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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秦淮河上的长谈 ...

  •   秦淮河上。明月皓华,水波粼粼。
      一只小船上,立着两个年轻的女子,两人的衣衫一黄一白,脚边放着刚刚褪下的夜行衣。
      这两人,一个英姿飒爽,一个面容沉静。
      黄衫女子抱臂而立,笑道:“秀芳公主,别来无恙?”
      白衣女子手握青锋宝剑,淡淡道:“你今晚就是为了逼我现身么,阿黛莎公主?”
      “果然被你看穿了!”阿黛莎开心地道,“秀芳公主怎么知道是我呢?”
      “非常简单。卓府内有方华和张霞这两个久经沙场的人负责护卫,普通宵小即使想混进卓府都难,更勿论将卓府所有守卫全部迷倒。我前日即已抵达江陵,此后每晚都有进卓府探视,唯有今晚府内空无一人。可想而知,能不声不响将所有家丁迷倒的人,必定是内贼。如今卓府内有此本事的人,当然只有阿黛莎公主你了。”

      “秀芳公主可是每晚都守在子衣房外么?”阿黛莎不解道,“公主为何不直接去见潇子衣呢?”
      秀芳幽幽道:“明日再见,不也一样么?”
      阿黛莎心下一动,只觉不忍再去碰触,她内心那块最忧伤脆弱的部分。
      这些日子以来,她陪着尚婉清、袁若兮、蜜姬、罗红玉、钱雨琴等人,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她就越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几位美人对潇子衣种情之深,已不是一个婚约所能改变的了。她们可以将自己的爱意,深深地埋在心底,却无法掩藏眼中那份异样的情愫,更排遣不了笼在她们眉间的那份缠绵。
      最让她诧异的,是钱雨琴小姐。钱小姐曾因子衣的女子身份,一怒之下出重手掌掴了那人,为了避免她对子衣的爱慕成为洛阳城内的笑柄,她一意孤行快速入嫁洛阳豪门欧阳府。而雨琴也因这个错误决定贻误终生,受尽折磨,如今独自抚养女儿,随子衣等人同来江陵。这个女子的内心也许是最复杂的,她对子衣的爱慕碎得最彻底,也伤得最彻底,只是,也许痛过,伤过之后,却发现那份遗憾仍然留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所以,她望向子衣的眼眸,总在无人注意的时候,闪过一丝落寞与哀伤。
      随着子衣与君然婚期的临近,这几位美人内心的那份焦灼与煎熬日益加重。在这大婚前夜里,心事重重的这几个人,或下棋,或观棋,或诵经,最泼辣的波斯美人儿干脆放声大哭。
      这究竟是为什么?这个潇子衣值得她们如此付出么?终于,自己决定插手这件事。
      只是,今夜果然无人入眠呢,连自己都卷进来了!

      “我今晚确实将府内所有的家丁全部迷倒,并在方华的茶水里加了蒙汗药,然后,将那五位美人点了穴道,一个一个带到子衣房里,藏在布幔下。之后,我换了一身蒙面夜行衣,待子衣进了卧房,我便伺机潜入房内出剑相逼。只是,不知君然小姐何时也藏进了布幔里。”阿黛莎岔开了话题,故作不甘心地道。
      秀芳淡淡地道:“你以为大婚前夜,君然小姐必然不会来见子衣,所以,你未曾在意君然小姐和张霞。只是,君然小姐从不是一个会受世俗所绊的女子,她对子衣的深情亦非你所能知。
      今晚,必定是张霞去找方华时,发现她被人下了蒙汗药,之后,她将方华弄醒,并立刻报告了君然小姐。而君然小姐一向聪明过人,只要看到你将那五位美人一个一个藏进子衣屋里,她必定会猜到些什么,所以,趁你不在的时候,君然小姐也藏进了子衣屋内。自然地,你今晚演的整出戏,她也必然全部看到了。”
      阿黛莎颇有意味地眨眨眼,挪揄道:“秀芳公主又是何时进入卓府,何时发现我的行踪呢?”
      秀芳面上一红,侧过脸去:“我进入卓府,发现空无一人,所以就赶去查看子衣。在子衣房外,我瞧见张霞躲在暗处,正观察你的行踪。于是,我避开张霞的视线,藏入屋檐下。不久,子衣就从外面回来进入房内。”
      “这么说,今晚,你们所有人都应该感谢我呢,”阿黛莎戏谑道,“潇子衣沐浴的情景,可不是想见就见得到哦!”
      秀芳转过身来,清冷的眸子直望进阿黛莎眼底的最深处,一字一字道:“你今晚,差一点就死在我手中!”
      阿黛莎娇躯一颤,倒吸口冷气,“我果然是小看了秀芳公主!”

