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如意算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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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与提香都正当疗伤调气紧要关头，罗谨远流自然肩起护卫职责。
远流终于平定心中思潮，静心凝神警惕周遭响动。几乎同时，他同罗谨微微一震，两人对望一眼，脸色沉重。
他们急迫下逃进西南方密林中，虽然事先查探了有这树林可以藏身，却未料到会寻到这地宫里来。进来之后才发现，此处地道曲折繁复，似乎本身就深含易理，叫人眼花缭乱。罗谨远流携了受伤的杀生和提香，连走数刻，才走入这一石室中。
远流四下打量，发现石室与自己曾在南宫家地牢里走过的十分相似，只是整座地宫比南宫地牢更为庞大精妙，隐有肃杀气息。
这时，他与罗谨却是齐齐听到，那悠长盘匝的地道中，有极其低微的声响传来，似乎是脚步声。
罗谨贴地细听，察觉那脚步声相当诡异，似实似虚，听不真切。他抬头看远流，却见远流手扶石壁眉头紧皱。
“是黑老。”远流十分肯定，“他好象有意威慑，虽然运起身法疾奔，但把每步着力都放得很沉，内力隔空传过来，墙壁都还有微微抖震。他大概想吓一吓我们，叫我们先乱阵脚。”
罗谨无言，神态已认同了远流的话。他起身再看了入定的杀生，还有走针完毕的提香两眼，说道：“不能让他找到这里来。他既然要示威，我们就让他得逞。远流，你从那头绕过去他后面，我去和他周旋。”
“可是……这里地形复杂，我们来的路线还好，我已经记住了，但那头我却没走过。万一我迟了……没有及时赶到你那边，怎么办？”
罗谨望着他一笑，走近前摸摸他头发：“怎么，你怕我打不过他？就算我赢不了，他想杀了我也是没那么容易的。”远流这次却不让步：“无论怎么说都是冒险，要么你和我一起去截住他，要么就我走前面，你自去后面绕路。”
“……为什么这个时候你硬要和我闹别扭？”
“我不是闹别扭！这个地宫那么复杂，我们现在连黑老的具体位置都不确定，分兵两路本来就很危险，你还要自己一个人去迎面阻击。阿谨，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是、可是你也要知道，我担心的在意的只是你而已啊。”
罗谨食指点在远流嘴上，肃穆说道：“我知道，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要你从后面突袭。远流，现在已经是生死存亡时刻，不要因为其他事分心了。你说过，你要成熟起来守护我。那就拿出你的担当来，这里还有你的颜叔叔，还有你的朋友提香。你难道要因为一时情迷把他们都害了吗？相信我，和黑老对阵，我远比你有经验。”
远流不做声了，头低下去，终于慎重点头。
“我去，我一定会接应你的。你放心。”说罢他不等罗谨回答，扭头离开。
罗谨看着他一拐弯消失在视野里，心中蓦地一空，拳头紧了又紧。他单膝点地对杀生说：“法座，我这就去了，你多保重。”
罗谨一路御风疾走，气贯双耳耳闻八方，只觉与那脚步声越发接近。对方似也有察觉，步伐益发飘渺，声响忽微几不可闻。罗谨心有所感身形晃动，立时提气跃起，贴壁而上背靠顶上石壁。罗谨屏息俯视，却感面上凉风拂拭，一物破空而来直扑自己面门。
罗谨大惊偏头翻身，反手一掌击在墙上，借力使身子倒退飞出，落在丈许开外。他险险落定，已见一人身姿飘摇，重掌挟风惊雷堪堪击到眼前。
“秦情——！”
罗谨这才看清，那手出夺命一击之人竟然不是黑老，而是秦情！黑老呢，黑老去了哪里？
罗谨想到远流，想到毫不知情的他正如何急切地寻声辨位往此处赶，然而来不及了，他只能发出一声叫喊，指证对手的名字。
远流汗流浃背，每走一段就停下来仔细辨别方位，还要暗记路线。他正自焦躁，先前预感的脚步声似乎离自己渐渐远了，然而这条地道虽有岔口，却多是死路，能走通的就此一条。
怎么办，要倒回去吗？阿谨那边不知如何了？他脚下加快，心头狂跳，毫无预兆地就听到了惊呼——
“秦情——！”
那是，罗谨的声音！他怎么了？他遇到了秦情？他竟然没碰上黑老……他的声音，为什么那么焦急、那么尖锐？
