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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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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何时开始,京城兴起一股集墨的风潮,不论是文人骚客,还是达官贵人,都喜好收集各家名墨,其中被称为墨痴的当属一个姓纪的翰林。这位年轻翰林名叫纪筱,字青阑,因他生性端方温润,故而又被人起了个别号叫做玉砚。
这日傍晚天气凉爽,纪筱在书房内铺了纸,捻了笔,对着窗外的垂丝海棠正琢磨着写上两句新诗,忽然有下人来报说:“三驸马来了。”
纪筱一喜,立刻放下笔上前去迎,远远看见那个华袍身影便笑道:“浚仪兄,出巡边疆,难得回来得这般快。”
“不过是去应付差事罢了,”三驸马浚仪十分熟稔的走入他的宅邸,拿过随侍手中的一方锦盒道,“此次出去无意间得了个宝贝,可惜我不爱舞文弄墨,索性赠予玉砚兄吧。”
纪筱奇道:“是什么东西?”
浚仪打开锦盒递了过去,口气中不无夸耀:“你是懂行的,这枚古墨如何?”
纪筱向盒内只看了一眼,便说不出话来,手指发颤的捧了那墨锭,只见墨色青紫,墨身描有涂金龙纹,成色工艺无不上乘。他小心的摩挲了一番,又放在鼻尖嗅了嗅,隐约墨香入鼻,含蕴悠远。就这样品了半天,最终大气也不敢出似的叹息道:“真是好墨。”
“这是前朝御墨,天底下可只余这一枚,我思量半日,想来唯有玉砚兄这里才算是不委屈了它。”
“这话真是折煞小弟了,”纪筱喜得向他作了一揖,笑道,“烦请稍坐,前些时日有朋友送了许多新茶过来,厨房特地撰了茶宴菜谱,有龙井虾仁,茶薰河鳝,普洱肉片汤,清蒸茶鲫鱼,不如今晚就让他们做出来,再开一坛陈年花雕,就当是为兄台接风洗尘。”
驸马笑了两声:“不必客套,我晚间还要进宫一趟,这就告辞了,这茶宴预备着,我改日再来叨扰。”
纪筱听说他要入宫,便不好多做挽留,待送了客,回到房内,再也顾不上桌上的文书和写了一半的字帖,只捧着那墨来回赏玩。
【略……
醒来时纪筱出了一身的汗,回想起自己竟做了这么荒唐的梦,他不禁面红耳赤,在床榻上呆了半晌。
纪筱在翰林院中主掌编修,每日有批阅不完的书卷,他的随侍书童自然不敢懈怠,一到书房便取了文房四宝,挽起袖子,推开砚盖,浅浅倒入清水,执了墨锭缓缓研磨了起来。他这研墨的手法在各家大人的书童前都是不逊色的,可今天偏偏出了怪事,任他磨了许久,砚池里依然是清水,不见一丝的墨色。
那边纪筱已拈了笔,抬眼问道:“墨磨好了么?”
“先生,”书童满头的汗,犹犹豫豫的说,“这墨有古怪。”
“嗯?”纪筱抬起头,看见书童的手指正捏着那栩栩如生的描金龙纹,登时瞪大了双眼,一把夺过了墨,气急败坏的教训道,“家里几箱的墨你都不动,怎么偏偏拿了这个!”
小书童跟随他这些年,极少看见他动怒,慌忙解释道:“原先的旧墨用尽了,今早本想去墨匣子里取一方,正好在书台上看见这个,就拿来了。”
纪筱气的太阳穴直跳:“我明明收在盒子里,怎么说是在书台上拿到,你这孩子怎么变得这样不老实。”他一面念叨一面低头看墨,“所幸这墨质地坚硬,没甚损坏。”
书童忍不住嘟起嘴来:“先生,这是什么好墨,怎么磨半天也不见一点颜色,像块石头似的。”
“怎么?”纪筱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用手指沾了点砚池里的水,果然十分清澈,他原想这墨研出来必然是色泽乌润、芬香悠长,却万万没料到它会磨不出墨来。
纪筱心里一沉,难不成这墨有假?他翻来覆去的思量,连饭也吃不香了,直到入了夜,才昏昏沉沉睡去。半睡半醒间,鼻尖掠过一抹幽香,像是丁香,又含了龙脑,他心中忽然一亮,这分明是那龙墨的香气,立时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此时屋内没有掌灯,只有清幽幽的月光照了进来,映出了床前一个影子。纪筱心里一惊,喝道:“谁!谁在那里?”
