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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独树逍遥(完结章) ...

  •   又下雨了,淅淅沥沥,下得远流的心也开始缠绵惆怅。

      叹息,叹息,自那日生擒黑老到现在,已有三个月了。回想当日情景,仍觉得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那日秦情设了三计连环,圈里套圈,以自身为反间,在黑老与远流等人间周旋,合众人之心,终于力克黑老,活捉了他。

      结果大好,但远流愤怒。因为他发现自己被骗了,被蒙在鼓里,连他心爱的阿谨也是同伙。

      他们竟然不信任他!竟然就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阿谨难道没想过自己有多担心多受怕?

      远流于是忿忿然绝食。

      绝食三日,无有动静。远流出离愤怒,并且伤心了。这时,罪魁祸首登场,秦情翩翩而来,擅自落座,也不管远流听不听,就开始解释。

      原来他们的确是要以十戒斋禁来对付黑老,但是这个阵法虽然厉害,对布下它所依靠的外界环境要求也非常之高。
      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要想不惊动黑老而独立布置好它,几乎不可能,所以秦情他们使了个连环计。印子凼本来就是个假阵,只是粗略地布下表阵。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可以消耗黑老的精力,二是可以让他真正入套,让他看到九宫连图以为那就是真招,那就是五公子的陷阱,从而对真的陷阱不能提防,不知不觉掉进去。
      九宫连图中的十戒却是真阵,黑老最是多疑,如果没有印子凼这先着,就算骗他入阵了,以他实力,也未必不可脱身。而且杀生因为教中事务,需要重创他活捉他。
      若非如此,或许可以杀死他,却不能活捉。就是杀死了他,也会让己方伤亡惨重。两败俱伤,惨胜如败。
      这不是秦情要的局面,他要彻底铲除黑老的势力,留着黑老一条命在,方可引出那些他不知道的黑老的隐蔽势力。也可以让杀生他们如愿。

      黑老博学,也通阵法。仅凭十戒还不稳当,最后杀着却是毒。就连十戒的艰险和最后秦情提前透露自己反戈身份,也是为了让黑老大胆的中毒。
      当然,如果他没有秦情预料的那么厉害,先就在阵中被擒,那就省事了。让他中毒废了他武功真是一举数得。

      “黑老其人确实不失为一代奇才。这次处心积虑终于毁了他,我实在是件开心事。”
      秦情饮一口茶,慢悠悠说着:“我说了这么多,小师弟想必也能体谅我的苦心。你对罗公子一往情深,倘若事先告诉你全部的安排,那你的担忧、你的恐惧、你的不屈不挠,都不会表露出来。黑老是什么人,你武功虽然远高于同龄人,在他眼中却不值一提。而你毫无机心,心里有什么想法黑老一眼就能看穿。如此,我们想要故意示弱示乱引他托大,然后让罗公子有机会分身前去帮助五公子剿灭十一地藏的目的,就没办法实现。那样一来,或许所有计划都会失败也说不定。”

      “所以,你们就都瞒着我,让我在那疑惑你到底是帮黑老还是帮我们,让我傻兮兮地以为你是大反派要对阿谨不利然后担心得要死要活,在黑老面前一副呆相差点挂掉,最后可怜巴巴地被你领走,啊,多好啊,因为我真情流露的表现,黑老终于上当了!哈哈!”
      远流一气呵成,感觉吼完还是余怒未了。

      秦情笑了:“师弟啊,如果告诉你实话要让整个计划冒着失败的危险,那我当然选择瞒了你再说。你也别气,你恐怕是觉得连罗公子都合伙欺负你,心里别扭吧。其实他这样做又何尝不是关心你?你看他当时当地对你所说所做可有半点做假么?今天换了你是我,你会不会宁愿让自己心爱的人冒上生命危险,也要告诉他实情呢?”

