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三更夜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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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流这一醉就是一天。翌日醒来时，窗外阳光和煦，室内静谧安逸，远流只觉灵台清明身体舒畅，不由心情大好。
他起来梳洗停当，来回走一会，又去床边坐着，细细回忆昨日醉酒及后的感觉。
空白一片，连一点梦的影子也无，竟然酣睡至此？
摇摇头，不觉出神了。
仿佛，恍恍惚惚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正想着，玉狄来叫他吃饭。才发现原来中午了。
出云提香早在外间等着，桌上碗筷酒菜已布好，见远流过来，出云微笑招呼，提香只淡笑不语。
“如何，鬼医之酒，名不虚传吧？”才坐定，玉狄便来揶揄。远流呵呵两声，也不恼，反而好奇道：“我自问酒量不错，怎么昨天才喝了一杯就倒地不支了？提香这酒，确实奇妙啊。”
玉狄眼睛一转，正了脸色，小声道：“其实，提香的酒可不是谁都能喝的。他号称医毒双绝，平日里对这毒与解毒多有研究，那酒其乃是他选取天下最烈之九毒中的七种精炼而酿。”
说到这，他顿住，笑了一下。远流心下古怪，看一眼提香，只觉得他喝酒的动作似乎也顿了那么一着。
“此等奇毒烈酒，寻常人喝了，立时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死。”玉狄轻拍远流肩膀，“小仇儿啊，也只有你如此胆大包天，竟敢问鬼医提香要那七毒酒喝！想我衡玉狄生平从未对何人有近乎崇拜之钦佩情感，可现在，我却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远流兄！”
“精彩，精彩。”一旁出云竟然听得鼓起掌来。
远流见提香不置可否，又问：“可出云也喝了，怎地无事发生？”
玉狄叹一口气，看着远流神情竟很是不以为然：“他从小和提香亲厚，时不时就被拿来试毒，到今天还怕那毒酒吗，早喝惯了！”
远流眼睛一瞟，这回换了出云脸色一僵。
“那，我为何又没事？”
“当然是因为你体质特异，竟然是百年不遇天生自得地百毒不侵之躯啊！”玉狄笑得忘形，一手差点没把远流的肩给拍塌了。远流忙将那手按住。
“小仇儿，哥哥我好生羡慕你啊，哈哈哈！”
“哈哈……”
一顿饭吃得风生水起，好容易吃完了。四人结了帐，出门散步。
出云走在远流旁边，说他们三个打算明日起程下蜀中一趟，问远流是否一道同行。
远流有心与他们结伴而行，但挂念着遗香三日之约，又万分不能答应了出云爽了这约。好生为难。
本想问出云可否推迟一两日动身，但远流的性格，是不愿为自己而拖累他人。虽只是一两天，但出云三人此行分明有事，紧要关头，一两天也是不好拖延。
犹豫半晌，只得回了，说自己尚有事要办，须得迟些再走。玉狄听见，扑上来直说他不够义气，竟然甩开朋友单独行事。
远流待要提遗香之约，却又想起自己心中藏着的念头，不由闭了口，不去分辨。
提香展臂揽了玉狄，瞅他一眼，不要他多说了。
入夜，远流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时想着白天出云的邀约，一时又念着遗香的约会，盘算三日后到底应从收信便开始算起，还是隔日方算。
居然忐忑不安。
在紧张什么呢？大不了去两天，总不会错过了。
心中稍定，正合眼要睡，却听得耳边一丝轻响，有风，泻地而入。
远流蓦然起身，面朝窗边暗自握剑警惕。窗前一人，玄衣素面，负手而立，黑目里两点清光，冷对着远流。
隐约间，飘来一点幽香，若有似无，散了。
远流脑中轰然作响，怔愣当场。
这、这竟然是那日仅见一面，一见难忘的乐手罗生！
“罗、罗先生……”
罗生眼光不变，平稳开口：“你可是同遗香有约？”
远流望着他，半晌才道：“啊是的，但是，那是，那个，三日之后。”
罗生眉头微蹙，转身吩咐：“随我来。”说罢一个纵身，跃窗而出。
好妙的身法，连跳窗都这么幽雅，难怪我那天追他不到。
远流心下感叹，一边忙忙地翻窗而出，追罗生去也。
是的，翻窗，远流颇难过地想，我身法太差，实在配不上他。
胡乱想些有的没的，终于还是没把人跟丢了。穿林越墙飞檐走壁，到得一处，罗生停下。
远流在他身后两三步远站住，照旧四方一望，四面皆树，柔草满地，右前不远有一石亭。一双雕花灯笼下，正坐着一个发黑欺夜颜如玉的女子。
眼望之而有情，唇不弯而生媚，眉间一点愁，两颊若云烟。
如此绝貌，除却遗香，何人能有？
远流上前几步，到石亭前，冲着遗香，仍就只一笑：“遗香姑娘，久仰了。”
这一句话出口，罗生与遗香同时看了他一眼。
遗香笑而说道：“仇公子，深夜相邀，扰公子清梦，还请公子见谅。”
远流鼻尖微痒，方才客栈里便隐约飘散的幽香，渐渐有些浓了。他嗅了嗅，但觉无事，并不在意，口中说：“香姑娘哪里话，远流盼与香姑娘一见，已多时了。”
遗香点头，又道：“原本与公子相约三日后一会，可遗香忽有急事，需得赶往他处，无法等至约定日与公子相见。然而——”
