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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汉水江畔(中) ...

  •   两个人儿都沉浸在对方的目光里无法自拔,只凝望无语,心心相印。也不知过了多久,远方游人的语声忽然传来,才惊醒了这对含情脉脉的玉人儿。
      两人蓦然一惊,慌忙收回了各自的目光,抬首望去,已有三三两两的游人走近,恍若隔世的人声亦多了起来,不禁一齐羞羞地低了首。
      子衣忽觉手下软软的,触之光滑细腻,情不自禁便想抚摸一番。子衣不明白自己怎会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便侧头看过去,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只见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覆在君然的纤手上,正握着它轻轻抚摸!
      子衣懵了!这、这是怎么发生的?!难道说,刚刚大脑一片空白时,自己情不自禁就去握了君然的手吗?这…这下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君然此时也才醒悟过来,顿时丽容红透,早从子衣手中抽走了自己的手。
      子衣更是又羞又惭,连脖颈都红涨欲紫,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实在是没有任何借口可说!
      直过了半晌,眼见这岗顶的游人越来越多,君然轻咳一声,羞赧地道:“子衣可愿去看看桑林吗?”

      在山岗的另一侧,果然有一片桑林,大部分已在花期或果期,尤其向阳的一排桑树桑葚累累,十分喜人。
      “这片桑林,乃镇中茶馆老板所有。君然小时,每年上巳、花朝之期,母亲都会带我来此摘果玩耍,再去茶馆结余。”君然欢喜地望着树上的桑葚道。
      子衣亦抬头张望道:“君然去岁也有来此么?”
      君然摇了摇首,怅然道:“自从过了十三及笄之年,君然便再未出门踏青游玩了。”
      子衣一怔,在古代,女子十三岁行及笄之礼后,便意味着可以嫁人成婚了,童年的自由从此结束,此后未经父兄或夫家允许,是不能再随意离开家门的。而君然在襄阳与母亲、夏婶儿相依为命,家中又无男子,兼战乱四起,以君然的端庄知礼,断不肯轻易出门,以免惹出祸端。只是,也必然捆缚了她向往自由青春活泼的一面。日后,若自己仍在襄阳,定要常陪她出来游玩才好。只是……自己即将去往洛阳,还会有再相见之时吗?

      子衣左右看了看,心中有了主意:“君然,你且等我!”言罢将袍服下摆塞进腰带里,手脚并用爬上了一棵相对低矮的桑树上。
      “子衣小心!”君然呼道。
      子衣朝君然笑了笑,将身体倚在一根枝桠上,便开始选熟一些的桑葚来摘,直摘了几十串兜在怀中方跳下树来,顾不得拭额上的汗便急切地道:“君然,你看看有可以吃的么?”
      望着眼前那人明亮而含着热忱的双眸,君然心口一热,只轻轻低了头,仔细挑了挑:“这几串应是熟透了,想必会更香甜些。”
      子衣大喜,赶忙将桑葚兜好,到那山泉流经之处细细清洗了,又用自己的衣衫反复擦拭一番,方拿了一串桑葚递给君然道:“君然,你可要尝尝么?”
      那人丝毫不顾自己衣衫上斑斑点点的湿痕与桑葚的汁渍,只期盼地望着自己——欢喜与心意尽皆写在了脸上,十分的真切诚挚……君然不由心下一软,接过桑葚咬了一口,果然香甜四溢。
      君然垂了眼帘,面色微红,轻声道:“子衣平日也这般照顾其她女子么?”
      子衣顿时有些发窘:“君然,可是有不周之处么?我…我以前与同学一起在野外游玩时,便是这般吃果子。”
      君然一怔,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涩从内里升起:原来,自己在他眼里,是与别人一般的么?

