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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冰 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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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过后,酷寒既至。雨水积在地上,夜里一冻,第二日便是一层薄冰,冰雪相连,站在室外,好似又更冷几分。
虽是白天,远山阁仍是一片寂静。小院外,一个人影徐徐而来。
小昭吃力地拎着一大桶水,用尽全身力气,仍是摇摇晃晃,三步一喘,五步一停。两年里,她的身形抽高不少,也不再象刚进府时那般孱弱,自从入驻远山阁后,每日只是看书静养,身体便也养得好了,最起码两年里她未再有过头痛的症状。
大部分体力活是免了,可有一些却还需她亲自动手。书库重地,最怕祝融光顾,院内有铜铸的吉祥缸,分散四角,每隔三月查看一次,去杂添水。此等活儿却是小昭份内之事。
忙活了一个早上,拎着水桶来回数次,虽然累可还能应付,最麻烦的却是拎了水回来,如何倒进缸里的问题,小昭左臂用不上力气,右臂又不够力气把水桶举到缸的高度,无人帮忙,只好自己强力撑住,憋足劲地硬倒。几桶下来,便觉整个左臂火辣辣的麻,摸上左肩竟已毫无知觉。
最后一桶,最后一桶,小昭心中默念,憋了一口气,右手颤颤惶惶地提起桶。好不容易举到一半,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咆哮:“你在干什么?”
原就紧张,给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吼,身子要回头,手里却千斤重的转不过来,脚下便没站稳,滑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那铁桶也哐当落地,水立时撒了一身。
腊月寒冬,被一大盆冰水当头浇下,就犹如被利刃割身一般的疼。小昭摔的人都有点傻了,直到身子被一把从地上抱起,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才愣愣地回过神。抬起眼,印入眼帘的却是燕王怒气冲冲的脸。
燕王抱着湿淋淋的小昭,抬脚便往右侧的仆人房快步走去。“天寒地冻的,不好好呆在屋子里,出来干什么?”看着她现在狼狈的模样,身子还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心中又怒又急,说出的话语气都冲。
全身都被拢在直透心底的寒气里,虽竭力控制,仍止不住打颤,小昭身子却向外挣了挣,好似不愿让他抱着,淡淡得也不看他。
燕王察觉了,心中怒意更甚,一手加力,又把她抱回来,却是抱得更紧:“这种事,丫头来做就好了,你在这里瞎忙活什么?”一脚揣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我就是丫头。”轻轻一句话飘出口,语气冷淡,眼却仍是不愿看他。
燕王一愣,忽然象泄了气似的,没了刚才的气焰,只是苦笑道:“你还在怪我吗?”说着,把小昭放到床上。
一被放开,小昭连忙拉过床上的棉被就想包住身子。却被燕王一把拉住:“你干什么?先脱了湿衣服再盖被子!”
争了几下,见被子抢不过来,便索性不要。身上却越发冷了,小昭眼瞥向一边,淡淡地说:“王爷,请您先出去。”
燕王却只是站在那里不动,沉默地注视着她,须臾,伸出手支起她下颌,把头扳了回来。直到看着他为止,“小昭,不要再和我怄气了好不好?”
“小昭不敢。”回答地到快,却没半分诚意。燕王心下苦笑,不是想见识她知道了自己真实身份后的反应吗?现在便见识到了———恭恭敬敬不冷不热―――却让他不好过。
一顿,手却顺着向下,来到了胸前的衣扣处,“如果你再这样,我就亲自帮你换衣服了。”脸上是坏坏的笑,手下却不停,真的摸了上去,解起衣扣来。
小昭反应过来,忙一把抓住胸前衣襟,眼中却有一抹惊慌掠过,对上他的眼,“不要!……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你……。”你了半天,后面半句话就是嚅嗫着说不出口,脸却涨得越来越红,身子也越发往床上躲了。
燕王也不是真的想轻薄她,只是不愿再看她冷脸相向,虽然手段有点不光彩,可是见她终于不再冷漠自持,心中甚是高兴。不过终还是怕她冻着了,不敢再拖,于是一握她肩膀:“你快把衣服换了,我去去就来。”衣袍闪动,一转身出去了。