      远流无话可说,头偏向一边,沉默。
      秦情立起身来,长袖一抖,拍过远流肩膀:“这么大人了,闹什么别扭,要是三个月前咱们失手,现在生死未卜,你还有这闲心?罗公子近日茶饭不思,精神不振,去看看他吧。”
      说完转过身,潇洒走了。

      远流接连叹了三口气,心想自打认识以来,这是第二次对罗谨发脾气,似乎两次都是无理取闹呢。想了一回,到底起来,出门找罗谨去了。

      那日擒回黑老之后,众人马不停蹄将之带回南宫家,投入当年让杀生吃了好一番苦头的地牢中软禁起来。一干人等也就在南宫家住下。

      设计黑老与将他势力各个击破几乎是同时进行,当黑老全力与五公子、远流罗谨们争斗时,南宫无影率南宫家,联合花家及前盟主姚倦飞号召的正派势力正逐个剿灭黑老在中原的潜伏势力。杀生在南宫家休整两日,也同遗香、罗谨赶赴西域,解决黑老于关外天门总坛的布置。
      他们行程匆忙,所行风险极大,罗谨不愿远流再次涉险,是以谎称自己并不同去,然后趁远流熟睡时跑了。
      远流又惊又怒,然而中了罗谨问提香讨来的迷药,醒来时已过去三日,又惊又怒,却无法追赶他了。贸然追去,只怕会坏了他的大事,让他暴露于危险之中吧。

      苦苦捱了三个月,三个月里,黑老那些暗部,没有被剿灭、藏得深的,有些听说他被囚禁在南宫地牢,纷纷按捺不住出来营救,都被秦情、南宫一云设计解决。别的不说,单就那地道地牢,便可吃人无数。远流事后想道,或许自家地底已经成了万人坑,等老爹回来,得商量下请人作法超度才好。
      杀生秦情等人本想借黑老名义调出那些暗部,但黑老也果然硬走,挺着两天拷打逼问,不肯松口。这忠心耿耿的营救行动,便为大家省去不少力气。
      余下的或多或少被查出,都不成气候。
      就这么打打杀杀提心吊胆,终于熬过了三个月。之后捷报频传,清剿天门邪教之行,正派大获全胜,南宫家声威大震,还顺便帮了罗谨杀生们一把——在随后的风云英雄会上,杀生借着南宫无影与姚倦飞的面子,澄清了天门多年来的混乱造成的和中原武林的误会,并表示愿意退出关外,与中原武林秋毫无犯。
      各路英雄强强烈要求把黑老就地正法,杀生并未同意,言明现在黑老虽然元气大伤,但残部是否彻底剿灭仍然未清,杀了他可能后果出乎众人
      意料,还是由杀生本人带回总教处置为妥。

      此番可算尘埃落定,皆大欢喜。除了一人。

      远流很不欢喜,于是从罗谨踏进南宫家时开始绝食,丝毫不体贴他的宝贝罗罗奔波三月如何辛苦,自己闷在了房内。直到杀生提了黑老,又要返回关外,秦情为防万一也要同去,抽了空跟远流一番解释,才让他有了台阶下。屁颠儿屁颠儿寻罗谨去了。

      罗谨的听枫阁筑于水上,这当儿他正在水榭里无所事事,间或投两颗食饵喂鱼,猛然听到一声“罗罗”,还以为太闲了做起白日梦来。
      回头一看,那小子居然真站在那儿,一见到自己看他,就低下头去嘿嘿傻笑,多腼腆的样子。

      调头,继续喂鱼,大把大把撒料,谁稀罕理他。
      远流矗在那儿有点尴尬,不过素来是个厚脸皮的主儿,笑一笑便蹭上去,搂住了罗谨,在人耳边期期艾艾道:“罗罗,我好想你,好想你……”说着,在罗谨耳边轻轻一吻:“想得都快疯了。”
      罗谨不说话,手上停了动作,静静任他抱着,半晌叹口气,摸摸他一头乱发:“你还知道想我,又怎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饭,也不见我。我当你永远不要见我了。”
      “因为……觉得我不被你信任啊,觉得不被你依赖,觉得自己不可靠,就想你是不是真的爱着我,还是说,现在不需要我了,就要离开我?”
      “哦?那我如果说不要你了,要回关外去呢?”
      “……”
      “嗯?”
      “我不信,你真说了我就赖着你跟你出关。”
      “你家呢,不要了,你爹可是宠你得紧。”
      “不要了,反正都把我逐出家门了。”
      “是啊,你现在真是无事一身轻。”

      说话间,二人已耳鬓厮摩,成缠绵状。远流鼻子在罗谨脸颊上蹭来蹭去,罗谨仅有的一点儿余怒便也烟消云散,揽着他亲了又亲,显然三个月来也是想他得很。
      “罗罗……”
      “怎么?”
      “我们要不要试试在这里做?”
      “……想什么呢?”
      “气氛很好啊,又是在野外,感觉很新鲜,”远流色眯眯笑着,嘴里快要流出口水,“怎么样,来一次吧?”
      罗谨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顺着他半躺在廊上长椅里,说道:“行啊,你在下面。”
      “啊?啊啊啊这……”远流扭捏着,“可是,你辛苦了三个多月,想来累极了,还是让我伺候你吧。”
      “怎么会,你才是三天没吃饭,饿得都没力气了吧。”说完登时想起来,好啊,这家伙还没吃饭!立刻推着远流起来,不理他兀自说着什么“

