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蛮旧事》成邑二年

6、启程

　　夜雨无声的掠过山谷，浇灭了蛩声，只留下阴云遮盖了星空。夜深邃而沉静，就像回到了混沌初开。我默默躺在驿站的床榻上，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强烈的挤压着我的瞳孔。幽谧的暗夜如同一本无字天书，连日骑马引起的腰疼刺激着我的目光在这天书上搜索着驿路上的一幕幕。

　　父王请了一位祭师给我占卜离开王城的时辰，我从太子妃宫中回来的时候，祭师已经带着一只黄母鸡候在我的房间。白发苍苍的祭师毕恭毕敬的问我何时开始占卜。我心里乱作一团，真怕他马上就告诉我离开王城的时间，这座金碧辉煌的王城，这个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这栋雕龙画凤的王宫。

　　祭司还在躬着腰侍立，我迟迟不愿开口。薛氏试图打破尴尬的气氛，主动和祭司聊了起来。“太子殿下不过来看占卜的情况么？”“回若珈王子，回薛嬷嬷，听说前方战事紧急，大王命太子殿下直奔建昌府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吓了一跳，“为什么没有人来禀告我？”“听说前线告急，太子殿下都没来得及回东宫给太子妃殿下知会一声。”“怎么回事？快给我说！”我真的着急了。“据说是南诏藤甲兵和弓箭兵在步兵团的带领下直奔建昌府去了，他们还带了攻城用的弹石器。唐王说是要帮我们，可是军队却停在眉州，不肯南下，托词我国瘴气盛行，汉人军士多已中毒，无法前行。”“可恶的南诏蛮子，可恶的唐王！”我狠狠的拍了桌子，心里却暗暗埋怨攸，这段时间的国事都不告诉我。薛氏给我倒了杯水“王子殿下，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占卜，早些确定出行的时间，好向大王回报并传书唐王。”“卜！”我心情沉重的下了命令。

　　王室老祭司名叫狄狄，干瘦却精神矍铄。他在庭院中念念有词，来回敲击舞动神鼓，整个过程我都心乱如麻，我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更不知道祭司都念叨了什么。过了半个时辰，庭院中已经满是祭司的乩图和神树枝，祭司大喝一声，将母鸡抛了出去，母鸡哀鸣了一声，躺在了庭院的一个角落。祭司拿着手中的经书和卜辞，恭敬的走到我面前。卜辞工整的写着

　　若珈卜，狄狄貞。卜禽墮東南，東南居神龍，神龍司辰时，辰時率僕從。

　　“知道了，你下去吧，别忘了向大王禀报。”薛氏看我呆呆的，便支些银子，打发祭司走了。

　　我心里乱极了，满脑子攸哥哥恶战沙场的样子。而仕女接连来报，若檀王子的内官到，太子殿下的内官到。我竟糊里糊涂的宣他们同时进殿。

　　两位内官站在殿内，彼此相互打量，谁也不敢贸然开口。“拉甲内官，你先说。”薛氏见都不开口，便开始点名。“是，薛嬷嬷。若檀王子殿下命我奉送曼兹宝刀一把，祝若珈王子一路顺利，早日归来。”“知道了，转告王兄，王弟谢过。”若檀的内官便退下了。

　　“拉甲已经走了，兹纽内官，有什么你说吧。”薛氏对攸的内官说。“是。今日晨议，边关急报，南诏兵士十万意欲夺取建昌，先遣数千，妄图截断梓尔至建昌之驿道，大王当即为诏，命太子殿下携兵卒平边。太子殿下离京之时命老奴至殿下宫中，据实以告，并赠护身骠国翠玉，恳望殿下……”“知道了，东西搁下，你回去吧。”我头快炸了，赶紧支了银子将他赶走。

　　我呆呆的躺在内殿的床上。侍女送来的水果、点心、水，我一口也吞不下。夜幕渐渐降临，所有的侍女内官都在殿外等我传膳。最后还是薛氏进到内室，走到我的床边。

　　“王子殿下，恕仆妇多言。殿下还在襁褓之时，老身就已开始侍奉殿下。他人不知，老身却素来知道，殿下向来以我国中兴为己任。您父王虽有作为，但我国在前几代王之时，已是千疮百孔。大王也算是鞠躬尽瘁，但沉疴难返，我国的兴亡已在太子殿下和殿下的肩上了。殿下不能因为一时手足无措而忘记了自己的担承。贱妇斗胆进言，您若萎靡，太子殿下将孤军奋战，此举于太子殿下，于大王陛下，于曼兹臣民，都是不义之举！！”

　　一番逆耳忠言，犹如醍醐灌顶，我大梦初醒，精神为之一振，“薛氏，你说的对，快帮我收拾行李！”“是，传膳，内官侍女为殿下打点行李。”我把攸的护身翠玉贴身佩上，沁凉的碧玉刺激我越发精神抖擞。看了看若檀给的佩刀，我生气的把它扔在了地上。可是我转念一想，毕竟是对方有礼，便让内官将它装在了杂物箱中。

　　秋日的清晨，天色微明，山巅的一缕白云映出品红的霞光。群山仍旧滴翠，只有山腰零星几片树叶泛出了秾艳的朱红。群鸟在枝头欢唱，牧童的笛声隐约穿过密林，袅袅升入湛蓝的天空。

　　我身着曼兹盛装出行了。薛氏精心把我的直发编成威武的发髻，其中穿插着红色的丝线。左耳上的银饰是御工房专门为了我此次出行打造的。身上的服装也是御纫房的绣女们按王子的规制缝制的。这也是多年之后我再一次穿上王子的服装。羊毛披毡和皮靴则是薛氏亲自监督梓尔的匠人制作的。父王没有赠送太多的东西，只是随从每人配了一匹战马，并按照步兵辎重的标准为我们队伍配备了物资。随从仆妇等，由薛氏带领。卫士数名由御林军的军官惹查带领。

　　我坐着朴素的马车，带着队伍来到梓尔王城的北门玄溟门。一些官员已经在玄溟门等着了。“睦藩院执圭奉曼兹国主之命，恭送若珈王子殿下启程赴唐。”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恭敬的站在我的马车前。睦藩院是处理对外事务的机构，听说这位老者年轻时曾经去过长安和成都府，精通汉文，回到曼兹后当了这个睦藩院的执圭。

　　我下车接见了这些官员。除了睦藩院执圭官衔较高外，其他都是不怎么熟悉的小官。他们用复杂而胆怯的眼光偷偷打量我。执圭祝福了我几句便从怀中掏出两本很旧但是却精心保存的书籍，“殿下此次北去，山高路远，经年累月，老臣无以为礼，谨奉唐人书籍两册，忝表寸心。”我拿过书册，一本是论语，一本是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