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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汉水江畔(上) ...
次日清晨,君然一袭白衣立在院中。
那一日,那人离开小院前,就是站在这里的。他那时在想什么呢?
自从遇到那人,无论自己再做什么,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人,想起自己撞入他怀中时与他四目相对的晕眩,想起他拥着自己高声呵斥陈鹿时凌然的英气,又低首对着自己灿然一笑——仿佛突然之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这便是书上说的一见倾心么?
从那之后,自己每晚都睡不安稳,那人的音容仿佛印在了脑海中,使得自己辗转反侧也难以挥去他的身影。可如今,他已七日未来看望自己与母亲,莫非,他真的对自己无意么?还是,他有什么心事呢?
君然望了望院门,若是…若是自己再次去外面街道上,是否就能再见到那人呢?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沉稳中带着犹豫。抬首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门外,君然顿时心如鹿撞。
子衣提着两个礼包,再次犹豫着站在卓家小院门前。
这七日里,子衣一直忙着处理钱林和那几个小厮的事情,丝毫不敢松懈,是以未再来卓家小院——毕竟关系着自己的饭碗,万一因此而失业,在这个世界养活自己都会成问题了!
子衣每日寅时便令钱林起床背诵诗文,卯时一刻吃早饭,卯时三刻预习课文,辰时开课,课中多教习礼仪与孝行之道,下午课后又布置了大量抄写作业,令钱林和小厮们无有丝毫闲暇,每晚做功课直到亥时方才睡下。钱老爷来检查钱林功课时,钱林自然滚瓜烂熟脱口成章,令钱老爷惊喜万分。在唐朝之世,上至士大夫下至平民,均知“百善孝为先”的道理,如今钱林于“孝”上修学入心,对钱老爷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喜事吗?因此,钱老爷激动之下当场便下令开粥三日接济穷人,又单独赠送子衣一百两银子。
子衣之前已打听过,襄阳附近并无什么出名的高僧大德,众人只听说洛阳白马寺似乎有个不得了的大师。看来要去了洛阳,才有可能找到那个老和尚的下落,让自己返回21世纪了。再说了,自己好歹也是大学毕业的人,怎么能在钱府一辈子教书?太没出息了!更何况,李世民、程咬金、秦琼、房玄龄、李靖、红拂女这些历史名人,此时应都在洛阳,自己好不容易穿越一次来到唐朝,若不见一见这些历史名人就回去,岂非白来一趟?!嘿嘿,现在得了这笔意外之财,不仅去洛阳的盘缠绰绰有余,还够自己在洛阳落脚生活呢!
只欢喜的心情稍一平复,一个清丽的面容蓦然浮上脑海:那个叫卓君然的姑娘怎么办?若自己去了洛阳,只怕今生都不能再见到她了。一念至此,子衣的心脏骤然痛了一下,仿佛被人生生攥住:我已经拼命忍住七日都不去她家门前了,竟还会疼痛么?莫非自己对那姑娘的爱意,又是逃不掉的吗?
子衣苦笑着摇摇头,既然逃不掉,那便去见她一面吧,去洛阳前总该向她道别的——或许,那姑娘端庄守礼的样子可以让自己断了这不该有的念头,从此后乖乖如枯井般孤独终老罢?
可到了卓家小院门前,子衣不禁又紧张起来,以至于准备敲门的手指又开始颤抖。
若见了她,从此后自己再也放不下她,这可怎么办?这是在唐朝,古人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情愫?若那姑娘一旦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怕她对自己的伤害比Rose更甚!自己的心,还能再经受一次地狱般的折磨吗?罢了罢了,还是回去吧。
然而离开的念头一起,胸口又传来那淡淡的,忧伤的,却又如藤曼一般将心肝脾肺肾都紧紧缠住的疼痛,子衣痛苦地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咬了咬牙,心一横便欲转身离去。
“子衣至其门而不入,似是于礼不合罢?”这温柔而带点戏谑的声音,仿佛天籁之音般惊醒了正在苦恼中挣扎的子衣。
子衣一怔,抬眼望去,这才发现嫣然玉立在院中的君然,正温婉地望着自己。不知怎么的,子衣突然想起方丈的那句“顺其自然”,心下顿时一松,呵呵笑着进了院中。
君然望着子衣进得院内,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内里顿时紧张起来,又夹杂着莫名的欢喜,只觉心口的潮热再难抑制下去。
“君然小姐……夫人近日可好?”子衣在君然面前立定,强忍□□内的不安与雀跃,躬身揖道。
“母亲已好了许多,刚刚喝下药休息。”君然端然回了一礼,探询的目光望着子衣。
“伯母身体能恢复,真是大喜…..”子衣小心翼翼避开君然的眼神,却终究忍不住,又关切地道,“君然小姐脚伤可有痊愈?”
