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蛮旧事》成邑二年

1、前行

　　一只云雀从草丛中腾空而起，啾的一声，划破天际。鸟鸣过后，整个山谷显得益发沉寂。

　　通体乌黑的沐绫，四蹄轻击着青石驿道，声响在幽深的山谷中偶尔撞出回声。这是王兄最喜爱的马匹。听说沐绫是真正的西域马，有着大宛马的血统，比起王宫里的那些滇马高出不少呢。西域，很远吧，今生有机会去吗？不过此时，最要紧的还是能尽快赶往成都府。

　　然而，马匹没有飞奔，倒似闲庭信步。因为，王兄为我牵着沐绫，缓缓前行。我骑在马上，静静的看着王兄。王兄梳着高高的发髻，其间穿插着一根红丝。上身未着衣物，只是前后各有一块犀牛皮战甲。锦缎长裤外面也包裹着犀牛皮护具，镶着银饰的皮靴不紧不慢的在石板上留下足迹。黝黑的皮肤紧裹着结实的肌体，在两片护甲的间隙间时隐时现。我想，我们曼兹国全国的武士都没有王兄这般英武吧。此时，王兄在我前方，我看不见他英俊的面容，不知道此时他是什么表情。

　　梳洗保姆薛氏和侍从远远跟在我们身后，不敢上前。这样缓缓前行，今天晚上才能穿过山谷见到诺鄂博山的驿站吧。那么，后天应该能到阿霍日河的渡口了。

　　听说父王是在巡视阿霍日河大渡口的时候遇见母妃的。母妃正带着侍从和丫环从建昌府向汉人买了蜀锦回来。阿霍日河的春水映着母妃年轻的面容。外祖父只是一个小贵族，能把女儿嫁入王宫是无上的荣光。所以，母妃到了王都梓尔，两个舅舅也平步青云。母亲的美貌换来父王的青睐，也换来了舅舅们的权倾朝野。

　　可是母妃去世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来看她。两位舅舅当然没有办法赶来，因为他们身在南诏国都羊苴咩城。正是拜二位所赐，我和母妃一并成为了里通南诏的乱臣贼子。我那时想，两位舅父投降南诏的时候，为什么不带走我和母妃呢？他们在羊苴咩城知道母妃不久人世了么？

　　不过，父王终究还是爱着母妃的，因为他给了母妃王妃的葬仪。母妃在烈火中随着青烟飘上蓝天，飘向北方。那时，我想，母妃是要回到阿霍日河渡口吧。因为她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恨你父王”。

　　母妃的躯体渐渐变为灰烬，我打发走了祭司，独自捡拾着骨灰。模糊的双眼却看到王兄的身影。我抱着他，嚎啕不已，几年来的委屈，几年来的辛酸喷涌而出。后来我常想，如果不是王兄偶尔来冷宫看望我们母子，我那时将更加情不能已。

　　王兄在前面一声不响的走着，谁也不敢上前。因为他是要继承王位的人，从名字就能看出。我们曼兹王族，只有要继承王位的人才能在名字前冠以“斯”字，那是“神圣”的意思。几年前父王就下令王兄的名字晋为“斯若攸”，而我一直是以前的名字“若珈”。

　　“若珈，长安城比我们梓尔大很多，有各国的使臣、僧侣和学者，你去了要好好学习。”王兄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嗯”，我呆呆的应着。
　　“王兄以后不能照顾你了，不，也许只是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照顾你了。”王兄还是背对着我。
　　“我是大人了，攸哥哥。”
　　“我知道，王弟早就长大了。”王兄回过头来，艰难的微笑。
　　“王兄……”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去长安。”

　　南诏的骑兵和弓箭手早就对我国虎视眈眈，近来又从骠国掠来了象兵，乘象而战，于是便大举进攻。父王想向吐蕃求援，无奈山高路远，使臣被劫杀。而南诏铁骑已是所向披靡。

　　父王举行了三天三夜的占卜，羊和牛的肩胛骨都显示出指向北方的纹路。父王终于决定向李唐称臣纳贡，以求庇护。唐王应允了，但是条件是要派一名王子去长安留学。攸哥哥当然不能去，而别的王兄王弟不是怕汉人不敢去，就是年龄太小。父王派人找到我，我没说什么。我不怕，梳洗保姆薛氏就是汉人，我从小就跟她生活，没什么不好的。况且我还学了一点汉语。

　　“珈，你不准去。”攸哥哥怒气冲冲的来找我。
　　“就算是为了曼兹吧，再说我也想去见见世面。”
　　“不行，你母亲都不在了，去了长安就更没人照顾你了！”
　　“我就要十六岁了，是大人了，攸哥哥。”
　　“不行，我去找父王！”攸哥哥提着他的宝剑冲了出去，跑向父王寝宫。

　　我立刻去了绿妃宫中，父王肯定在那里。父王和绿妃见了我，绿妃的宝贝儿子，我另一个王兄，若檀也在场。
　　“王弟，听说你要去长安了，要来信啊。”若檀带着笑意说。
　　“父王”我没有理他，“我可以去长安，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讲，”绿妃抢了话茬，老态龙钟的父王咳嗽了几声。
　　“你说吧，父王答应你。”父王看我没有接绿妃的话，缓缓说了一句。
　　“我可以去汉地，”我看着父王，他曾经那么喜欢抱着我玩，“但是我走之前，要做一场法事。”
　　“是祈福吗？”若檀疑惑的看着我。
　　“不，是盟誓，王族都参加。宰牛歃血，父王百年后，只拥王兄斯若攸为王，有违者，身同彼牛。”我狠狠地说。
　　若檀果然是胆小之辈，一下皱紧了眉头。
　　“这宫中轮不到你说了算吧，”绿妃喝了一口杨梅汤，“王族的事情要慎重其事呢。”
　　“父王答应你就是，反正我都封了斯若攸的称号给他了。”父王缓缓地说。“我要休息了，你退下。”

　　我冷笑着走开了，后面传来绿妃和若檀的大呼小叫。

　　在绿妃的宫殿前，我又遇见了王兄。“父王不舒服，睡下了，”我微笑着对他说，“攸哥哥陪我喝酒吧。”
　　攸好像要说什么，望了一眼绿妃宫中，便带我到了太子宫偏殿啜饮。

　　“攸哥哥，你想若珈留在梓尔吗？”
　　“当然，傻孩子！”
　　“攸哥哥，你其实比谁都明白，因为你比谁都聪明。这些年你是怎么保住太子的地位，你是怎么和若檀那个胆小鬼周旋，你是怎么和自作聪明的绿妃斗法的，你是怎么……保护我的……我都看在眼里。其实我这件事，你也很清楚对不对？”
　　攸迟疑了一下，悻悻地说“我当然知道。”
　　“我不去长安作质子，唐王就不肯帮我们。曼兹都没有了，还有若珈么？”我给王兄斟上梅子酒，“等曼兹在王兄的手中强大了，我们不再受制于人的时候，若珈不就回来了。”
　　攸没有接那杯酒，却坐在我身旁，紧紧地拥着我。我心中如同捣蒜，苦辛难耐。失去母妃的时候我只有10岁，薛氏怎么都没法哄我睡觉，可是只要王兄若攸来了，我听着他的故事就进入梦乡了。攸的怀抱，是我最后的依靠吧。

作者有话说

　　我更新很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