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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投我木瓜 ...


  •   那人单臂舞扇,将二剑甩回秦北望身边,动作轻描淡写,神态傲然冷峻,正是罗谨无疑。
      罗谨与远流并肩站于抚剑堂中,诺大殿堂都因他二人显得狭小起来。秦门众人齐齐震动,而后面色各异且怒且疑,间或有窃窃惧意。
      堂上右首一老者拍案而起,怒指罗谨道:“大胆狂徒,竟敢私闯秦府欲图不轨!何方宵小,还不报上名来?!”
      罗谨看他一眼,右手收扇回胸,轻轻拍得两下衣杉,半晌方才慢悠悠道:“宵小?天下之地,我爱走便走,爱留便留,用得你管?你们秦府倒是好大架子!妄动私权擅定仇怨,费尽心思找了人来了断,却是泱泱秦门欺负他年少孤身!哼,也亏得你们做来竟丝毫不觉羞耻!”
      罗谨说到这里,打住,四目一望,利刀眼光割过在场每个秦府人心上,接道:“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还不甘休,输便输了,居然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自败声誉。什么秦郡秦府,原来也是宵小之辈,不过如此!”
      远流在旁听他横眉冷斥秦门一众,只觉得他言辞犀利神姿昂扬,自有一股气势锐不可当,不由听得入迷看得痴了。
      秦门众人却是暴怒,声讨愤骂之声不决。上首的秦门重位人物也个个面色铁青,愤慨非常,碍于身份又不好破口大骂,因而越发震怒。
      秦北望眼神掠过身旁八剑,又扫过堂内秦氏子弟,不发一语沉稳如山。
      众子弟陆续噤声,堂内渐静。
      秦北望站在上首,目视罗谨,继而看往远流,沉声问:“这位朋友身手非凡,让北望一见惊心,不知是何方高人,因何潜伏我抚剑堂房梁之上?仇公子,可是你的朋友?”
      远流刚要开口,便觉握着罗谨的右手被他捏了一下,于是打住。罗谨微微一笑,道:“你不必管我何人何来,秦门势头再大,我却未必稀罕。我此番只为仇远流而来,北望公子给句话罢,你们到底是放他走,还是要他留?”
      罗谨语气狂狷无礼,秦门人听言又是火起。秦北望重掌拍案,将众怒生生压下,而后看了罗谨说道:“今日仇公子已依约败我秦门四剑,又与我过百招不分胜负,他当然可以走了。方才两剑激怒之下失去理智偷袭仇公子,已大失我秦门信誉,秦府面上无光,又怎敢再强留二位?”
      说罢他向远流抱拳欠身:“仇公子,多有得罪,还请你多多包涵。”
      “大公子言重了。”远流还礼,想得一回,看了秦府一干子弟道,“你们心有怨气,不愿意服输,我也不是不明白。日后有机会,你们大可再找我算帐。但只一点,我已经叛出南宫,拜入逍遥门下。你们如果再要找麻烦,只找我一人便可,不用牵扯其他。。”
      话落,秦家一甘人等俱变面色。连方才始终以礼相待的大公子秦北望也冷下脸来。
      远流与罗谨对望一眼,正不解,却听秦大公子道:“好一个逍遥门下,好一个得意弟子,逍遥子老人家有仇公子为徒,一定倍感骄傲吧。”
      罗谨听他语带讥讽,冷笑一声就要说话,却听身后一人喝道:“北望住口。”
      罗谨与远流一齐回头,只见一人步入抚剑堂内。那人长身华服,美目修眉,雪肤月貌。他(她?)身着男装,然而有一种超越常识的美感,叫人难分年岁不辨雌雄。
      这人一来便喝止秦大公子,秦北望连族中子弟却无有不满,反而齐齐肃然起立,朝他行礼,喊道:“柒外主。”
      柒外主颔首示意,对秦北望说:“北望领大家回吧,此间事了,该散了。”
      秦北望答是,带八剑率先退下。众人尾随其后陆续出了抚剑堂。
      柒外主上下打量远流两眼,笑问:“逍遥子前辈可还好吗?”他声音低沉中略带清柔,十分悦耳。
      远流不禁展颜,回他:“应是很好的。”
      “应是?”柒外主反问一句,后又笑道,“看来前辈又到处游山玩水去了。”
      远流暗奇,这柒外主倒似与师父好生相熟一般,待要与他叙话相问,却见罗谨面无表情似有不悦,忙紧握了他的手只笑不语了。
      柒外主笑罢,眼光在二人身上转得一圈,嘴角微翘隐有促狭。罗谨不快,便听他要说什么。哪知柒外主并未出言相戏,只对远流说道:“我此来也没别的意思,只估摸着你们应该处理得差不多了,来叫你去后院一趟。那儿有个同你渊源不浅的故人等着见你。”
      “故人?”远流诧异,秦府里怎会有自己的故人?柒外主也不解释,自走前领路。