半晌也未见君然答复,子衣心中疑惑,只见君然立于她闺房外窗前,带着柔柔的笑意,眼睛却望向院外。子衣也立在那里向外面看,但院门口明明什么也没有。
君然忽而转过头来望着她,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子衣感觉君然心情很好,于是,也莫名的跟着开心起来。
“我在看呆子。”君然柔柔地望着她。
“呆子?”子衣呆了一呆,已全然忘了要避开君然的眼神。
“是的,每晚都有个呆子呢。不过,呆子让母亲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呢。”君然含着笑意调皮地望着子衣。
每晚都有个呆子?子衣望了一眼院外,从君然的窗前向院外看,如果在月光下,应该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守在院门口的自己。顿时,脸上仿佛火烧一般燥热难当,恨不能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君然望着眼前的那人,心内又多了几分欢喜与羞涩。
恋爱中的女子是敏感的,敏感到君然不仅清晰地注意到了那人在躲避自己的眼神,亦感受到那人对自己的关切是诚挚而明明白白的,以及他偶尔望向自己时,双眸亮晶晶的含着一种热烈的气息。那热烈,亦令君然的心田生出一丝丝莫名的悸动与欢喜。
君然不禁低了首,轻声道:“我在屋里闷了好几天了,不知有没有呆子肯陪我出去走一走。”
子衣一怔,这个叫君然的姑娘主动约自己出去玩么?这么说,她也是喜欢自己的?!子衣终于反应过来,立时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只觉整个人都飞到天上了,连头脑也发昏起来,什么洛阳大计,什么唐朝不唐朝,统统忘到了九霄云外,竟一把握住君然的手便想直接拉她出门:“君然,我们出去走一走!”
君然面上一红,望了一眼子衣握住自己的手,侧了首未语。这人果然是外方来的么?对男女大防都不懂得吗?
子衣只顾着高兴,哪里想起来这层顾忌,只恍然大悟似地松了手道:“君然小姐等我一下,我去租辆马车来,我们去郊游一整日,可好?”
襄阳城不小,但大部分都是家境贫寒的平头百姓,要想租一辆像样的马车,只能去四大家族那里找。
子衣是在钱府教书,自然跑回钱府去找赶车的老张头。只这老张头竟有些倔脾气,上下打量了一遍子衣,昂然道:“先生是府内人,原本不该拒了你这租借。可先生要和一个女子出城,孤男寡女两个人,恐怕令人家姑娘名节上有损!”
“!”子衣脑子“轰!”地一下,终于从发昏的兴奋中清醒过来。在古代,男女之间的禁忌是很多的,而自己现在是女扮男装,君然却肯让自己陪她出门,已是莫大的信任!若自己不懂得守礼,岂不是辜负了君然对自己的一片赤诚?!
“啊呀老张头!”王大娘端着洗浣的衣物从此经过,插嘴道,“潇先生可是卓妹子家的乘龙快婿!他不带卓家姑娘出去游玩,难道跟别家姑娘一起?你莫误了卓姑娘的终身!”
老张头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卓妹子家的女婿呀?你是要跟卓姑娘出去?那自然可以!老汉这就载你!”
子衣怔了怔,难道襄阳城的人都以为自己是卓家的女婿了吗?莫非,自己那日在街头临时戏谑陈鹿的话,已经传扬出去,令大家信以为真了?这么说,君然的名节怕是已被自己连累了!
子衣心头一沉,揖谢道:“多谢张老伯!”
子衣与君然并排坐在马车内,心内犹如万马奔腾般狂跳——身边的这个姑娘是自己喜欢的,而这个姑娘也对自己含蓄地表达了她的心意,世间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么?
上马车前,她以为自己一定能保持稳重,守住与君然的界限,可自从上了马车,坐在君然的身侧,子衣的心立时就乱得一塌糊涂,仿佛君然身上有一股强大的磁石般的吸引力在拉扯着她,令她每时每刻都只想再靠近君然一些,大脑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思考其他东西。
子衣暗里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立时疼得呲牙咧嘴,脑袋也终于清醒了些,稳住了自己的身形,正襟危坐,却又控制不住地望向身侧的佳人。
君然有些拘谨地坐在马车内,她从未与一个陌生人同乘一辆车,更何况是那个每晚都令自己辗转难眠的人!