      君然咬了唇,淡淡地道:“想必子衣家乡的女子,也经常出来踏青游玩么?”
      “嗯。”子衣坐在君然身侧,忙着擦拭第二串桑葚,“我们那里的女子,可以在任何时间,去任何地点,完全是自由的呢!”这是她唯一觉得比古代好的地方。
      君然一顿,转头望着子衣道:“那子衣游玩时,必定有许多女子相伴左右罢?”
      子衣一呆,终于反应过来,急忙道:“那、那是集体活动,除了家人,我…我从未与人单独出来游玩过!”
      君然心下一甜,原来自己也是那人的第一次……那么,在他心里,也果然是待自己与其她女子不同的么?

      待日上中天时,两个人才结伴下岗而去。只子衣怕坡陡路滑,便依旧让君然扯着自己的衣袖,一路带着她下了山道,向新月镇行去。
      汉水江畔,有人在沙滩上挖了小水渠,引江水流灌而入,许多士人围着水渠两岸交叉而坐,兴奋地盯着水渠中一个漂浮的木盏,旁边有人击鼓,鼓声一停,木盏所停之处对应的士子便要起身饮酒一盏,即兴赋诗一首或吟咏两句,吟不出的,便要被另罚酒三盏。
      子衣知道这叫“曲水流觞”,是古代读书人在上巳花朝时节非常文雅的一种游戏。只此时,这游戏已是尾声,有士子向着旁观的一位老者道:“钱管家,往年都是钱小姐或罗小姐为我等最后结诗,今年这曲水流觞乃是钱府所办,如今我等俱已吟咏完毕,如何迟迟不见钱小姐?”
      钱管家抚须笑道:“我家小姐应罗府千金相约,外出游赏,怕是行得远了些。便也无妨,待小姐还到此处,老朽自当将诸位才子的诗赋呈上!”
      岸上有游人笑道:“这些读书人,年年来此,不过是想图个虚名,说不定还可攀上罗府或钱府,成个乘龙快婿!哪知所赋诗词皆不如钱府和罗府两位小姐,亦不如梁府那位千金!士子换了一茬又一茬,到头来,甚才名都没留下,反倒是成就了咱们襄阳三才女之名!”
      围观的人跟着哄笑道:“只怕这三才女要终身难嫁,被咱们襄阳府的一堆庸才们误了!”
      忽然,有人指着子衣大声道:“哎!那不是钱府新请的教书先生吗?听说他可是诗才惊艳的呀?!”
      子衣唬了一跳,赶忙拉了君然准备离去,那围坐水渠两侧的士子们已纷纷起身张望,有人高声道:“潇先生!久仰先生大名,才高八斗,可否为我等结诗?”
      子衣头上直冒黑线,她才不怕跟人斗诗,要知道唐朝名诗上千首,作者们现下都还没出世,她潇子衣要咏诗,那简直是信手拈来随便改,绝对打遍天下无敌手!可终究是借了别人的才华,子衣心有所愧,自然不愿随便与人相斗。
      子衣未及离去,已有一士子端了酒盏上前,拱手诚挚道:“此为钱府所设曲水流觞,若能由潇先生结诗,想来同钱小姐结诗是一样的,可留作今年纪念,令我等揣摩习之!”
      子衣见躲不过,便哈哈一笑,取了酒盏一饮而尽,抱拳道:“诸位兄台见笑了!在下这便献丑了!”乃微一思索,慢声吟道:
      “去年今日江岸边,
      人面桃花相映红。
      伊人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彩!”子衣吟咏一停,水渠两侧的士子及岸上围观的人群禁不住齐声喝道。
      “此情此景正如斯!”有士子道,“正合我等殷勤期盼钱小姐之意!”
      子衣的脸又红了——自己稍微改动了崔护那首《题都城南庄》,以应今日之事,又沾了古人的光。
      君然咬了贝齿,有些不欢喜地望了望子衣,子衣陪笑道:“君然,我们走罢。”
      “且慢!”子衣回身望去,只见钱管家满面笑容走了过来,“潇先生,既然结了诗,依礼,须请先生再咏一句以呈送小姐。”
      子衣心道,这还有完没完了?可毕竟自己在人家府上打工,钱管家也算自己的顶头上级,哪里敢得罪?更不能被他看不起了,否则回头削了自己的饭碗,那可就得不偿失了!遂恭敬回道:“有劳钱管家。在下无才,偶得一句,亦无甚意义,还请管家忖度:‘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告辞!”
      言罢,子衣拉了君然匆忙离去,留下身后一片惊叹声,“妙哉!秒哉!果然好句!非我等类人!”