      “你进入子衣房内的那刻起,身上就带着一股杀气。”秀芳冷冷道,“这大概也是君然小姐如此放心不下,而要藏在子衣身边以防不测的原因罢——可想而知,君然小姐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
      “是,我确实想杀了潇子衣!”阿黛莎坦然承认,“我今晚的目的原本有三个,第一,我想知道,潇子衣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你们这样几个优秀的女子钟情于她?第二,你们如此痴情,她将如何对待你们;第三,我总觉得,迟迟没有露面的秀芳公主,应该已经到了江陵,我想试试能不能把你逼出来。”
      “今晚的答案你满意么?”秀芳苦笑了一下。

      阿黛莎沉默了半响,喃喃自语道:“世间竟真有这般丰神俊秀的人物,若不曾亲眼见过,你又如何能信?可这样的人,一旦见到,便再也无法忘怀;若不见她,这相思的情怀又如何排遣?婉清小姐告诉我说,这便是她喜欢子衣的原因。我想,今晚,我终于明白了。
      我从不相信,这世间竟有人拒绝齐人之福,更何况,你们几位小姐,乃是中土大唐一等一的绝色美人。我以为,子衣只娶君然小姐,不过是故作姿态,博取虚名罢了。倘若有人,逼她一同迎娶六位小姐,或几位小姐甘愿一同下嫁于子衣,她就不会再拒绝接纳。”
      秀芳神色一黯,沉静的面容悄然浮上一层淡淡的羞涩与哀伤:“若真是这样的子衣,又何足我们几人如此欢喜于她?”

      阿黛莎叹息道:“我曾经问过其她几位小姐,既然大家都欢喜子衣,何不一起下嫁于她,这样岂非皆大欢喜?几位小姐当时的表情与回答,都与你一模一样。
      但我终究是不信,因此,今晚我把几位小姐藏在子衣房中,故意用言语试探于她。就是想当着诸位小姐的面,看清这潇子衣到底是真君子,还是假君子!
      倘若潇子衣果然只是假意推搪,甚或答应接纳六位小姐,我便立刻让她人头落地!
      只没料到,她竟说出同样的话来:‘此等子衣,何堪为人?又何堪姑娘心仪呢?’甚而,她宁死也不肯接受齐人之福,更恳求我不要让君然小姐知道她的死讯。
      这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人物吗?
      那时,我才终于明白,她确确实实是一个世间少有的轩昂君子。
      诸位美人钟情于她的,不是她那让人无法转开眼睛的绝世风采,而是她稀有的人品风华,始终如一的情怀,以及她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爱人的那份执着与真心。若这样的人如此待我,只怕我也会瞬间沦陷再也不能自拔。”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在那时起了杀意?”秀芳盯紧了阿黛莎,“当你的剑尖在子衣的咽喉下颤抖的那一刻,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你身上弥漫的杀意,此时,我已准备随时出手。若子衣果真命丧你手,我也必然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阿黛莎无声地摇了摇头:“潇子衣的那句话,让我感到了一种震撼。我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一个人,能像她对君然小姐那样,待我或者待其她女子。也正因为她那样的人太过稀有,以至于你们几个至今都无法挣脱情海,所以,那一瞬间,我在想,不若杀了这个人,那么,你们几个就解脱了,所有的一切就都结束了。只是,她毕竟是无辜之人,所以,我挣扎再三,最终没有下手。
      我也是在那时,感觉到子衣背后那面墙的布幔,似乎有些轻微的摇晃。想必君然小姐当时,也被子衣的话所动容。”