      哪有”、“干吗”、“去哪里啊”,拖着他往屋里去了。

      桌上摆着好些个点心,罗谨督促着远流坐下,一样吃几个,想想这几天他就这么犟着粒米未进,大是心疼,看他吃得傻乎乎的,不禁笑着要出去叫人做几个热菜来。
      远流赶紧拉住他,一叠声道:“不急不急不急,罗罗我饱了,咱们好好说说话。”
      罗谨想了想,在他身边坐了,问道:“想说什么?”
      “嘿嘿,就刚才你说的啊,不是要和我一起出关嘛。”
      “谁说要和你一起出关?”罗谨瞥他一眼,“仿佛是某人自己要赖着我去啊。”
      远流眨巴眨巴眼睛:“罗罗,说实话,你要跟杀生叔叔一起回天门的吧,将来肯定要在关外常住对不对?”
      罗谨看着他,并不答话。
      “我们一起走吧,我和你一起去。”远流丝毫无有犹豫,“我已经想好了,我的武功嘛也还可以,脑袋也好使。你看要说我也算对咱们教有功劳,又算杀生叔叔的关门弟子,要入教做个小执事什么的应该没问题。最好就是把我分在你手下了,凡事都能帮衬着你,还能天天看见,多好啊,你说是不是?”

      半晌没得到预期中的回应,抬眼一看,发现罗谨定定盯着他,神色不豫。
      紧张。
      “啊,罗罗,我说错什么了吗?”难道他觉得我太势力了?不会吧!!!
      罗谨看他暗流冷汗的模样,心头窃笑:咱们教?亏你说得那么顺口,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罗谨一面想一面倒了茶给远流,嘴里说:“你要是真想入教也不是不行,等法座回来跟他说说。”
      “好啊,杀生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这还没走呢。”
      “那现在就去说。”说完站起来就要冲出去。
      “急什么?”罗谨拽住他,“他们事多着呢,你就别去凑热闹了。”
      远流很疑惑:“怎么,黑老那还有什么要紧?”
      罗谨叹气:“法座想知道天觞究竟怎么样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实在是叫人难受。”
      远流想起那位命途坎坷的少年教主,心里也是一声长叹,他握紧了罗谨的手,吻一下一下落在罗谨额头上,想要抚慰他心里这个或许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转眼又是两月过去,南宫无影与姚倦飞等人基本平息了此次邪教风波,安顿好各路英雄好手,各自打道回府。近日收到杀生消息,黑老已在天门总坛依教规处决,杀生等人不日将赴南宫家商议要事。

      要事?

      南宫无影揣摩着,黑老已然伏诛,按理杀生在中原应已无甚紧要干系,如今忙忙赶回来,这要事却是所为何来?
      若是为了罗谨,只须让他自回关外即可。难道是为了远流入教之事?

      南宫无影揉揉太阳穴,想起先前小儿子告知自己决意加入天门之事,现在还有点头疼。虽然不反对,不过怎么想都还是有点郁闷。他南宫无影也算是纵横江湖几十年,可从来没欣赏过嫁衣神功啊。
      哼,生儿不如育女。
      转念一想,人家罗谨也不是女孩儿家啊。怪只怪自家儿子不争气,罢了罢了。

      想来,令杀生如此在意又至今不明之事,惟有独孤天觞了。难道这位教主的下落,却与南宫家有何干系?

      “唉……”南宫无影抚掌而叹,放眼望去,只觉今日阳光明媚,当下不再多想,打叠精神出门看小儿子去,说不准什么时候这小子又要离家了,抓紧多看看吧。

      远流罗谨一连数日被南宫无影拽着游山玩水、弈棋比武、书画饮酒,只觉身心俱疲,不由得对南宫家主感到无比钦佩。人说世家名流多俊杰,但大多攻于心计,真正在学识与武道上有深厚造诣的却是少数,且这极少数也许多是少年得意,一旦步入青中年,接触到名门统治阶层,都会权利熏心,失却当年风发意气,武功自然也就怠慢。
      南宫无影却非如此,连日相伴,罗谨惊叹于他之博学之强武,也对他的心胸韬略、眼光修养十分拜服。南宫无影是除去杀生外,第二个让罗谨真心佩服倾慕之人,他无愧于宗师之名,不愧是威震一方的泰斗人物。若身在朝堂,只怕帝王之才也不过如此吧?