      两人疾走了一段,方缓下脚步。
      “子衣何不留下,亲自呈送钱小姐?”。
      子衣回过头来,见自己一路急行到此,仍拉着君然的袖子,而君然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一时不明就里,赶忙松了手,道:“君然,我今日只陪你出城游玩,如何要见钱小姐?!”
      正在这时,一阵悠扬的筝声从江面传来,岸上游人纷纷举目远眺,道:“快看,是罗府千金的游船!想必,是罗小姐在弹奏古筝呢!”
      罗府千金?莫非是自己前些日子搭救的那个罗红玉?一念及此,子衣也向江面望去,只见一艘游船驶过,那筝声正是从船上传出的,但立在船头的只有一个少年,隐隐像是钱林的身形,哪里有姑娘的影子?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关关雎鸠,却在河之洲。”君然亦望了望游船,淡淡地道,“子衣所结之诗,不也为见钱小姐么?”
      子衣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跟老张头的对话,都被君然听了去,惹她不高兴了呢,赶忙道:“君然,我是在看罗小姐,不是看……”
      “罗小姐?”君然一怔,咬了唇。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子衣发现自己正在越描越黑,顿时心下发急,张口结舌起来,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罗红玉的事情,除非万不得已,自己绝不可说出口的!

      子衣急得无可奈何,只得陪笑道:“君然,你若欢喜,我们也乘船游玩,可好?”
      君然见子衣急得俊脸通红,知这人心里果然是在意自己的,暗中欢喜起来,却故意望着江上来往的船只,悠然道:“无论君然去何处,子衣都可相陪么?”
      子衣赶忙点了点头:“只要在下在襄阳一日,便可陪小姐去任何地方。”
      君然一怔,转头望向子衣:“子衣是要远游么?”
      “我…欲去洛阳。”子衣亦怔了怔,想起自己日后的行程,心下一痛,连声音也黯然无力起来。自己早晚要与这姑娘分离,到那时…….
      “何时去?”君然心下骤然一紧,攥住了衣角。
      “三个月内……”子衣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君然的眼睛。
      君然咬紧了贝齿:“未知可有归期?”
      子衣忍不住望了望君然,见她面上虽是如常,却看也不看自己,心底那原本隐隐约约的痛竟一丝丝蔓延开来,弥漫了整个胸腔。君然呵君然,我该如何做呢?
      找到那个老和尚后,子衣可能就回21世纪了,如何能照顾你一生一世呢?即便留在襄阳,子衣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我的身份和心意——你那样端庄守礼的女子,又如何能接受这般异样的情愫?无论如何,子衣与你都不可能有结果!
      倒不如早去洛阳,找到那老和尚,回去我那个世界,从此与你天各一方,君然也可从此忘了子衣,而子衣,只怕会在那个世界里永远地思念你!
      子衣暗中叹了口气,强笑道:“恐无归期。”话音未落,子衣心下猛然一阵紧缩,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君然一颤,果然如此!
      一阵从未有过的痛楚从胸中升起,痛得她整个人都要麻木了——她刚刚确认了自己与那人的心意,转眼却又获悉那人即将远离,且再见无期!
      君然望了望子衣,那人正对自己勉强地笑着,眉宇间的那丝忧郁早笼罩了整个面容,更浓得仿佛再也化不开似的——君然难过地垂下了眼帘,半晌,方低低地道:“走罢,我们该去茶馆了。”
      “好。”这个“好”字甫一出口,子衣心下便又狠狠一痛,却也无计可施,亦无可安慰。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便是两个人明明相互爱恋,却又不能在一起。纵是再欢喜,也不能向她表露心意——只因,结局早已注定,纵然自己再动心,再欢喜,也不可再向前一步了!