      卓府大门内。
      “卓小姐,”方华犹豫道,“您这样将潇大人独自留在府中……”
      “无妨。”君然从容上了马车,呼道,“张霞,我们走罢。”
      张霞瞧了一眼方华,随即扬鞭放马,驾着马车直出大门而去,后面陆续跟着几辆华丽的马车,迤逦而行。
      “出了什么事?”王猛带了两队兵士急急忙忙赶来,远远向方华喊道。原来,王猛一直在府内四处巡逻,忽闻守门卫士报说,府内有几辆马车驶出,不知去往何处,便赶来问个究竟。
      方华本就有些不安,兀自在大门内徘徊,如今见得王猛,心下大喜,忙道:“你来了便好!我且出府去追卓小姐她们,潇大人那里,就拜托王大哥了!”
      王猛急道:“如何如何?卓小姐出府了?”
      方华已翻身上马:“卓小姐与众位小姐,均已带了贴身侍婢出府!如今只张霞一人武力稍强,我须立刻赶去护卫!卓府就有劳王大哥了!”言罢抱拳一拱,急急打马而去。
      “什么?!”王猛急得直跺脚,“几位小姐全都出了府?若出了事,这可如何是好?”

      秀芳沉声道:“还有一事,请阿黛莎公主方便告知。”
      “秀芳公主只管讲来,我必不隐瞒!”阿黛莎一笑,从容坐了下来。
      秀芳略一沉吟,问道:“是否可以告诉秀芳,你当日追杀子衣的真正原因?一个久在大漠及关内流浪的女子,必定深知人世间的险恶。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分辨不出子衣的为人?”
      “秀芳公主果然机敏过人!”阿黛莎击节赞叹道,“如秀芳公主所言,我在大漠和边关内外流浪了那么久,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阅人之丰富,绝不下于婉清小姐。
      我确实一早就知道崔府在暗地里监视我,以掌控我的行踪。张生与崔莺莺之事,我也很快就查清了来龙去脉,知道崔家在说谎。
      当日在长安我潜至潇子衣房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无辜的。只因为,一个奸佞宵小之人,是绝不会有像她那样干净温暖的气息,那样纯净清澈的眼神。
      但是,我必须杀了她。因为在崔府的时候,当时的太子建成曾秘密许诺于我,若能提得潇子衣的人头,就同意在关内选一块水草丰茂的土地,送给我的部族作永久居住之地。为了我们全族人的命运,我只能选择牺牲潇子衣!
      那一晚,君然小姐正在房内为潇子衣缝补香囊,我看到他们两人的深情对望,就已然明白,我即将拆散的,是一对情深似海的神仙眷侣。人皆有恻隐之心,何况潇子衣本身就是无辜之人,她和她身边的女子又是那般的情意绵绵,令我犹豫了很久是否要下手。直到潇子衣说,她要向君然小姐坦白她的秘密时,我才终于决定痛下杀手。
      因我担心,若我听了他们之间的秘密的话,可能我会再也狠不下心肠去杀他。不若趁现在,权当这人就是个伪君子,就是个隐藏秘密的假情假意之徒,这种人就应该除之而后快!”

      阿黛莎稍停了停,闭上眼睛似在回想当时的情景,终苦笑道:“那一次真是个糟糕的刺杀计划。君然小姐完全出乎我对唐国女子的认识,她不像其她女子那般胆小怕事,更不会见到刀剑就吓得惊声尖叫缩成一团,反而挺身而出用她的身体保护子衣!最终,导致我的刺杀行动以失败告终。
      随后,在长安回洛阳的路上,我又一次刺杀子衣,那时我正准备一剑刺进帐中,那一剑可直接穿过营帐刺进子衣的身体,但君然小姐急中生智,居然向我扔出一把未出鞘的匕首,而我听到风声以为是暗器,神差鬼使地便伸手去接,结果身形慢了一拍,被你们团团围住,又一次刺杀失败。
      有时真让人觉得,君然小姐仿佛就是潇子衣命中注定的保护神!”

