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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修) ...

  •   2那天张思君没有回去,民工宿舍也不十分暖和,只不过多了自己的被褥,大概还能入睡。他觉得自己有些魇着,深秋的夜晚,露天陪着一个陌生人,不停劝他要往前看。

      到了快六点的样子,中心广场都开始有些老人家晨练,张思君靠着树,觉得脑子都不清醒,嘴里却还在劝他:“人活一世,要想开些。”

      褚然似乎被清晨的风吹得清醒,才发现陪自己坐了一夜的男孩子衣着单薄,靠在一旁似乎有些不太精神,他忙把自己的黑色大衣脱下,披在对方身上,伸手去摸他的头,入手一片滚烫。

      张思君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没什么反应,任他动作,只是嘴里还在念叨:“要好好的,好好的。”

      褚然看着这个自己叫不上名字的陌生人,他忍着冻陪了自己一夜,怕他一个想不开就去自杀。就算烧糊涂了,都在念叨要他“好好的”,因为亲人离世的痛苦意外有些缓和,心底里的许多伤痛也都被这温暖抚平。他弯腰搀扶起他,打了一辆的士,把他带回自己的住所。

      人都发烧了,难道把他扔在外面吗?如果不是他,他昨天指不定做出些什么事情,无论怎样,也应该照顾一下。

      张思君已经有些迷糊,他其实身体很好,出外打工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大病过,就算病了,也得抗住去上工,少干一天,就少一天工钱,他承担不起。

      他觉得自己沉沉浮浮,好像飘在棉花里,浑身的骨头叫嚣着难受。但是棉花很软,很香,他躺着异常舒服,不想起来。

      厨房里的水壶,发出高昂的叫喊,把张思君从沉睡里拉起,他挣扎着下了地,晃晃悠悠走到厨房,关上火,这才注意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住所里。

      他拖着沉重的脚,走回客厅,软软陷进沙发里。

      身上还有些难受,但是睡过一觉,倒是觉得比早晨好些,他看了看电视上面的挂钟,已经上午十一点多,今天的工,看来是上不了了。

      这房子很干净,素色的家具简洁大方,显然是刚搬过来,好多东西都未拆开,整齐码在墙角。张思君注意到,客厅窗户旁,一个木制的棋盘摆放在了纸箱子上,棋罐都还打开着,零星黑白棋子散落上面,残局还未了。

      黄色的棋盘,黑白的棋子,熟悉的事物一下子把他拉回到幼年。他记得父亲也有这样一副棋,每当下午放学回家,总是坐在棋盘前摆弄,他问父亲,围棋好玩吗?父亲笑着摸他的头,告诉他,围棋,可以下一辈子。

      父亲棋力不高,但是乐于钻研,周末总是跑到公园里和老人们对局,一去就是一天。那时候母亲就会催促他去招呼父亲回家吃饭,日头偏西的公园里,父亲看着棋盘专注的侧脸,让年幼的他对围棋产生了浓厚的钦慕与憧憬,他觉得会下围棋的人,都是那么儒雅博学。

      父亲也曾经教过他,他不很聪明,只略微学了皮毛,水平就半死不活吊着,参加学校的比赛都取得不了名次,父亲还曾恨铁不成钢一阵子,时间长了,便也就释然。

      再后来,父亲过世了,家里的那副棋,再也没人动过。

      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到了棋盘前,手里正捏着白子,这子,和家里的手感一样,细润微凉,是云子。

      他粗粗看去,棋盘上的残局都在左上集结,黑白厮杀颇狠,以他的水平,无法看出上下高低。

      一阵钥匙响声,大门开了,又合上,褚然拎着袋子走进屋里,看到张思君已经醒了,笑笑对他说:“我看你发烧了,就把你带回来休息,这里是我家,你别怕。”

      他换了拖鞋走过来,放下手里的袋子,自然摸了摸张思君的额头:“不那么烫了,待会儿再吃颗药,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大概就好多了。”

      张思君愣愣坐在棋盘前,手里还捏着棋子,问他:“你是谁?”

