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朝曦》落幕之舞

28、第廿八章

　　往事涌上心头，一幕幕在眼前重演……
　　假如不是遇到那个女扮男装的孩子，她的一生或许会是最寻常不过的一生。如同世间所有女子一样，到了适当的时候就嫁人、嫁人之后就相夫教子，平平淡淡、冷暖自知。
　　可是，一切都在十六岁那年夏天，那个午后发生了改变。让人措手不及。
　　那一天，她像往常一样偷偷躲在课室的窗外偷看母亲教授弟子舞蹈。她的母亲是大楚第一舞师，名唤珠姬。她美丽不可方物、她身形妖娆多姿、她是楚国很多男人的梦想、她也是楚国众多女子的偶像、她游走在各王臣贵族之间却从未倾心于谁、她已经是一个十六岁孩子的母亲却依然耀眼夺目。楚国尚舞，是舞蹈的发祥地，所以在楚国，第一舞师的地位不亚于王公贵族。然而，这样一个风光的女子却不准许她的女儿学习舞蹈，她不想女儿步她后尘，这样的生活虽然光耀，却远没有平凡的日子来得幸福。
　　珠姬不许潇湘习舞，潇湘就偷偷地学。珠姬教授弟子，她就在窗外偷看，然后自己偷偷练习，不为别的，只因为幼时第一次看见母亲跳舞，就爱上了舞蹈，爱上了旋转的感觉。

　　那一天，她从窗口望进去，见母亲正与几个她没见过的人交谈，那其中还有一个少年。但见那少年白衣华冠、如玉温良、他眉目清秀、唇角微扬，世间竟有如此俊美的男子，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少年却好似发现了她，也往这里看了过来。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甚至许多年后她都没有再看过比那还好看的眼睛，那双眼睛不是特别大，却格外地晶亮，好像天上的星辰落入他眼中一般闪亮。她看着，居然忘记了要躲。
　　等到她逃离了对视，转身跑开的时候，那少年也追了出来。
　　潇湘快速跑回她自己的小院子中，回头望去，已经甩掉了那人。真是，太失礼了，未出阁的女子怎么可以那样盯着一个男子看呢？啊！简直太丢脸了！居然还被对方发现了！
　　晚间她又听说白天的那几位客人在馆中住下了，可是晚饭的时候她并没见到那少年。第二日下了半日的雨，到了午后终于放晴，她便去花园里散步。
　　经过雨水洗礼的花儿们开得分外娇艳，浓郁的花香、翩飞的蝴蝶，无一不触动着她的感官，她忍不住也随着蝴蝶在花丛中起舞。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又看见了那一双眼睛，清澈的、闪亮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又是他。令她忘记了旋转。
　　而那少年也是愣在原地，口中念道：“好美啊！”
　　潇湘面上一红，没有说话，那少年却跑过来拉住她的手说：“姐姐，你跳的真好看，能再跳一次给我看吗？”
　　潇湘害羞地抽回手，她本该生气这人的轻浮，可是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她想了想却说：“好吧，我就再跳一次，可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今日在此看到我跳舞的事情不许跟任何人说起。”
　　少年忙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她又循着刚才的舞步重新跳了一遍，阳光洒在她身上，镀上一层金黄，使她看起来犹如天女下凡般夺目。

　　“我怎么会忘记呢？”颜凌曦的话打断了她的回忆。“虽然我那时还小，却记得很清楚。”
　　颜凌曦早就听说了聆乐馆主珠姬夫人的女儿才十六岁就已经被称颂为楚国第一美女，那天随师父们去拜访，正赶上珠姬夫人在授课，她以为传说中的楚国第一美女也会在此，却没有见到，问了珠姬夫人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她心中也觉可惜。谁知，会在那时发现窗外的潇湘，她看她第一眼便觉得，世上真的有如此美丽的女子么？不会是幻觉吧。然后那女子突然消失不见了，她便追了出去，却怎么也找不见。
　　因为初到楚地水土不服她没能去与主人家一同用晚饭，第二天出去散步又在聆乐馆中迷了路。不过，她很庆幸自己迷了路，不然她将错过多么美丽的一副画面。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优美的舞姿，那时的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舞师跳的都要好，甚至已经要超越了珠姬夫人。”
　　潇湘笑笑没有接话，等她继续说下去。
　　颜凌曦沉默了一下，自动略去了潇湘喜欢上男装的自己那段小插曲，毕竟时过境迁。那之后她在聆乐馆住下，每日都缠着潇湘跳舞给她看。
　　潇湘说：以后我只给曦儿一个人跳舞好不好？
　　颜凌曦却说：不好。这么美的舞姿只有我一个人欣赏，实在可惜，要叫全天下人都看到都来赞美姐姐才好。
　　儿时任性的一句话，却让潇湘的内心起了涟漪。
　　“所以，你是因为我的那些话，才要违背珠姬夫人的意愿的么？”
　　“也不尽然，我自己也想过要这样。”她不想给她太多压力，虽然她真的是受她的话影响很深。
　　“分别的那一天……”颜凌曦说到这，却说不下去了，她端起酒杯连续灌自己三杯。那一天，她对潇湘说了一句话。或许只是随口的一句话，但她知道一定是让潇湘放在了心里。这个人总是这样，嘴上不说，却执拗地去做。
　　分别的那一天，十分应景地下着小雨，临别时潇湘紧紧地拥抱了颜凌曦，问她何时再来？颜凌曦随口回了一句“下个雨季。”
　　马蹄声渐远，潇湘执伞静立，许久才转身。
　　一个雨季、两个雨季、三个雨季，颜凌曦始终没再出现。