      秀芳也苦笑了一下,动了动唇,却终是无有插话。
      阿黛莎接着道:“后来在洛阳被擒,我坚称不相信几位小姐的解释,只因我当时不了解李世民方面的安排,更担心我整个部族的命运因此而受到牵累。当然,再后来,李世民与我达成协议,我帮唐军找出突厥的运粮车队,唐国就答应在关内送一块水草丰盛的土地给我的部族居住。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即是如此。
      另外,我曾在长安城外去往幽州的路上,截住了张生,当着那两个押解差官的面,挑断了张生的脚筋和手筋,让他以后只能趴在地上乞讨。似乎那两个押解差官也不屑张生的为人,见我要向张生讨公道,那两个差官竟主动避让一旁,丝毫未阻拦于我。这件事,也算是我对追杀子衣,良心不安的一种弥补罢。”

      秀芳吁了口气,仿佛心里一块积了很久的疑虑终于散去。遂放下宝剑,也坐在了船头。
      阿黛莎叹息道:“今晚这么好的机会,我都下不去手,果然是再也做不了刺客了!”
      秀芳微微一笑:“秀芳当年随太平公主守娘子关时,便已听过阿黛莎公主在关外杀人的强名,如今,确实是大大不同了呢。”
      阿黛莎咬牙道:“还不是拜你们这些人所赐?当年死在我剑下的,不过是些十恶不赦之徒!自入了大唐,长孙瑜整日里让我莫要闯祸逞强,连寻人晦气都不许,如今又将我哄了来江南,日日与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相处,琴棋书画未曾学会,倒学着了你们伤春悲秋的功夫!”
      “哦?莫非你孤身飘零,刀风剑雨,杀人如麻便好么?”
      阿黛莎一下噎住,半晌气恼道:“总好过学你们痴情罢?”
      秀芳嘲弄道:“难不成阿黛莎公主今晚逼子衣良久,却从未正眼望过浴桶中的子衣,也是学我们么?”
      阿黛莎立时涨红了脸:“我怎么好意思看她?”
      秀芳不动声色地笑了:“你自己都不敢瞧子衣,却要去砍她的屏风?莫非你真想让我们所有人,都一睹子衣除去衣冠后的风采?”
      “哼!若是到了那个地步,秀芳公主仍不出现的话,那就证明你的确不在江陵了!”阿黛莎不服气地道。
      “我的确不愿意有我之外的人看到那样的子衣。不过,”秀芳嘴角一扬,“我之所以在最后时刻出现,是因为你这出戏唱不下去了,不是么?”
      阿黛莎一怔,终坦然道:“说实话,我今晚确实是硬撑着在演戏。在要挟子衣与诸位小姐一起沐浴时,我已是山穷水尽,大约君然小姐也发现了这一点,及时现身,配合我最后一着引你出现。不然,你以为我果真有勇气,将她们全部剥光丢进浴池么?”

      秀芳漫不经心地向后舒展了一下身子,道:“我若依旧不现身,你将如何?”
      阿黛莎怔了怔:“你真会狠心不管子衣?那我只能砍了屏风后拔腿就逃。要知道,我可没胆量继续去看潇子衣!至于剩下的烂摊子,只能君然小姐自己收拾了。”
      秀芳挪揄道:“我还以为塞外的女子,不像汉人女子那般羞耻心甚重。”
      “你!”阿黛莎瞪着秀芳,秀芳也丝毫不肯相让。
      两人对视良久,忽地,一齐大笑起来。

      “快走快走!阿郦已在等着我们了!”长孙瑜扯了子衣的袖子,直拖着她出了卓府大门。
      门外早有侍卫牵着两匹马迎候,子衣接了缰绳:“瑜兄,这是要去哪里?不是有长安的故人送来贺信么?”
      长孙瑜已然翻身上了马,只嘿嘿笑道:“潇兄,只管随我来,去了便知!——今夜,可是你最后的花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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