遗香双眼稍弯，朱唇一勾，清丽丽一笑，万种风情顿生：“仇公子与我之印象委实太深，遗香难以忘怀，实不能不见公子就此离开。因而只好冒犯，深夜里请公子至此一见了。”
远流听得高兴，心道：有事才好啊，你若无事，自不会要罗生亲来引路。罗生不来，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与他再见呢。
当下卖了个大笑脸给遗香，又回头冲罗生笑了笑。
遗香不禁闭了闭眼，这仇远流笑开心了，怎生如有红日在照一样，晃的人眼晕？
远流本就有心打听罗生之事，自收到邀约信始，内心便琢磨多次，如今得了机会，自然曲折迂回旁敲侧击起来。
遗香越听黛眉越高，嘴上应付着远流，眼角却飞向罗生。只见罗生的脸色慢慢变了，似冷非冷似热非热，嘴角一抿，似笑非笑。
遗香约见远流，本有所图，当下被远流磨着反而无有机会开口。正要寻个借口引入正题，却忽然心头一跳。
遗香即刻望住了罗生。远流打住话头，随遗香眼光回望，罗生已不见了踪迹。
有什么不对。
远流鼻尖轻动，遗香的香气里，有一丝异味。有点青杏的味道，又有点南方异国的熏香。
“玎玲玎玲——”
铃声。
间断地，无律而轻微地，响着。
遗香起身，缓步走出石亭：“六儿，都是老相识了，何必藏头露尾装神弄鬼？”
声音清婉，却在林中层层回荡，如妖似魔。
有谁在笑，然而并不答话。只是铃声大了，似乎谁人越发靠近。
遗香不再开口，却回过头来看着远流。远流忙微笑问道：“香姑娘，可是有何吩咐？”
遗香摇头，又点点头，也笑了。
幽光，便在这时划空而出。
紫金色的，在空中拉出妖冶痕迹，仿佛无声之舞蹈，要在顷刻间踏破时光。
远流豁然开朗。
刚才便想，为什么不掩去铃声？铃声虽细微，却依然会在高手耳下曝露行踪。如要暗杀偷袭，为何不掩去铃声？
就算面对绝世高手，无声，也可为自己夺得一分先机。
现在他明白了，这铃声，配以那丝异香，正是起到惑人心神之效。所以先嗅其香，后闻其声。
这是一个迷阵。对方连杀招都有眩惑之力，可见是迷魂摄心道上的行家。
遗香长袖起舞，已同对方交起手来。
遗香轻纱软绸，招式舒缓，雍容气度，丝毫不见紧迫。接招拆招，竟似曼舞。
对手也是个女子，薄杉轻裤，足系金铃，狐眼俏鼻，有几分异国轮廓。手上一把紫金小刀疾疾舞着，一时却攻不进香姑娘的长袖阵。
远流有心帮手遗香，先按兵不动，眼睛往周围黑暗处探视。
奇怪，这女子虽然迷术甚高，但并未让遗香着了道，武功又不见得很高，怎么竟然独自前来袭击？
必有蹊跷。
远流不再多想，欺身上前。拔剑。
他身形一晃，看似轻描淡写地，竟将遗香拨了开去。
远流习剑十二载，却很少出剑。他握剑在手有些微微怅然。
那女子合身扑上，紫金刃咄咄逼人。刀光映着他的脸、她的脸，交替着不知是何种风景？
仿佛某日品酒，远流觉得自己入了迷。他握剑的手挥舞疾动，像握着一杆笔。
大开大合，挥毫如雨。只凭得素手一只绘山河描重楼！
铛！
一声激响，远流剑断。他提着断剑的手背在身后，左手高抬，稳如泰山，却是生生将那紫金小刀夹在指尖。
那女子眼光阴狠，但全神戒备不敢妄动。
沉寂，而有衣袂破空声来。
罗生几个提纵，已落定远流与遗香之间，两边俱是两步的距离。
“如何？”遗香发问。
罗生摇头，眼睛对着来袭女子，眼角却飞向远流，一时无语。
遗香略微沉吟，忽然对远流笑道：“仇公子可是已然点了她的穴道？”
远流脸一红，边笑边放开夹住紫金刀的左手，站到一边。
罗生淡哼一声，拂袖走开。
遗香招呼远流过来身边，想了一回，往袖中取物，要交给他。
正当此时，奇变又生，只听得顷刻间风声雷动，一团黑影疾射而来，霍然卷住来袭女子，来势依然不止，竟发狂一般冲远、罗、香三人而来。
遗香冷笑出声，飞身跃起，袖手一扬，一团微红薄雾喷薄而出直罩黑影而下。
远流正要躲闪，却被人一拉，瞬间随之往后倒退丈许。远流心中一热，遗香尚在前方未回，这拉他的自然只有罗生了。
方要回头道谢，遗香就赶了回来，纤手又一拉，把远流从罗生身旁拽开了。
“仇公子，今日本要好生相聚，叙些离别话语，奈何为不速之客所扰，惟有匆匆一别。还望他日有缘再见。仇公子多保重。”
话落，二人双双纵身离去。须臾已不见身影。
远流踏前一步张口欲言，却是来不及。只是夜色中朗月下，他分明看见罗生临别之际，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竟然回头看我！
远流大乐。
远流按捺住心中躁动，运起身法远离此地。到得百仗之外，才停下来，慢慢往客栈回走。一路走一路细细想。
罗、香二人言身有要事需得赶往他处，十之八九便是与这天门教教主至蜀地有关。他二人武功高深，文采风流，人物端的不俗。江湖上却未见其名，必然是刻意隐藏身份。
那偷袭女子面相与武功都为妖异，遗香却认得她还仿佛很熟，必然“交情”匪浅。
如此看来，罗生与遗香，很可能正是天门教中人，往蜀中前去相助教主吧？
远流越想越兴奋，心中念头百转千回，到得客栈时已然打定主意。
明日，我便下蜀地而去，当不愁他日无缘再见！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三更夜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