　　“在来魏国之前，我还是怨你的；在见到你之前，我有些害怕，我怕你真的不在了，那我怨了那么多年岂不是很自私？现在，你就在我面前，我虽然想着至少也要揶揄你几句，可是实在狠不下心来，唉，我该拿你怎么办？”潇湘悠然开口。
　　你可知道？那一日我忘情专注的舞蹈，不为别的，只为让你记住我最美的样子。
　　你可知道？那一次我张开双臂拥你入怀，不为离别，只为能贴近你的心跳。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颜凌曦知道，潇湘姐姐是喜欢她的，即使在知道了她是女子之后，也只是气了几天。是的，那种喜欢，像公主说过的那种喜欢。小的时候她不明白，后来认识了柳倾惜，知道原来女子之间也是可以言爱的。尤其是在认识了公主以后，她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那种感觉。但是她不忍心让潇湘受哪怕一点点的伤害，所以她继续假装。她面对着潇湘努力笑得灿烂，“谢谢你，潇湘姐姐。”
　　真的，谢谢你，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开元十六年的正月初一，鸡鸣不过才一旬，大梁城内的人们便开始了忙碌的一天，炊烟袅袅升起，人们告别温软的床榻，起来梳妆打扮，这是新年的伊始，辞旧迎新的一天。有一家人家点燃了爆竹，接着便有爆竹声从各个庭院各个方向传来。传说这是为了避恶驱邪，所以要在起床之后在庭前燃放爆竹。
　　之后无论长幼均要正衣冠祭祀酬神、祭拜祖先，以祈求一年的合家平安，然后依次列坐拜贺、饮椒柏酒，从最小的一位开始……一系列程序完毕后，颜母又起身回去佛堂，脸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
　　众人一时也都不言语了，各自回房去忙自己的事情。颜凌曦也自去上朝，据说晚间宫中又要举行晚宴。仿佛她已经习惯了母亲的不理睬和不关心，也渐渐地接受了这个家里的冷清和沉闷。

　　晚宴之上，安沁公主也在席。颜凌曦距离她很近，却一直不敢看过去，只是偶尔皇帝同她讲话，她会不经意的就瞥见夏侯玟沁的青色繁花宫装的宽大袖口，袖口下是白皙温柔的双手。那双手曾经抚过她的脸颊、曾经抚过她的伤口、也曾经紧紧拥她入怀。只是如今，却再不属于她，她只能这样静默地看着、念着，却不能再靠近。
　　大殿中央，又是潇湘在倾情舞蹈，只见她罗裙从风，长袖交横，时而顿足转双巾，时而折腰应两袖，裙似飞鸾、袖如回雪。偶尔与颜凌曦的眼神交汇，然后莞尔一笑。
　　她二人的对视，在旁人眼中又给看成了是眉来眼去、眉目传情之类。有些人眼红，有些人羡慕，庄烨见了忙转头去看夏侯南烈的表情，却见他依旧笑的温和，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两人的异常一样。但是庄烨知道，陛下表面笑的优雅，心中却是在意的。
　　夏侯玟沁自然也是注意到台下这名正舞得翩然的女子，她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却又说不上来，那背影实在是眼熟的很。
　　她又看向颜凌曦，一袭军装，看上去比从前削瘦了些，那张脸，与记忆中的人重叠，如果，她还在，她穿男装也一定这样好看，甚至比她哥哥更好看吧。
　　颜凌曦感觉到夏侯玟沁在看他，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只一眼，她便心疼了。那原本爱笑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忧伤。
　　夏侯玟沁感觉到她的目光也慌忙转头去看别处。
　　为何总是这样？明明知道不是你，却还忍不住不去看那张和你一模一样的面孔。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