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迷界》何离离

9、九 回忆

　　火是让人类爱恨交织的东西，既可以意味着痛苦和死亡，也可以像现在一样，令人感到温暖和生机。
　　六个人围坐在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堆边，心事重重。
　　江一风不愧是一个长年过野外生活的探险爱好者，对付露宿生活经验丰富，即使是这样诡秘的一个地方,他也凭着打火机微弱的光芒找到了许多树枝，清理出一方干净的地面生起火来，并让大家继续小心将裤脚、袖口都扎牢，防止昆虫爬入叮咬，然后几个人围着火堆席地而坐，终于在经历了一天的跌宕起伏、险象环生之后，有了喘息的时间。
　　他们陷于此地，科考队大本营里一定因为他们的失踪而炸开了锅，但是他们现在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难以保全。
　　燃烧的树枝发出沉闷的“噼啪”声，火光也红中带紫，颜色区别于普通的树木点燃后的火焰，同时散发出一种清郁的香气，正是乐知绯之前闻到的那种似花非花，似麝非麝的味道。
　　火光映亮了每个人的脸，给苍白的脸上蒙上胭霞，总算人人有了些血色。
　　大家分配着吃完江一风带出来的少量的压缩饼干和珍贵的矿泉水，节省着以备之后的生命所需。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这个魔鬼一样的森林，毕竟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掌握范围。
　　特纳博士“嗤”地一笑，首先打破沉默：“我希望明天一早我就会醒来，然后就知道现在的一切肯定是自己在做梦。”
　　唐斯苦笑接口：“但愿都是梦。”
　　他低头打开相机电源，又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看，你们看，无论如何，我真的拍到野人了！”
　　野人……乐知绯马上想起了那个皮肤白得异常，有着紫色眼睛的高大男人，就是他把她带到这里来的，她还用树枝再次刺伤了他……
　　“乐小姐。”一声招呼让乐知绯回过神来，对面的林教授正在望着她，“给我们说说你的母亲吧，她怎么会绘有这张地图？她可曾跟你说过有关这个迷界的事情？”
　　好吧，前方无路，就只好回忆。最初的惊恐过去后，如何解开眼前的谜团寻找出路就成了最急迫的需求。
　　乐知绯轻轻摇了摇头，说：“妈妈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在神农架科考时的往事，20多年前的时候她还很年轻，曾随队进驻过神农架，还留下了许多照片。可是我只知道，一个月后她从神农架回去，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5年后她就去了美国，并且没有再回国过一次，直到她去世。”
　　其他人都凝神细听。
　　“妈妈是个特别爱说话爱笑的人，从小就给我讲她在世界各地的遇到的趣事哄我睡觉，但是唯独神农架这段经历，像从她生命里抹去了一样。即使有时候我看着照片好奇问到，她也只是呆呆地发一会怔，然后一句话也不说。”
　　乐知绯解下脖子上纤细的金项链，项链的项坠是一个心形的小盒子，乐知绯轻轻一按，盒子应声打开，原来里面是个小相片夹，心形的盒底有一张黑白小像，像中是一个年轻文雅的女子，黑色的大眼睛闪着柔和又慧黠的光芒，极有神采。
　　“这就是我的妈妈。”乐知绯温柔地说，“这项链也是妈妈生前一直戴着的，她是我在世上最爱的人……”
　　林教授思忖着说：“你的妈妈乐芒，我有印象，但是她只是作为编外人员参加过一次神农架的考察，跟我不在同一个行动队，所以关于她的详细情况我不是很了解，资料也记录很少。如果当时她就画了这张地图，为什么不拿出来呢？”
　　乐知绯同样费解。
　　江一风拨了拨燃烧的树枝，让那跳动的光芒更旺盛了些，问道：“林教授，这个神农架，您已经进来过多次了吧？”
　　一句话勾起了林教授心底的往事，他拿下眼镜擦了擦，点头：“是啊，从三十多年前开始，我就从事于神农架野人的研究了，那时候条件更艰苦一些，我的老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就是在神农架科考的时候，失足滚落陡峭的山崖，受重伤去世的。调查出野人的真像，是老师的遗愿，也是我毕生最大的愿望，但愿我能得偿所愿，告慰老师在天之灵。”
　　他的目光投向火焰之外的茫茫密密的黑暗，复杂伤感：“多少年了……这次因为地图终于又看到了希望，而且是最大的一个希望……可惜……我现在到了这个地方，一切都无法想象也预料，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实现这个愿望……”
　　“嘿，林，要相信我们会成功的！不要担心嘛！”特纳博士微笑着拍拍他，“我们都是一把老骨头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江一风好奇地问：“博士，您又为什么会千里迢迢，远渡重洋来到神农架一起参加科考探险？在美国您的个人实验室里做后方检测不是更安全吗？”