      这南宫家一老一少两父子,让罗谨对世家这个整体有了改观。

      出于这种好感和对将要与爱子惜别的心情的体谅,虽然累极,罗谨也并无怨言,仍然每日与远流一起陪伴南宫无影。

      数日后,杀生风尘仆仆到了淮阳,同行自然有遗香。二人夜入南宫家,虽然已与中原武林和解,但牵涉仍然诸多,行事依然小心为上。
      茶室中,南宫无影、远流、罗谨均在,看杀生遗香入得室来,落座。彼此叙旧寒暄,略过不提。

      南宫无影开门见山:“法座今次前来,所为要事,可是独孤教主之下落?”
      “正是。”杀生也不绕弯,“我们到处打探,并没有得到消息,黑老到死都不肯说出当日究竟将天觞怎么样了。后来还是看了小远儿的面子,才得了点线索。”

      那边三人同时眉毛一挑,微感诧异。远流口快,当即问道:“看我面子?怎么说?”

      杀生面色如笑,答道:“你那位二师兄秦情一直呆到黑老咽气才离开天门,临走前告诉遗香,说是飞雪公子曾在蜀中救下一来历不明之人,将其带回居所收留。前后和天觞失踪时间吻合。而且飞雪公子似乎颇有掩藏之意,几乎无有对外人提及。”

      “怪不得之前一直不见飞雪出面,原来有事缠身啊……”远流自言自语,想起来又问,“难道飞雪哥哥救的人就是天觞教主?那飞雪哥哥知道不知道他救的是谁?如果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和咱们说起,如果不知道,又为什么藏得那么谨慎呢?”

      他这一番推问自然也是众人心中疑问,一时四下沉默无人言语。许久,南宫无影说道:“法座的意思,是想我出面作个人情,让飞雪同意你见见他所救之人么?”

      杀生露齿一笑:“家主闻弦歌而知我意,果然英明。”远流听了在一边儿偷笑,老爹果然神气,连杀生叔叔都要拍他马屁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南宫无影很给面子地应了:“这自然不成问题,我也希望法座能早日找到独孤教主,天门也好重归正轨。”

      “多谢家主了。”

      眼看正事说完,南宫无影就要传饭,看杀生遗香匆忙的样子,想必还未顾上用饭。远流罗谨却在此时不约而同齐齐拍了桌子,异口同声:
      “法座(叔叔),我有事要和你说。”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们搞什么名堂。远流先自愣了,调头看着罗谨:“啊,罗罗你也要和叔叔说事?那你先说你先说。”
      说罢唯唯退下。南宫无影见了,气不打一处来,死小子,妻奴啊妻奴。

      罗谨冲他一笑,面向杀生说道:“法座,我想退出天门。”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远流若有所悟,正要说什么,却被罗谨按住了手。
      他兀自对杀生说:“法座,我在天门也有十几年了,风风雨雨也经历了不少事。当初天门创教不久就波端频起,我一直追随法座为天门效力,自然绝无二话。现如今黑老已死,天觞教主的下落也有了线索,一切都步入正轨。有法座和香儿在,打理天门事务自然不在话下。如果天觞肯回来执掌教务,那就更好了。”
      他停了一停,眼光垂下来看向与远流交握的手,慢慢接道:“你们知道我向来是个不喜约束的浪荡性子,这些年虽然也是我行我素,但事事防范步步小心,确实让我乏了。现在又遇上了他(边说边瞥了远流一眼),我想我不再适合呆在教里,再担任巽部之主。我也想回到入教前无事一身轻的样子,和他到处走走看看,领略一下大好河山。法座,我想你不会不理解我吧?”