远流心跳一停，眼前发白，全身控制不住发起抖来。他再顾不得许多，拔腿就往前飞奔。
这条路、这条路，可千万要是对的，可千万要通到阿谨那里！
远流发足狂奔，全不管通道黑暗地面坎坷。他心如擂鼓，满耳都是地道里自己足音的回响，几欲崩溃。冷不防却在这乱响中，听得一丝冷叹，沉稳镇定，与远流脚步声极不协调。
远流心生警兆，戛然而停。暗沉里，一股违和气息越见深沉。远流大气不敢出，肌肉紧绷寒毛倒立，全神戒备。
“哼”一声冷笑发，远流只觉脑中顿空，五感似都在那一瞬失灵。他下意识退后，脚踏在地上突起，身体一歪撞在墙上。这一下却刺激得他神智复清，才感到一道凌厉掌风在脸旁擦过。远流脸上立刻划开一道血口子，他不及反应，就势倒地，接连翻滚，躲过连串攻击。
远流心下后怕，刚才果真好险。
“……你倒有几手。”漆黑中传来冷厉声音。远流恻然，倒提起身，呼出一口浊气，不发一语。
“嘿嘿。和刚才比起来，你沉着了不少。果然英雄出少年，只是……不知道你过不过得了我这一关？”
远流冷汗涔涔，知道自己已到了十七年人生中至关紧要的一刻。
提香以银针走穴，打通自己凝滞的血脉，而后运气活血。大约耗去一个时辰他才大略功成，张开眼睛却只看见杀生一人。
刚才全神贯注，并未注意外界声响，也不知道罗谨远流去了何处，可是黑老来袭？提香莫名有些担心，罗谨还好，他向来是缜密沉着的，但是远流呢？
怎么说也算出身世家，从小又得南宫无影那般宠爱，这次一连串经历，说穿了还是远流初出江湖吧？他初生牛犊，又艺高人胆大，遇事大多有惊无险。算来他长到十七岁，到今天之前，都可说是一帆风顺……
这样的一个少年，这样的远流，虽然身负奇技心志坚强，又与心爱之人并肩作战，但是，真能抗得住黑老吗？扛得起通天黑幕的阴谋吗？
正自忐忑，却猛见眼前窜出一人来：黑袍花发，冷毅阴毒，不是黑老是谁？
提香大惊——黑老竟然来到了这里！罗谨与远流何在？他们莫非已经……
提香不敢多想，动身护在仍然调息的杀生身前。黑老缓步迈进，面目不清。提香忽然觉得不对，黑老有些不对。
他的步态动作，和身上杀气都有些不对……他似乎、似乎眼盲了？提香屏气不动，只看黑老如何动作。果然，黑老居然无视面前两个最大目标，径直往前走着。
提香心中一亮：他不是眼盲，他是迷了神智……这地宫是有阵的，黑老陷入阵中了！提香大喜，手抽一针，侧刺杀生肩井。
就是这微微一动，黑老已惊！他回头怒目，眼神豁然清醒，对准提香矮身出手。提香瞬间面白，双手结印就要架住黑老。
哪知黑老竟然中途变招，只留一手缠上提香，另一手却往杀生胸膛打去！
“噢……”一声低呼，黑老速退！
他双手互握，脸色一凛，方才那惊变两掌，竟然是黑老吃了暗亏？！
黑老看向提香，又转眼看杀生，杀生却只是闭目，似乎对适才所发全无感觉。
黑老冷笑：“雕虫小技，以为能奈何我吗？”他直起身来，举起左掌面对杀生：“颜赤，何必再装？你骗得我对你下手，就想靠你身上那件锁龙甲反击我吗？”
黑老说罢发笑不止。杀生在他笑声中慢慢睁开双眼，直视他，答道：“是又怎样？”
“嘿嘿……你越活越回去了，你那锁龙甲还是当年无意给你的吧？我难道不知道提防吗？哦……对了，你还在上面涂了毒吧……哈哈，这毒性却怪，我倒不知是什么毒了”黑老仰面大笑，“只是难道靠这些微小毒，你就想放倒我？杀生，你果然老糊涂了！”
“是吗？好吧，那毒或许没有用处，锁龙甲也没有伤到你，但是你刚才打在我身上，已受我‘赤酒石火’心法内力反击，筋脉大震，这我没说错吧？”
杀生也回他一个淡定笑容：“本来我功力尚未恢复，这一击你若防备，是断然伤不了你的。但你自以为可以得手，一意杀我，反而被我震伤。老黑，你也未必不糊涂。”
黑老面色沉肃，打量着杀生暗自思附一回，忽然问：“秦情呢？他没有来这里？”
“你的同伙，怎么倒来问我们？”杀生一面说，一面站起来，与黑老直面相抗。
黑老忽然沉默，眼光在杀生与提香之间逡巡，心下越发疑惑——秦情不在，罗谨不在，刚才那仇小子数击之后，自己莫名陷进阵法心生幻象，然后姓仇的也不见了……
莫非有诈？
如果有诈，为何却放了自己行到杀生提香所在？看杀生情况，分明不像受重伤之人。难道……
黑老蓦然狂笑：“哈哈哈哈……罢了，今天你们有什么计策，都尽管奉上来。我就叫你们看看什么叫回天无路！”今天，他却是必然要将这杀生提香击杀！
提香一意盯住黑老，眼色似有焦急。黑老瞧他一眼，笑道：“怎么，提香公子，你也坐不住了吗？你是否觉得奇怪，你明明已暗暗把九毒放到我身上，为何我到现在也没有毒发？”