“不认识我了么?”那个人慵懒地回了一句,慢慢地附身过来,让纪筱看清他的模样。
只见这人一头乌黑长发,墨色长眉,面目却是雪白,额上描着金色龙纹,俊秀中隐约透着水泽灵气。
“你是……”纪筱直了眼睛,想起昨夜那个荒唐梦境,脸上火烧似的,“你为什么在我房里?”
“呵,整日抓着我不肯放手,倒问我为什么在这里,”黑衣男子笑着去解他的衣服,“你既然视我如珍宝,我也该真心回应你才是。”
纪筱被他逼得往后直缩:“你你你……难道说,你是那枚古墨?”他不禁又自语道,“可是墨怎么会变了个人出来。”
“我在这百年间吸收了天地灵气,所以修炼成精,见有人倾心思我念我,便出来与他相会。”男子贴了纪筱耳朵,悄声说道,“没想到,此人如此温良可爱,倒叫我也动了凡心。”
【略……
这一夜的记忆极其模糊,若不是腰胫间酸痛难忍,纪筱简直要以为自己是发了场离奇的春梦。
幸好今个赶上了旬假,否则脚步蹒跚的去翰林院,必然会失了颜面,况且旬假沐浴是惯例,小厮们早早备好了热水,不牢吩咐便抬进了屋内。
【略……
这虫蛇蝼蚁成精的故事,纪筱都在书里读过,可从未听闻笔墨成精的典故,就算说与人听,恐怕也只能传为笑谈,更何况中间还夹杂着这许多难以启齿的事情。
待他换了一身洁净单衣,靠在房中思量半日,一面踌躇一面站起身向书房走去。
龙墨还是好端端的躺在书案上的匣子里,纪筱狠狠的盯着它看了半日,终究不忍心命人扔掉,只是取了把厚实铜锁,将它牢牢锁在一口箱子里,又扔进柜子,这才吐出口气来。
晚间浚仪又来了,却是惦着那茶宴,纪筱忙着人办做了,用毕了饭,二人便在偏厅内喝茶闲聊。
浚仪捧着茶盅打量了他片刻,轻声笑道:“你这几日忙什么公文,怎么脸色这样差?”
纪筱头皮一紧,在椅子上不自在的缩了腰,佯装低头吹茶沫:“没什么,昨夜没睡好罢了。”
“你身体向来弱,平日里若捂得太过,出去反而容易受寒,”浚仪絮絮说道,“这眼看已是春时,椅子上还垫着那厚棉毡子,不嫌燥热么?”
纪筱摸了一把身下的软垫,暗道若不是身子不舒坦,何至于垫这蠢物,却也不能辩白,只得讷讷一笑:“晚间还是有些寒意。”
两人闲话了片刻,浚仪忽而放下茶,正色道:“说起来,下月初九可是太子诞辰,你可备好礼没有?”
纪筱微怔:“太子诞辰……。”
浚仪皱了皱眉,加重了语气:“玉砚兄,你又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么,这可是六皇子被册封为太子的头一回生辰,怎么的也不能马虎过去。”
纪筱叹了口气:“你是知道的,我向来不懂这些朝堂上的事,况且先前与这位王爷就不相熟,我一个小小翰林,那日去也不过是凑个热闹,谁会在意?倒是你们皇亲国戚的,恐怕要难捱一些。”
“这你不必担心,我已花重金购了块百斤玉料,这几日让玉工加紧雕琢,到时候送他个白玉花鸟屏风,总能拿得出手了吧。”浚仪有些得意的摸着下巴,又瞥向纪筱,“玉砚兄,你总在那翰林院里抄抄写写也不是办法,前些时候我还和李尚书商议着,找机会调你去东宫做个太子洗马,说不准将来前途无量。”
纪筱连连摆手:“东宫人脉混杂,我可不敢去趟浑水,你早些劝恩师打消这个念头的好,免得我闯出祸来倒带累了他老人家。”
浚仪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伸手在他胸口一戳:“亏得外人都说你是恬淡无争,其实不过是胸无大志罢了。”
夜间回到卧房,烛火映照下的桌面上分明放着那鬼魅般的龙墨,纪筱一惊,还不及后退,便被一双手抓住了肩膀扭过身去。
“你!你怎么又跑出来了!”纪筱嘴唇直发抖的指着他。
“唉,要怪只能怪你府上厨子手艺太好,那龙井虾仁的香气直往我鼻子里钻,怎么躺得住,只能爬起来吃一点了。”男子毫不羞涩的擦着嘴角的油渍,又伸手来揽纪筱的腰。
纪筱奋力挣开他的手,鼓足了气势道:“不管你是什么精怪,若再敢像昨夜那般胡来,我立马找了道士收了你。”
“道士?”男子目光盈盈的看了他片刻,忽然抿紧了唇,露出悲愤的神色,“想收我何劳找道士,只要你摔了桌上那墨,我自然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