      褚然挑眉,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哎呀,昨天晚上黑,你也没看清楚,我叫褚然,是你安慰了一晚上的陌生人。”

      张思君红了脸,手脚还软,使不上力气,他撑着箱子站起来,有些局促:“我叫张思君,太麻烦你了,我这就回去。”

      他昨天晚上的语气简直生不如此、痛苦异常,然而今天,却从他面上看不大出来,也许在阳光下,人们惯于隐藏内心的伤痛。

      褚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才说:“你生病了,先休息一下再回去吧,昨天如果不是你,我……实在是感谢你。”

      张思君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呆呆点点头,目光还是看向那副围棋。

      褚然见他还在看,于是说:“我进来时你在看棋局,你会下围棋?”

      “我只能粗略看看,并不是很精通,围棋是我父亲的爱好。”张思君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其实褚然看了他的衣服,自然知道他是做活的工人,他看起来极年轻,也许还不到二十,这样年轻人,一个人在外面做苦力,想必家里十分困难。褚然没有细问,而是把袋子里的粥盒拿出,打开盖子放到张思君手上:“吃点粥,你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吧?”

      那盒粥还热着,皮蛋瘦肉的香气扑面而来,张思君没有拒绝,他确实饿得难受,便吃了起来。

      他虽然吃着粥,但是目光还是时不时飘向那副围棋,正午阳光极好,洒在棋枰上,黑白棋子折射出绚烂的光芒,灿若星河。张思君看得着迷,总觉得好像回到幼年,那时候父亲还在,母亲也还在,他还有一个完整的家。

      褚然见他老是盯着那副棋看,神情有些恍惚,于是说:“你很喜欢围棋?我可以教你。”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两个人素昧平生,除了名字,其他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说出这种傻话。

      果然,张思君愣住,随即笑笑:“谢谢你,我工作挺忙的,学了,也没什么用……”他虽然在笑,但眼睛里却满含苍凉,他其实想学,褚然看得出来。

      张思君三两口吃完粥,沉默了下说:“我该走了,下午还得去上工。”

      褚然看他仍旧红红的脸颊,皱眉说:“你休息吧,不差这一天,而且你的衣服也还没干,下午再睡一觉,晚上在我家吃了饭,再走。”

      张思君低下头,这才发现身上穿的睡衣是褚然的,他比自己高出半个头,衣服倒还好,没有显得很大。张思君脸上更红,索性本就发热的脸颊掩盖了他的羞赧:“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别说谢谢我,”褚然低声回答,他放松陷进沙发里,眼睛无神看着天花板,“昨天,是她出殡的日子,我亲手把她放进土地之下,然后看着她一点一点被泥土掩埋,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声音低低的,张思君安静听着,不知道要说什么。我还是不要离开的好,他想。

      褚然继续说:“她合上眼的时候,我没有哭;她火化的时候,我没有哭;她入土的时候,我仍旧没有哭。直到我又看到那副照片,她站在我身边,笑得开心甜蜜,我才能哭出来,那时候,我真开心……”

      女友其实也不算是他的女友,是他同她青梅竹马,她的父母又一直对他颇为照顾,所以在他心里,她一家都是自己最亲近的至亲。

      许多话,他不敢跟伯父伯母说,不敢跟朋友说,但是面对张思君,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想要全都说出来,压在心里太难受了,不释放出来,他觉得自己会疯掉。

      于是整个下午,他不停说着,张思君老老实实坐他旁边听着,没有再说要离开的话。

      他注意到,这个家里,没有丝毫显示曾经有女性生活过,冷色调的家具,素净的床品窗帘,真我拍的那一系列结婚照,仿佛不存在一样,没有一张被展示了出来。

      傍晚的时候,张思君又有些烧起来,褚然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他把张思君扶上床,给他喂了退烧药,这才放心离开。

      他去给张思君买了副围棋,他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一整个下午,眼睛就没怎么离开过,他想要感谢他,发自内心。

  • 作者有话要说:  2014年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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