提香脸色一白。
黑老抖袖出手，掌中现出一只透白蜗牛。然而杀生提香却没注意那蜗牛，只往黑老手上看去——黑老硬骨嶙峋的手上，竟蒙了萤白的一层！
提香失声：“‘天素手’？你居然把‘天素手’都弄到了……”
“没料到么……提香公子，既然你都说出‘天素手’的名字，当然就该知道。这奇物只要戴在了我身上，便是九毒又能奈我何？你们的如意算盘，怕要落空了！”
“嘿嘿，枉自你们想到用九毒来诱我上钩，再反噬我……可惜，我早有准备。”黑老森然逼近，“怎么，集合五公子之才，还有颜赤罗谨助阵，你们想出的就是这样一个法子？嘿嘿，用个什么劳什子阵法，再把我引到这地宫来，用九毒来毒杀我？！可笑，愚蠢至极！”
石室里忽然陷入沉默，黑老已迫到杀生提香面前，掌中蓄力，就要发出杀着，却似想到什么，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般？
难道，真的是这样拙劣的计谋吗？
难道，这诺大地宫里，就只有罗、仇、颜、韩四人吗？五公子哪里去了？
他蓦地停步，纵身倒退。就在这时，杀生动了，他动的不是鞭，而是拳头。“幻象迷踪拳”催风带雨兜头打来，黑老惟有先避！然而身后剑风忽来，竟然还有埋伏？
黑老立地倒翻，闪过杀生拳击，凌空回接背后杀到的剑气，却是远流忽然现身了。
黑老欲要嘲讽，耳边震动，细如丝缕的乐声幽然响起。
不好，风神魔音，罗谨果然无恙！这一下，黑老锐气全退，不得不警醒心神，全力应对。
如果罗谨无事，那么，拦截他的秦情呢？
杀生的拳法越打越快，罩住黑老左侧七大要害，而右面远流舞剑疾攻，半刻不停，一时剑势也是滴水不漏。
黑老前后应对，还要独力分出心神对抗不知藏身何处的罗谨魔音，只觉眼前渐渐模糊。
关键时刻，杀生远流看准时机，同发绝杀闪电击打黑老要害。黑老厉啸一声拔地而起，一冲直上顶壁，五指紧扣，竟然生生抓进石壁之中。他凭着这一股剧痛，打点精神聚气在胸，蓦地张嘴大吼。
尖利利阴恻恻一记啸喊戛然刺穿众人耳膜，连罗谨魔音也然盖过。杀生变色而退，远流心口刺痛，一口气竟然提不起来，只得勉强收剑闪开。
黑老这一啸之长，直欲将在场所有人都逼得崩溃。他气息绵延不绝，内力深厚之至，众人只顾得自护心脉神智，竟然无法分神再去攻他。
紧要关头，琵琶乐音猛然高涨，九曲回荡如天魔齐歌，轰然压下，将厉啸扰乱。黑老心中发狠，换气听声，欲要先找罗谨除掉，却见眼前豁然飞出一把华扇。
黑老想也不想，脚蹬石墙提身避过，同时挥袖迎击，一击就将华扇打得粉碎。
冷暗香气，扑鼻袭来。
黑老掩面后退。
一人施施然现身，黑老见之勃然大怒：“秦情——好你个秦情！”
秦情站定，微笑：“法座，知道十戒斋禁吗？”
黑老耸然动容。
“法座，真正的十戒斋禁究竟是怎么样的，你可想领教吗？”
黑老心惊，死死盯住秦情，就要扑上去制住他，不要他发阵，但他眼前景色忽然晃动了。
古宅、梅院、幽山……原本不存在的景物一个接一个出现眼前，黑老心底头一次有了一种恐惧，慢慢扩大。
韩提香……他以为只是出了九毒偷袭，而后就忽略了的韩提香，竟然才是真正的阵眼……竟然就在刚才的错判之间，还是让他发阵了……
竟然还是落入了阵中！
虚幻里，秦情的声音响起：“黑老，我知道你的智计非凡，可说是算无遗策了。我虽然有十戒阵可困你一困，也未必能引你入阵。以你的才智心机，如果不让你入阵，一切都是空谈。你没想到吧，印子凼只不过是个幌子，十戒那么大的杀阵，凭那小小方寸之地，怎么可能施展得开？但要不让你戒心太重，又不能不多此一着，还要做得越精心越像越好……这九宫连图，却是布十戒的天然佳处了。怎么样，黑老，我们千辛万苦才诱你入套，这如意算盘打得可还好吗？”
黑老无声，他眼前已出现了蓝夜冷月，北斗星缓慢地在他头顶转动。他忽然爆发出尖笑：
“秦情，你以为发了这个鸟阵就能杀了我吗？你做梦！你以为我有多相信你？你以为我真会孤身和你来这里吗？你以为我真的把什么都告诉你？你以为我除了七宿鬼杀就无人可用了吗？秦情，你自负聪明，却打错了算盘！我黑老决不是小小一个阵法就能降伏的！”
四下无声，对峙的双方都陷入沉默。只有十戒阵法，兀自运转。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如意算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