      游船靠了岸,钱管家早捧了几本册子上了船舷等候。
      钱林不耐地掀起帘布,道:“姐姐,咱这襄阳府里,除了潇夫子,余下的不过是一群庸才,姐姐和罗姐姐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林儿不得无礼!”一个温柔的女子娇嗔道。
      “回禀公子,小姐!今年曲水流觞,参加的士子里的确没什么出彩的诗赋。”钱管家笑道,“但结诗时,等不及小姐,可巧咱府上潇先生路过,便赋了首诗应景。”
      “哦?潇夫子的诗?快呈过来!”钱林高兴地一把接过册子,“请两位姐姐看看!夫子的诗必然不错!”
      温柔的女子笑道:“有什么好看的?怕是与往年无异。”
      “那倒未必!我来看看到底如何。”船舱内另一女子身着黄衫,正是罗府俏娘子罗红玉,听到“潇夫子”三个字,立时留了心,莫不是那日搭救自己的那个俊公子潇子衣?若真是那人,自己必定要帮一帮的!便翻到册子最后一页,慢声吟诵道,“去年今日江岸边,人面桃花相映红。伊人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好诗!”钱林拍案赞道。
      罗红玉笑道:“钱妹妹此回,还真走了眼呢。”
      钱小姐早红了脸,温婉地道:“管家,潇先生可有别的话吗?”
      钱管家回道:“依礼,请潇先生又咏了一句,也已抄在册子的最后面。”
      钱小姐遂凑过去,与罗红玉一起翻看,乃一字一字念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妙句!”罗红玉击节叹道,“你们钱府果然请了位高才做先生呢!”
      钱林见罗红玉也夸赞,立刻眉开眼笑:“如何?姐姐这回信了罢?”
      钱小姐脸更红了,嗔了钱林一眼:“有才如何?人品才是最紧要的。”
      钱林“哼!”了一声,径自起身背了手傲然道:“下回林儿带夫子路过园子时,姐姐一见便知!”
      罗红玉“扑哧”笑道:“你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瞧你这般高看你家夫子,下次你家酒宴,我便也来凑个热闹,长长见识,如何?”

      新月镇上,一所宅院门口张灯结彩,又设摊摆了笔墨纸砚,几个读书人正挥笔写诗。
      子衣带着君然从此路过,一位小厮模样的仆从看到子衣,笑嘻嘻迎上来道:“这位公子,这边请!今日我家老爷广宴宾客,只要公子吟诗一首,便可入内上座!”
      子衣一怔,欠身笑道:“那恭喜府上了!可惜某不善诗赋,真是无福了!”
      君然望了望子衣,子衣一笑,携了君然转身离去。
      那小厮望着子衣远去的背影,尴尬地摸了摸头,晦气地道:“这人看着挺有文人之相的,难不成竟是个草包?”
      “草包?!那人是城内钱府上的潇夫子,才高八斗,只怕这襄阳南阳两府内都无人能出其右者!你这小厮也敢乱说!”子衣身后的游人路过,听到小厮语带不敬,便呵斥了一句。
      那小厮立时瞪圆了两只眼睛,再望了望远去的子衣背影,猛一跺脚,急奔回府门内报信去了。