      一席话落,四下里都静了。杀生看定了罗谨,眉头立起,只不答话。
      远流心下感慨,既激动又紧张,还有些略略的难过。他靠向了罗谨颈间,在心上人耳边低低说道:“其实你不必为我如此……”
      罗谨微笑,紧了紧与他交握的手。
      遗香在那头安抚地拍拍杀生肩背,望着多年来的战友罗谨,一面为他感到喜悦,一面又深觉遗憾,一时却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好半晌,杀生终于闭上眼睛,重重叹息,他突兀地站起身来,并不看罗谨,嘴里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理解你的做法,我也不同意你退出。”

      众人一窒。

      他接着说:“不过你的心情我可以体谅,小远儿为你做了许多,我自然看在眼里。我是很支持、祝福你们的,阿谨,你号称风神宗,就像天地里自由自在的风,这些年苦了你了。你去吧,和小远儿周游世界去,天门从此不再约束你。但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是天门的一员,你就是巽部的老大,咱们永远欢迎你回来。当然,小远儿要是想跟你一起回娘家做事,入个赘什么的,我决不反对。就这样吧,我想天觞也会赞成我的决定。”
      “香儿,走了!”

      说罢,一撩帘子,头也不回地出门走了。

      遗香款款而起,朝南宫无影一拜,又朝罗谨远流一福,妩媚而温柔。
      “家主,那罗,远流,保重了,后会有期。”话落,幽雅而去。

      余下三人各有所思,南宫无影反复考虑让儿子入赘和放他们俩天马偕行哪个更好,罗谨如释重负又觉内疚不舍,也就不去计较什么回娘家、入赘之类的混话,远流呆呆看着罗谨,仿佛身在梦中。

      良久,家主一声令下:“传饭吧。”于是上饭菜,填肚皮。

      三人对饮,今朝有酒今朝醉,谁管今夕是何夕。

      翌日,
      杀生遗香得了南宫无影写给飞雪的书信,同南宫一云一同往百花谷去了。

      远流罗谨也收拾行装,准备出门游历。两人从早收到晚,间或打情骂悄、追打胡闹,忙得不亦乐乎。
      晚间,南宫无影在藏书阁找到疯累了的儿子、儿媳(?),见两人躺在乱书丛中,祖上辛苦收集的书籍就这么被糟蹋成了垫背,又好气又好笑。
      远流浑然不知老子驾到,还是罗谨警醒,暗里捅捅他,自己却装睡。远流一弹而起,半坐着仰望老爹傻笑。
      “嘿嘿,爹爹,你怎么有空过来?”

      南宫无影一挑眉毛:“我怎么有空?我倒想问问,你们不是忙着收拾东西出门,怎么倒有空来折腾我的藏书阁?怎么,想带几本绝版珍品出去倒卖?还有点经商的天分嘛。”
      远流脸一红:“爹,看你说的。我们还不是想找点儿有趣儿的书带着,路上解解闷么。”
      “哼。”南宫无影拂袖,又抬手,从怀里摸出一物,递给远流,“拿着。”
      “这是什么?”远流接过来一瞧,是把小巧的银锁,雕纹精细,一面刻着“玮宝如秋”,另一面则刻“远夜花流”。远流的眼刹时红了,一股酸气直冲鼻腔,手抖抖地都快拿不稳这小小一把锁。
      罗谨惊觉,撑起身来扶着他,看见那锁,微感诧异。
      “这是、这是……娘亲的么?”
      南宫无影颔首叹息:“是啊,是你娘的贴身饰物,打小儿就戴着,跟了她十八年。却在十八岁那年,被我从她脖子上摘了下来,一直霸占到现在,就没还她。”

      远流目瞪口呆,一手指着老爹:“爹爹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该不会是……不会是……”
      “不会是什么?”南宫无影嗤然一笑,眉眼间满满都是狂放不羁,“你老爹也年轻过,想当年……自命风流,什么事没做过,什么错……没犯过。”
      说到后面,却意态萧索。

      “我对不起你娘亲,她怕是恨死我了。当年我本以为她会一剑刺死我,可是她没有,她消失了。后来她又忽然回来,把你交给我。我那时候抱着你,看着她,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她叫我好好待你,她说她恨南宫家,恨南宫的每个人,她不要你也成南宫的人。可是她又把你交给我……她到底怎么想呢,我到现在,也没办法想透啊。”

      是这样吗?所以我不姓南宫,所以我姓仇,因为您不愿意违背娘亲的心愿吗?
      远流也不知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儿,罗谨在身后扶着他,身体紧帖着他的背,呼吸就在他颈间,很温暖,很温柔。远流忽然就释然,问道:“娘走了,去了哪里?她现在在哪,爹爹是要我带着娘的锁,去探望她么?爹想把它还给娘么?”