只那人此刻,正一脸欢喜地望着自己,眼睛明亮而又热烈,清晰无误地表达着他对自己的心意。原来那人的心,是与自己一样的!
君然强压下心头的雀跃与欢喜,回望向子衣,与他四目相对。
两人的眼睛,一样的清澈明亮,一样的真挚纯净,彼此的心意,彼此的欢喜,一目了然,明明白白,无声如有声。
少女的羞涩令君然抵受不住这样长时间的对视,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轻咳一声道:“子衣是从外方来的么?好像音声、风俗,与大唐国不同。”
子衣怔了怔,被君然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了?她穿越过来也才十天,但她仗着学生时代积累下的对文言文的爱好与沉淀,再加上唐朝人的发音与广东话几乎相同,而子衣之前在大学时跟广东的同学学过粤语,因此快速地适应了唐朝人的发音,自以为不会差异太大,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可自己该如何回复君然呢?
子衣有些难以启齿地道:“我的确是从另一个国家来。”
“君然读过不少方外记载,言天下一共七大洲四大海,各种人相貌风俗皆不同,却始终猜不透子衣是从哪个国度来的?”君然询问地望着子衣,子衣的小心肝儿立时又乱得一塌糊涂。
子衣晃了晃脑袋,尽量让自己保持理智,“我那个国度叫中……国,是个非常非常遥远的国度,它跟你所读到的任何记录都很不同。”
“愿闻其详。”
“恩,那里的文化与唐朝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不同的只是科技方面(汗,跟唐朝人说科技这个词),哦,不对,用铁造了好多好多的东西,那些东西为那里的生活带来很多方便。就象,就象三国时的诸葛亮,造的木牛流马一样。那里也有战争,也有穷富,也有官民之分(好象跟古代没区别嘛)。”
君然“扑哧”笑出声来,“呆子,哪有你这样介绍的啊。那里的民风,习俗,名胜不能讲吗?”
这些东西好象跟古代都一样啊,本来就是从古代沿袭下来的。想了想,子衣问道:“君然,唐朝之与古时商朝、周朝如何?”
君然一怔,“子衣是否想说,中国之与唐朝,就如唐朝之与周朝?”
子衣笑了笑:“正是如此。”
君然奇道:“那子衣是如何来到唐国的呢?”
该死!自己怎么就忘了编好一套说辞呢?如果照实说,会有人相信自己吗?可如今对着君然的眼睛,子衣一句瞎话都想不出来,只得陪笑道:“若是我告诉你,我是在一座无名寺庙里,听一位高僧诵经睡着了,醒来就在襄阳城外,你会相信吗?”
“那子衣岂不是回不去了吗?子衣只在庙中睡了一觉,便来到我大唐。只怕子衣日后睡不安稳了。”君然眼中带着些许调皮的笑意,说不出的娇俏可爱。子衣不争气的心脏又开始乱跳了。
车身忽然震了一下,君然身子一晃撞上子衣,两人心头均是一颤。车已行至城外,那土路自是不平整,马车便左右颠簸起来,君然只带着红晕将头偏向一边。
子衣不敢造次,只好正襟危坐,随着马车的颠簸一次一次无限接近那人的身体,感受着她的体温和幽幽馨香,心头一次次的颤动。两人都不再言语,车厢里笼罩着暧昧的气氛。
但不过一会儿,子衣便忍不住又偷偷望过去,见君然依旧红晕满面,不期然地,老张头那句“恐怕令人家姑娘名节上有损”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顿时警醒了些,赶忙侧着身体紧紧贴着自己那一侧的车厢壁,几乎半个屁股都已经没挨着座位了,只望能尽量离君然远一些,以免再碰到佳人而令她尴尬。
就在这时,车身又猛地晃了一下,子衣一个不稳,竟一屁股从座位上跌坐到了马车地板上。
正在窘迫的君然,冷不防见子衣跌到了地板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赶忙起身来扶子衣,早忘了方才的尴尬:“呆子,哪有你这样坐马车的?”