小昭连忙从床上跳下,脱了外面的棉袄,又解了里面的小衣,拿了布擦干全身,迅速穿上干净的替换衣服,身子却还是冰凉,手指头也不太活络。看看那件脱下的棉袄,重重的摔在一边,只怕还拧得出水来,是万万不能再穿,可是她就这么一件棉袄,不穿又怎么取暖。眼一转看到刚才和燕王抢的一床被子,也顾不得那么多,换了弄湿的床单,便上床一把拉过被子,把全身包得严严实实,这才感到一丝温暖,全身的寒气稍解。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燕王亲自端了盘子,闪身进来,抬眼一看,却见床上包得活象一个大粽子似的小昭,心下好笑。便来到跟前,把盘子放了,俯身只是端详她,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见她嘴唇虽还有点发紫,可人总算缓了过来,便放下心。在床边坐了,把盘子拿到跟前:“喝碗姜汤去去寒,淋了那么大盆水,不要病了。”
小昭却只是裹着棉被不动,低头看看那碗热腾腾的姜汤,又抬头看看他。
其实现时现刻,面前这碗姜汤的确犹如雪中送炭,可是她若伸手去端,便顾不上身上的棉被————她可没有忘记,现在内里穿的只是一层小衣,要她大大方方的就这样曝露在一个大男人面前————她偷眼瞄了一下远在桌边的那件湿棉袄————还不如刚才穿了它。
燕王见她不动,眼睛瞄来瞄去,眸子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点点天真的风情,心下一猜,便也了然,笑着伸手端起碗,凑了过来:“你不动,那我来喂你,不过你答应我,喝了这碗姜汤,莫要再生气了。”
“王爷…………。”没想到他居然亲自来喂,吓了一跳。下意识伸出手去,棉被就势一滑,赶忙缩回手再拉紧了。
燕王咳了一声,只当没看到,心下却赞一句“好白的肌肤。”嘴上仍云淡风轻:“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于是便舀了一勺汤,微微吹一下,送过去。
小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汤都送到嘴边了,只能红着脸一口喝下。
就这样稍时片刻,喝完整整一碗姜汤。不仅身子早已大暖,身上隐隐还有汗水流出,也不知道是被棉被捂出来的,还是头顶上那温柔的注视下窘出来的。
放下碗,取了一块干布,燕王仍是回床边坐了:“你头发还是湿的,若不擦干,晚上会头痛。”说了,拿了布,凑过手去就要帮她擦。
没想到喝完姜汤还有这一关,小昭心里直叫“你饶了我吧。”脸上却苦笑:“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哦,你自己来?”燕王邪邪一笑,当真把布递到她面前。
小心翼翼地将头发解开,一股暗香传来,燕王忍不住凑上去闻了闻,“是茉莉花的味道,好香。”
最终还是让他亲自动手,小昭心里恨得牙痒痒,嘴上还是说了:“秋天的时候采了茉莉,晒成花干,每次洗头的时候在水里放一点,便这样了。”
难怪幽香清远,犹如乌檀般亮泽。燕王把她所有的头发都放了下来,直泻到腰,摸上去丝柔顺滑,惹得人不舍放手。于是一面擦一面乘她不注意在发梢上轻吻一下。
姜汤也喂好了,头发也擦干了。才在小昭面前坐定,有些事,还是不得不解释,便看着她正色道:“我还从未碰到一个人象你这样,住王府却不识得王爷的,初时只是觉得新鲜,所以便想和你开个玩笑。”
眸子深了几分,犹如夜色般沉静,“但对你,我并无怠慢轻辱之意。”停顿片刻,复又感叹:“想想那些和你谈诗论史的夜晚,我万分珍惜……哎……不知还能否回的去?”
之前半月有余,每晚两人煮茶论史,共谈人生。得千金易,求知己难,小昭自然也是万分珍惜,那时心下暗处已把他引为金兰。平辈相交,言谈之间,毫无窒碍。可当她得知他真实身份的那一刻,她真的很震惊——不是震惊于他的隐瞒,而是震惊于她心底顿时涌上的一股厌恶感,无法控制,明明白白,就是排斥他这个王爷身份,连她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但毕竟只是心底深处的感觉,于是不得不压了下来,只当是自己的小心眼。不过心中也哀叹,无论如何,那种金兰之交的感觉却再也不可能追回来。洞察他此番作为之后的心思,只怕他自己也是不知吧。
但现在小昭见他一番忙碌,关怀体贴之心万万不能作假,再听他此番话语,情真意切,想他以王爷之身,这般迁就,已属不易。心下也不由的对自己先前一番庸人自扰的臆想嗅之以鼻,便就释怀,“我没有怪王爷,过去的事……就忘了吧。”
见她终于松口,燕王笑意吟吟,伸手握了小昭柔软细致的手腕:“总觉得这声王爷由你叫出来生分得紧,这王府里称我王爷的还少吗?也不多你一个……咱们还是你我相称,如以前一般就好。”
小昭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出口,难得两人又回到这般好气氛,就让它维持下去吧,于是便点点头。
冰释前嫌,难得轻松,燕王站起来环顾一下四周。以前两人相会,都在远山阁里,第一次进她住的地方,四顾一看,见陋室寂寂,只一桌一椅一床而已。其实每间仆佣房都如此,可是给小昭一住却顿觉简陋。
刚才踏足而入,总觉房里缺了什么。现下时间呆的一长,便感到房中阴沉,寒气逼人。北方严寒,到冬天,每室每户必燃火炉,燕王的快意楼里便有四个炉子交相接替,断不叫房里冷下来。可这斗室却满室寒意,连取暖的火炉都没有一个,大冬天的如何住人?
燕王转回身,心中自有思量,面上仍装做若无其事,回过来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