      子衣与君然经过镇中心时,远远便看到广场上搭了台子,那台子上停着一辆囚车,正是一路被人重兵押运游街的重犯。广场的一角围了一群人,似在观看榜文。
      子衣顿时紧张起来,带着君然行至人群外围,寻了处空地,嘱咐君然立在此处等待,莫要到处走动,便自己挤进人群中去察看榜文。
      只听一士子模样的读书人正摇头晃脑地给围观的人群解释说:“这是按察使齐大人发布的榜文,这囚车里的贼子叫贾义,在河南湖北一带祸害良家女子无数,且背负人命数条,近日终被我大唐勇士在襄阳城外捕获!虽其罪当斩,然因凶器遍寻未见,难成定案!府衙遂张榜赏寻,若有父老乡亲捡获凶器上缴者,官府一经确认便可赏银三十两!”
      “哇!”人群发出一声惊叹,纷纷道,“那是甚凶器?既是在襄阳城外被抓,想必这凶器也在附近了!”
      “你这读书人,那些要紧处怎的不说清楚?到底是甚凶器?我等日日在田野间行走,没准儿就是我等捡到了!”乡野农人沸腾了,三十两纹银啊!全家人够吃两辈子的钱了!
      那读书人涨红了脸:“是一只匕首。”
      子衣的小心肝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的靴子——那匕首就藏在自己靴中!真没想到,这匕首居然还是凶器!这个禽兽王八蛋,果然是个十恶不赦的歹人!匕首得赶紧交出去,赶紧给这个禽兽定案,让他永世都不能再出来害人才行!可万一官府问起来,自己该如何扯谎才不会连累到罗小姐的清誉呢?
      “娃儿他娘!还不赶紧回家看看咱们捡的那些家伙什!”子衣还未回过神来,一个庄稼汉子猛吼了一声,拉着自家婆娘就往人群外奔去。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拔脚往家里赶,人群轰地一下走了个七七八八。
      “嗐!这群无知的乡野粗人!”那士子看着热情高涨的农夫们,不禁摇了摇头,“哪能这么容易拣到的……”
      “张兄!哎呀,你怎么还在这里?!”另一个士子模样的人赶过来,急急道,“这新月镇的黄员外纳了一房贵妾,正在大宴宾客,因着爱惜咱襄阳府的才子,说是只要吟诗一首,便可入内作座上宾!咱们快走!”
      于是,榜文下剩余的几个读书人也一起走了个干干净净,只余下子衣一人立在原地出神。

      榜文旁边的客栈内,临街的二楼窗户悄悄地推开了一半。
      一个儒雅的武将立在窗前,背了手,一边看着榜下的人群,一边听身后的随从细细禀报:“回李将军,这半日辰光,属下收集信息有限:潇子衣,出生地不明,年二十有二,师承不明,有明显口音,只没人能说清这口音与何地相近。潇先生自称先祖为避战乱躲入大山之中数十年,因听闻河南道战乱平息,遂出山游历,又迷了路,于三月初三日来到襄阳城外。”
      那随从顿了顿,瞟了眼楼下正看榜文的潇子衣,接着道:“潇先生最初被人看到之时,距离贾义昏迷之处不足两里地。”
      李将军了然一笑,没有说话。在巡视城乡路上,发现山沟里躺着一个昏迷的汉子,从打扮看,不像寻常的农夫走卒,便急调了近年的逃犯画影,竟然是被通缉了数年的劫匪贾义!这贾义专挑河南湖北一带偏僻的乡野之地下手,被其祸害的良家女子不少,有几个大胆反抗的姑娘,均被其用匕首残忍杀害。如今突然抓到这个贾义,而抓捕时,贾义处于昏迷之中,山坡上明显有扑倒在地的压痕,和遭人拖拽以及滚落山坡的新鲜痕迹,行凶的匕首也不见了。据贾义的供词所述,他当日欲对一女子劫色,是被人从背后打昏。这么巧的是,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附近,突然出现了这位潇先生,简直像从天而降似的。