      远流看向罗谨,罗谨微微点头,道:“看看无妨。”两人遂迈步跟上。柒外主停步,无有回头,只说:“仇公子,那是你的故人,不是你朋友的。”
      言下之意却是不要罗谨同往。
      远流立刻回道:“柒外主,他并不是我的朋友。”
      罗谨与柒外主同时回过头来看着他。远流一笑,说:“在我心里,我与他早就不分彼此了。只要他愿意,我的什么都是他的,什么都与他分享。我并没有什么需要隐瞒他,也不愿意避着他。所以我的故人也是他的故人……”说着看了罗谨一眼,声音略小:“当然,这要他同意。柒外主,倘若那位故人执意不肯见我们,那我只好不去了。”
      柒外主淡笑,回头继续前行,一面说道:“小孩子家,心里有什么,不必统统说出来,他自然是明白的。”
      远流嘿嘿笑,罗谨瞥他一眼,无声挣了手出去。远流望着他的侧面,十分委屈,终究无法,只得叹气。

      二人随了柒外主走得一刻,到一座月门之前。柒外主说声“你们自去吧”便回身走了。
      远流在前入了后院,满目皆是繁花似锦,间有长榭回廊,古亭锦绣。那亭中摆琴备酒,却有一人懒坐其内。
      远流定睛看去,只见那人发比黑绢,眉如飞絮,眼若柳芽似流绦,状极优美而神光内敛。长身修才,随意卧坐而风流态生。
      那一副出众容姿,静时如画笑生柔情,好似春风十里,叫人临则心喜。真真是一等一的妙人儿。

      远流看得入神,忽觉脸旁两道视线辣辣直射过来,转头看去,却是罗谨眉眼深沉,看了他冷峭而笑。
      远流立时脊背一凉浑身激灵,心头一股窃喜蜂拥而上。他不动声色,望亭中喊道:“在下仇远流,不知是哪位故人约我相见?”
      亭里那妙人闻声回首,神情懵懂,似乎午睡刚醒,神智尚未清明。他朦胧一望,无端便带了一种娇憨,叫人顿生亲近之意。
      那人朝远流二人看了一会,蓦地笑开,双眼放光。他一跃而起,奔出亭来,顷刻到得远流面前,喜道:“是远流么?小师弟,可叫我见着你了!”
      远流怔愣,转脸去看罗谨,却见罗谨也正看他。两人同时想起了远流转述给罗谨听的,逍遥子对二徒弟的评价:
      “老二出身世家,时常都要回家省亲的,见不到他才正常。”
      “这老二嘛,倒是文采风流,却偏偏整天风花雪月多愁善感,丝毫无有男子气概。”
      原来,逍遥子这不成器的二徒弟,远流未曾谋面的二师兄,竟然是秦门中人!怪不得……怪不得那时自己一说及逍遥派,秦门一概人便露了那等神色。想是看他嚣张,联想到了这位风月弟子吧。
      罗谨轻轻皱眉,忽然出声相问:“阁下可是秦府二公子秦情?”
      那人这才望了罗谨一眼,登时笑叹:“美哉斯人!美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如此姿容,莫不是从天上来的?”说着仔细看起罗谨来,眼光放肆语有调笑。罗谨尚未有所表示,远流便冷声说道:“他姓罗名谨,是我心上之人。”
      “哎呀,师弟的情人,对不住了。”那人笑盈盈地,收回眼光,冲远流道,“小师弟莫怪,我这人惯来如此,遇了美人都爱多看几眼的。哦对了,我叫秦情,正是你的二师兄。”

      远流不知道秦情为什么要见他,尽管秦情拉着他说了许多话。本来秦情还要留他和罗谨共用晚膳,但罗谨拒绝了。秦情这次却干脆,话别几句,叫远流有空常来找他,便放两人走了。
      远流百思不得其解,罗谨却若有所悟。
      “这个二师兄,当真很奇怪。”远流想一回摇一回头,不懂秦情。罗谨淡笑:“他似乎挺喜欢你。”
      远流也笑,想说:我也挺喜欢他,犹豫一阵,到底打住。只道:“我觉得,师父对二师兄的评价,似乎有些不对。”
      罗谨点头,说:“如果今天八剑中有他在阵,你的日子,怕不好过了。”
      “那却不然,”远流得意,“你不是说二师兄喜欢我么,他一定不会为难我。”
      罗谨看他一眼,调头不语。
      远流很是尴尬,左右乱看,想找些话题,忽而一拍脑门,问他:“对了,你为什么会在秦府,还躲在横梁上?我只当有人要暗算我,却没想到是你。”
      罗谨转过脸来,再看他一眼,又转回去,慢慢说道:“那天,我和遗香带法座出城,与坤部弟子会合,将法座带到你大师兄之前提过的别庄上。谷靳月果然守信,在那里接应我们,还带了韩提香来给法座治疗。”
      “提香来了?那颜叔叔必然没事了,一定会好起来的,你无须担心。”远流拍拍罗谨肩膀,安慰他。
      罗谨对他微笑:“恩,多谢你了。”
      远流热血冲顶,脑子一热,脸上火烧似的,立刻低下头去。
      罗谨看他模样,越发笑开,继续说:“我见法座之事已经安定,有遗香同谷靳月等守着他,应当没什么危险,逍遥派别庄也不怕南宫家搜查。所以……”
      所以?