      “是啊。这么多年,也该还了。”南宫无影笑得温和,却有些落寞,“你娘去了关外。我并不知道她到底在哪,不过她当初是跟靳云荒一起走的,你们西出汤景关,再往北燕草场方向走,打听打听斩月氏,应该会有所收获。你娘,想必很高兴你去看她。”

      远流握紧了手中银锁,抿紧了嘴,眼泪终究还是流下。他伏下身对父亲磕头三次,说道:“儿子知道了,父亲请放心吧。”

      南宫无影听了,并无回应,只是默默转身离去。

      一切打点妥当,两人又逗留了三天,一来远流毕竟不舍老爹,二来罗谨想等等杀生那边天觞消息。不过只几日功夫,料来也不会有甚进展。
      这天罗谨又在水榭边喂鱼发呆,远流找了来,问他可想参观参观当初自己误打误撞,结果闯入杀生地牢的地方。罗谨好奇心起,欣然同意。

      远流领着罗谨信步而行,不多时便来到后山,见到青石路一如既往地蜿蜒而上,两旁竹丛青翠如昔,青松不改,古亭巍然石桥犹在,水声潺潺隐约入耳。其实不过一年半载未来,远流却觉如隔世再见,欢喜异常。如数家珍地指点罗谨赏景,恼自己怎么今天才想起带他来这瞧瞧。早来几日,该有多少乐趣啊。
      两人并肩前行,加快步子,不久就来到了八角亭前。

      远流拉着罗谨入亭坐下,嘴里就不停地说着“看这、看这”,巴不得将那北边峭壁清泉、其下的水车竹渠蜿蜒溪流,与如月拱桥都一股脑儿地指给罗谨看。多美的地方,以后定要寻个清净之地,仿了这儿造个世外桃源,同阿谨共度此生才好。
      罗谨却并不依着他的手去看,眼睛四下里一望,目光立刻就穿过拱桥中央立着的朱红牌楼,落到了桥头那一株当初惊艳了远流的古树上。

      ——古树雄奇,巍巍参天,满目红花怒放其上,如火如荼,如热血如残阳,隆重而典雅,绝世而独立。

      罗谨胸腔里热血沸腾,看着那清癯昂扬的树,冶艳刺目的花,心神都为之陶醉。
      远流半晌没见他反应,回头一看,才发现他对着墨树红花着迷,不禁一笑,轻轻揽过他的肩膀,在他额角一吻,倾声诉说:“很美,是不是?我从没有见过这样夺目的花,美丽不可方物,狂野却让人虔敬不可亵渎,好象饮血的宝刀,好象浴血的修罗,那种风姿,都叫人不能直视。想永远留住,只怕他转瞬即逝。”
      罗谨微微侧了身子,头枕在他肩窝,笑着讽刺他:“仇少侠当真好文采,出口成章,说个花儿都口若悬河的,也不怕人肉麻。”
      “我说花好看,你肉麻什么?”远流也不示弱,而后低下眼去看他,“说真的,你不觉得吗,我打从第一眼见了你,就觉得这花像你。你就好象这一树一花,顶天立地,又风华绝代,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人可以与你相比了。”

      “阿谨,罗罗,我爱你。”

      罗谨闭上眼睛,享受着远流温柔的倾心的不知第几次的告白的吻,心理甜蜜而满足。他想起远流曾说给他听的,对这古树红花的喜爱,想到二人的足迹就要踏遍这中原的山川,塞外的草原黄沙,不禁神往,不禁悠然而叹:
      “尔当逍遥,独树一帜,风姿谁敌!”

      吾欲驰骋,与君偕行,生死何伤?

      月末,当远流罗谨纵情在楚山郢江如云似雾的青山绿水中,杀生遗香已快马加鞭行在回赴天门的途中。百花谷里那位受着飞雪公子庇护之人,自称海天涯,前尘诸事俱已忘却,只想在似锦繁花中清闲度日,不愿再忆往昔,究问自己曾是何人。

      半年后,蜀中巨派唐门倾覆,武林哗然,是非纷争或许又起。秦二爷依然悠闲,映衬着江湖的热闹繁忙,更显无所事事。竟然一个人晃荡川中,于一个淅沥沥下着雨的日子,在一个青草茔茔的坟头上了香,静静伫立,仿佛成了雕像。

      ——生死成败,终归不过黄土一抷,又如何?
      想来远流罗谨纵情山水,快意江湖,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总算是混沌世俗中一抹令人欢喜的亮色吧。

      小师弟啊小师弟,佳人难得,望君珍重;江湖日短,来日方长,咱们后会有期。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独树逍遥(完结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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