      随从继续道:“潇先生在进城路上救助了梁府迁居在外的妾室卓氏,入城后碰上陈太守的公子陈鹿调戏卓氏之女卓君然,又仗义援手,以卓君然未婚夫婿之名带走了卓小姐。在送卓氏母女回卓家小院后,潇先生出钱请了大夫,又买了药材和补品。此后,潇先生常去卓家小院探望。”
      “梁姓虽是南陈败落的皇亲国戚,总算大族,卓氏为何迁居在外?”李将军皱眉问道。
      “将军来襄阳前,曾让属下打听襄阳府的四大家族,如今有了些眉目。听那些老街坊说,江陵卓府祖上与西汉卓文君同属一脉,世代经商,其家财用金山银海来形容都不为过。卓氏原本是正室,梁老爷生性风流,虽纳了多房妾室,仍在外流连于楼台馆所,待卓氏无甚恩义。卓氏嫁入梁府后多年无所出,后来终于有了一女,因战乱随梁老爷迁出江陵,在迁徙路上,卓氏的父亲卓老爷一病没了,到襄阳后,卓氏便自请出府,带着女儿在卓家小院艰难度日。梁老爷一怒之下,以七出之名休了卓氏,扶了一个妾室为正室。卓氏之女,颇有风骨,乃断发明志,自绝于梁姓,随母亲姓卓,是谓卓君然。”
      “奇女子!”李将军赞叹了一句,又仔细打量了几眼站在人群外,正安静地望着子衣的君然。
      “一些从江陵过来襄阳的老人说,梁府的家财都来自于卓氏的父亲卓老爷。梁府原本穷的连老宅都抵押了,娶了卓氏后,卓老爷为梁家买回了梁府老宅,又送了许多田产与宅子给梁家,便是如今梁府在襄阳的宅院和卓家小院,也都是原先卓家的产业。梁府从江陵迁入襄阳,便是卓老爷的建议,说自古都是北强南弱,南陈非久居之地,只怕将来一旦牵连便是灭族大祸。卓老爷的夫人早丧,只有卓氏一个独女,疼爱至极,因此上对梁老爷的风流习性和对卓氏薄情颇为不满,盛怒之下曾言过要收回送给梁府的庄子、铺子与田地。北上襄阳时,卓老爷也带了仆从家财随行,只迁居路上,刚出江陵,卓老爷就突然病了,当天就没了,当时便有些流言,怕是有什么隐情。”
      “难怪卓氏要自请出府了,”李将军沉思片刻,点头道,“父族虽无行,因父女之义又不能为母伸张,也难怪君然小姐要自绝于梁姓,随母族姓卓以报母恩——这个潇先生,倒是颇有眼光!” 将军的嘴角弯了起来,这个人,与自己倒有几分相像呢,当年遇到夫人红拂女时,夫人不也是一个奇女子吗?
      “潇先生进入襄阳城内翌日,在茶馆盘桓了半日,下午成功应聘钱府夫子之职,专职教导钱家小少爷钱林。不过四五日,便将钱林从一个顽劣之徒转成了乖乖习学的上进模样,钱老爷为此,专门施粥庆贺。”随从说着,将一叠纸抄奉上,“这是潇先生应征夫子之职时的诗作,以及今日曲水流觞所结诗文。属下请齐大人看了,说是……”
      “如何?”李将军一边翻看,一边道,“直说无妨。”
      随从咽了咽,努力回想着齐大人震惊的神情和评论,以确保自己一个字也不错地复述出来:“是属下不敢相信。齐大人说,就诗赋来看,‘惊才绝艳,震古烁今’也不为过!”
      “!”李将军深吸口气,快速翻了一遍,虎目已然精光闪烁,“难得的是,不同类型的诗赋,都这么惊艳,却偏偏出自一人之手!若是常人,只得一首,便足已傲然睥睨士林了!只这人,不见孤傲之气,却是一团柔和。”
      随从回道:“齐大人也这般评论。属下让人打听了,说这位潇先生,待人有礼谦和,但收拾起钱林的顽劣来,却是下得去狠手,不怕得罪钱老爷,与其他读书人交往甚少,未曾听闻与人斗诗争才过。”
      “跟紧这位潇先生,看看他后面做什么。”李将军负了手,望着榜文下出神的子衣,还是要再看看这人的品性才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汉水江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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