      远流等了很久,没等到下文,挣扎着抬头来看罗谨,却只看到一个侧面。
      好一阵,罗谨才开口:“我不知道你究竟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你父亲责罚,于是折回去找你,却得知南宫家放了你上秦府了断来了。”
      罗谨这么说着的时候,远流正与他比肩走在林间小路上,红日一如往常,正自西下。
      远流不知道是不是夕阳太红,映在了罗谨脸上,只觉得罗谨面颊淡淡染了绯色,整个人无端生动起来。
      “我……我日夜兼程,赶到秦郡,正不知你到底来了没有,便潜入秦府打探。恰好撞见秦门通传要秦氏子弟都去抚剑堂观战,还听说你要挑战秦门八剑……”
      罗谨深深吸气,而后说道:“我想你这次端的是凶险,所以事先藏在悬梁上,打算……助你一臂之力。”他终于侧过头来,看定远流,微笑:“没想到,你虽然遇险,却不惊不乱,到底是赢了。在秦北望剑下走过百余招也不见败象。你不愧是仇远流,若不是那两剑无耻偷袭,你根本无须我相助。”
      话到此时,两人都住了脚步。远流心绪激昂,满腔情潮汹涌澎湃,直欲一吐为快,却只傻傻看了罗谨,只言片语都无从说起。
      他张开双臂想拥抱罗谨,却触到罗谨闪亮的眼睛。那双眼睛依然如刀似水,却容了两轮暖日在里。刀光剑影,水色温情,都在那暖日下缱眷了温柔。
      刀如秋水望相思,水炼柔刃断愁肠。
      罗谨不言不语,远流心口难开,两两相望,却胜千语万言。
      罗谨后退一步,让开远流举起的双手。远流缓缓放下,微有失望,却看定他不肯转眼。
      罗紧低头抬手,解开胸前一直系着的宝蓝绸结,取下背上包袱。他打开包裹的蓝纹丝绸,露出内里一只黝黑长匣,递到远流面前:“打开看看。”
      远流接过,依言开匣——一把长约五尺七寸,通体漆黑,上泛幽光的奇剑赫然现于眼前。远流握剑细看,见那剑柄曲伸,下七寸处以乾坤为雕纹两翼,剑身长五尺,末端刃飞曲钩。整把剑看来古朴幽异,恍若一把闪电,霸气沛然。
      远流向来不挑剔兵器,见此宝剑也不由动容,赞道:“好剑!”
      罗谨轻笑:“此剑名曰‘天刑’,比雷电而造,耗费十数位名匠心力方才铸成。我当初四处寻找,花了三年才得到它。本来是为了替法座斩断玄铁镣铐,现在,已经用不着了。”
      远流蓦然抬头,死死盯了罗谨,捧起“天刑”剑来,嘴唇翕动神色震惊。
      罗谨伸手握了他捧剑的手掌,让他将剑紧紧握住,字字清晰:“我把它,送给你了。从此以后,我……我便信了你。或许这是计中之计,但我已决意相信于你,就算日后上当,也决不后悔。”
      远流双眼垂泪,喉头哽咽,只恨自己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回应他。远流紧咬嘴唇,双手挣脱了罗谨,绕到他背后带剑抱住他。用力地拥抱,让他与自己紧密相连,让他与自己的胸腔无有丝毫缝隙,让他的心与自己的心相应而动。
      远流把脸埋在罗谨颈间,眼泪湿了罗谨的衣服。罗谨抬起手,缓慢却坚定地回抱他。
      远流终于还是哭泣出声。
      那一丝压抑的喜悦的不可置信的,夹杂着苦闷的哭声,回荡在罗谨耳边,荡进他曾经幽闭的心房,久久不曾散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投我木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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