热的天跑这儿来？哥这里地方又小又寒掺，招待你可多有不便……”
　　“唉呀，咱们兄妹俩还说什么见外话。我看这地儿就不错，地毯挺厚的随便铺张席子就可以睡人了吧？”女子说着胳膊已挽上了公输班的肩膀，一条玉腿也顺势搭上了公输班的膝盖：“就这么定了，哥你的房间在哪里？我好把行李搬进去。我知道你肯定不忍心安排你可爱娇柔丽质天生的妹妹睡书房的是不是？安啦安啦，我知道房间小，不过我还是可以将就一下的么……”
　　这什么状况？这种气氛真的是兄妹间的久别重逢么？
　　“唉呀，这位就是白莺小妹妹了吧？”还没等白莺反应过来女子已闪身站到自己面前，将自己的脸上揉下捏好一阵蹂躏：“好可爱好可爱，真的跟飞廉长得一模一样诶……”
　　“嗯……这位姐姐，你认识我妈妈？”白莺从被挤作一团的嘴里好容易才吐出一句。
　　“何止认识，我还抱过小时候的你呢。”察觉到身后公输班凌厉的目光，被称为“姜”的女子立时放开白莺转移目标：“这位帅帅的小哥就是传说中的应龙了吧？好耀眼的金发、好水亮的眼瞳、好适合男男向的漂亮锁骨啊啊啊~”
　　“呃……啊？这位美女姐姐，您过奖了……”鎏的态度瞬间由受宠若惊向手足无措180度变化，虽然平时自诩铁脸铜皮刀枪不入，可面对姜八爪鱼般缠绕上来的肢体攻势鎏明显已招架不住了：“喂，这位姐姐，有话好好说行不？啊……不要再压过来了……住手！不要……”
　　某八爪鱼心满意足地暗忖：“还真是有适合SM的潜质呢！
　　等到将屋子里的人都调戏过一遍后，姜意犹未尽地拖着行李箱去参观她的新房间。公输班不无怨毒地瞪一眼烈裔：“为什么把她带回来？”
　　“你以为我想？组织上的命令！”回想在陪都见到姜时的第一句招呼：“烈裔你真是越来越有强攻的味道鸟”，以及随后蜿蜒一路的攻式理论灌输，烈裔终年的冷冻表情也终于挂不住了：“上头安排她加入我们的小组，据说是考虑到你们的亲缘关系……”
　　房间里的阴影似乎又加深了几许，鎏和白莺不无怜悯地看着公输班。
　　“哥，你这儿有吃的没？一路颠簸辗转，我饿死了！”房间里传出姜的女高音，以及翻箱倒柜的背景声。
　　“……总之，先去吃饭吧……”

　　火锅店里的气氛倒是格外其乐融融。公输班和烈裔正在为姜忙着狼吞虎咽无心说话而暗自庆幸，而白莺正满足于可以逃脱鎏一顿伙食费的造化之中。
　　一桌子材料在八爪鱼和金毛四脚蛇的联合扫荡下很快所剩无几。姜把最后一块牛腩塞入嘴里，满脸幸福地往椅背上倒去：“啊~好饱好饱！料理果然还是人间的比较好，天天在‘陪都’里餐风饮露的，都快干瘪死了。”
　　“一下子吃这么多，就不怕伤肠胃么？还有……不要总说一些无谓的话！”公输班眼神一凛，向姜示意正在和鎏争抢贡丸的白莺。
　　“呵呵，放心，就是看准了她现在什么也听不到。”姜不以为然地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而且我也带了‘消食药’来，不会影响功力，哥你大可放心。”
　　地仙通常都已经达到辟谷绝食的境界，只需平时补充些松子茶叶类的药食就能够保证日常所需，有些甚至仅靠吐纳服气就可以生存。因此大量人间食物的摄入非但不利于地仙修行，相反还会因为浊气积存而损害内力。
　　“那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公输班将椅子挪近了些，低声问道。
　　“我想你了不行吗……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一把扯住黑着脸欲抽身离去的公输班，姜终于坐直了正经回答：“想必你也已经注意到了吧，九州各地间的水路系统乱了。”
　　“嗯。”公输班神色一动，点头回应。
　　“虽然还不知道这是不是‘应龙堂’的前奏，不过接下来，那孩子的存在就会变得尤为关键。别忘了，我们都知道那‘灵穴’的力量来源是什么。”姜瞟一眼白莺右手终年不褪的手套：“我此行的目的之一，是增加人手帮助那么保护那孩子，而另一方面……”
　　“啊！”眼看最后一颗贡丸被鎏抢先送入口中，白莺带着哭腔向烈裔抱怨道：“师父，阿鎏好过分！”
　　“小莺真是好可爱呢！”姜顺势结束话题，用手托起香腮摆出一个优雅可亲的笑脸：“听哥他们说你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小小年纪，真是不简单哦。”
　　“嗯！”被灌了蜜糖的小丫头刹时又绽开了笑脸：“姐姐过奖了。”
　　“那告诉姐姐，你最擅长的术式是什么？”
　　“制符和降妖！”白莺已经笑成了一朵花：“除了应龙，我还有垄姪与强良的属神！”
　　“啊，真了不起。”姜难得异常称职地扮演起长辈的角色：“好棒的属神，我也很想要这样的上级妖魔呢。”
　　“哪，姐姐最擅长的术是什么呢？”白莺心目中姜的形象指数已经上升了50个百分点，在火锅氤氲的蒸汽氛围下，眼前美女姐姐的笑容正在无限扩大中。
　　“嗯……我想应该是采补和房中术了吧。”
　　一桌人的筷子全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