　　特纳博士笑眯眯，花白的头发都被火光染成了红色：“小伙子，那你为什么又选择到处行走，投身野外和自然之中，而不是坐在大城市的写字楼里做一个生活规律的白领呢？”
　　江一风肃容说：“因为我热爱回归自然的生活，想过不一样的、有意义的人生，不想在无数人的生活规律里蹉跎一生。”
　　乐知绯闻言不禁动容，望了他一眼。
　　特纳博士一拍大腿：“没错！不就是这样么？作为一个跟生物学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糟老头，如果能亲自解开这个困扰世界几千年的巨大生物谜题，那是多么让人兴奋的事！这样的时候，我可不想还继续坐在大学里做学究。”
　　“几千年？野人之谜有这么久吗？”江一风意外。
　　“是的，我来之前详细查了资料，”唐斯有点得意，“虽然我的任务只是记录，不过该用功的时候我还是很用功的。”
　　他深蓝色的眼睛闪着神秘的光，摩娑着相机讲述道：“中国的历史上，从一本叫《山海经》的书开始就有野人的记录，你们中国的一位诗人屈原写的《山鬼》中，也描述了这样一种人，很像今天的野人，连那本名扬世界的医书《本草纲目》里，也特别记录到过一个人形动物‘山魈’，最巧合的是，世界各地都曾发现过这种奇异人的存在，印度、尼泊尔称这种人叫耶提；西伯利亚、蒙古则叫阿尔玛斯；在加拿大、墨西哥，它又叫沙斯夸支，在美国就叫做大脚怪。没有想到吧！”
　　“有人认为野人可能是远古时代亚洲巨猿的后代，也有人认为野人就是人类进化过程中所缺少的那一环，但是还没有结论。”林教授补充。
　　江一风惊异：“没想到这么复杂。”
　　乐知绯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唐斯：“你的功课做得还真不错。”
　　唐斯大大翘起嘴角，扯开下巴的肌肉，凑过去说：“我是个有职业精神的摄影师。”
　　乐知绯忙躲闪开一段距离，他殷勤猥琐的目光令她浑身不舒服。
　　她说：“可是你最大的目的，还是当野人的第一个拍摄者吧？”
　　“当然！”唐斯叫起来，“上百万元到手，还有被记入史册的名誉，这个诱惑足够让我出生入死。而且……”
　　他开怀一笑：“我的目标已经实现了，只要我能出去，这些照片就会公布于众，野人将不再是一个传说！”
　　他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相机，里面野人和黑熊搏斗的场景，以及野人各个部位的清晰特写成像都堪称完美，唐斯一副心愿得偿的得意。
　　“如果我捉到他们……”一直沉默不语，只是低头擦着猎枪的向导老丁此时突然开口，他抬起头，不大的眼睛内狠辣的光芒一闪，“我会杀了他们。”
　　几人不禁一愣。
　　“毫不手软。”老丁生硬地补充了一句，继续低头擦枪。
　　山洞内一时静寂。
　　“为什么？”好奇老头特纳博士问。
　　“他们是凶残暴戾、力大无穷的怪物，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受到他们的伤害。”老丁面无表情地说。
　　五个人互望一眼，同时想起了那个关于老丁的传说——老丁是神农架本地人，家在山脚的小镇上，十年前的一天早上，他的妻子和七岁的儿子被发现死在家中，身体被利爪撕裂，四肢散落，部分内脏被吃掉，死状惨不忍睹，像是遭野兽袭击。现场发现了一连串的大脚印和类似于人类的毛发，人们立刻就想到了在神农架神出鬼没的野人。老丁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从此沉默寡言，他辞去了刑警的职务，调回家乡林业局做了护林队长。虽然直到现在仍然无法证明的确是野人杀了他的家人，但是他似乎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十年来他日夜出入深山密林，想要找到野人的踪迹，成了对当地地形最了解的人。
　　这段往事过于悲惨，想起来都令人恻然，老丁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中，没有人此刻会不相信，如果老丁真的见到了野人，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老丁……”林教授扶扶眼镜，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们是搞研究的，”老丁说，“你们尽管搞你们的研究，野人在这一带不止一两个，无论如何，我要为我死去的老婆儿子报仇。”
　　他仰起脸，似乎望向天上，一贯没有悲喜的黝黑脸孔上浮现出令人不忍的悲戚：“我儿子……那时候还没有猎枪高……他最喜欢吃糖……”
　　大家强烈地被悲伤感染，不知该说些什么能安慰他。也许他此时已经不需要什么安慰，十年的孤寂已经磨光了他的伤痛，只剩下仇恨和超乎寻常的毅力。
　　江一风叹道：“大家先睡一下吧，应该已经入夜了，虽然不知道今夕何夕，但是我们还活着就足够珍贵了。”
　　众人纷纷点点头，准备在篝火边席地而卧，困倦已经一波一波袭来，身体像被埋在装满铁砂的大缸里，动一动都沉重。
　　乐知绯默默地将项坠的相片夹握在手中，千种思绪纠缠，难以静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