“坐稳喽!”老张头忽然在车头喊了一声,车身也随之剧烈颠簸起来。
“啊!”君然正扶子衣起身,剧烈震动下猝不及防,竟整个人都向子衣怀中倒过来。子衣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君然的双肩,撑住了她的身体,也避免了君然与自己更亲密的肌肤接触。
但两人此时已是鼻息相闻,清丽的容颜尽在咫尺,呼吸之间少女淡淡的清香沁入心脾,直令自己心跳加快,子衣一时怔住了。
君然也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更遑论是自己欢喜的人!再看子衣仿佛痴了一般傻呆呆地近距离望着自己,心下更加羞赧急迫,只咬紧了贝齿,试着离开子衣,却又被车身晃得无法起身。
君然的挣扎终惊醒了子衣,使她从梦游状态中回过神来,赶忙用力撑起君然,只才将佳人扶回到车座上,子衣竟又一跤摔在了地板上。
子衣顾不上爬起来,只讪讪道:“我…我到外面去!”言罢也不敢再看君然一眼,自己从车厢地板上掀了车帘出去。
君然望着子衣那笨拙狼狈的身影,不禁含着羞涩轻抿一笑,这人真的令自己十分欢喜呢。
子衣从车厢内出来,坐在老张头身侧,歉然道:“叨扰老伯了。”
老张头笑眯眯看了一眼子衣,扬鞭高声道:“外面风大尘土大,后生可要坐好喽!”
待马车绕过子衣穿越过来时的那片山岗,眼前视野骤然大开,远远看去,一条大江浩浩荡荡奔流向东,不见首尾,江面水雾缭绕,望不到对岸,江风习习,十分舒爽,江畔一路桃花盛开,游人如织,美女如云。
子衣不禁赞叹道:“果然好景!”
老张头朗声一笑,傲然道:“后生,这汉水之景,在诗经中可是大大的有名!你是读书人,难道不知道吗?”
子衣点头道:“老伯,我记得《诗经》中有首《周南.汉广》,就是描述这汉水的。”随即吟咏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哈哈哈!”老张头大笑,“傻小子!你今日出城游玩,难道不知道,“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句,就来源于我们这汉水江畔吗?”
“真的么?”子衣瞪大了眼睛,立刻伸长了脖子向前方看去,这个她还真不知道呢!
“哟呵!” 老张头嘲讽道,“你这后生,刚刚还什么不可休思,不可求思,转眼就要逑在河之洲了?”
子衣一下脸红到了脖子根,这个,自己哪里会有这个意思?赶忙回身看了看车厢,只见车帘丝毫未动,想必君然没有听见,这才松了口气,苦笑道:“张老伯,您说笑呢。”
老张头亦回望了一眼身后,又看了看子衣,道:“你这小子,里里外外一样地俊俏,只怕日后少不得桃花遍地!到那时可莫要三心二意才好!”
“啊?”子衣张了张嘴,自己不过女扮男装而已,怎么会桃花遍地?遂无奈地摇头道,“张老伯,晚辈哪里有那样的福分?若能得一同心人,白首不相离,此生便已足亦!”
老张头一顿,转头望着子衣意味深长地道:“小子,可要记住你今日之言!驾!”言罢打马扬鞭,向着汉水江畔而去。
襄阳因地处襄水之阳而得名,汉水穿城而过,分出南北两岸的襄阳、樊城隔江相望。
老张头将马车停在汉水江畔,笑呵呵道:“卓姑娘,到了!”
“多谢张伯!”君然才挑了车帘,迎面便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眸。那眼睛的主人此刻灰头土脸,连身上原本光鲜的圆领礼服都蒙了一层黄土,却丝毫未意识到自己的窘态,只热忱地望着君然,满心欢喜地伸着双手欲扶佳人下车。
君然面上一红,轻垂了眼帘,温婉地道:“有劳潇公子。”乃轻扯了扯子衣袖子的下摆,虚扶一下,径自下了车。
子衣一怔:君然何时与自己又生分了?不肯呼自己的名字,也不愿自己扶她下车么?
老张头指着远方道:“卓姑娘,东边的山岗子就是你小时常来摘果子的地方,西边乃是新月镇,老汉我就在镇里的茶馆等着二位了。”
子衣君然忙齐齐称谢,老张头又笑咪咪道:“卓姑娘,他现在这样子挺好,就莫让他洗了罢!”
子衣一呆,啥?再看君然面上红晕一片,子衣更是摸不着头脑了,我哪里做错了么?
老张头拍了拍子衣肩膀:“小子,你若是敢欺负卓姑娘,小心老汉扒了你的皮!”
子衣唬了一跳:“晚辈不敢!”
“哈哈哈!”老张头抚须大笑,乃扬鞭催马辚辚而去。
一阵江风吹过,子衣只觉脸上痒痒的,忍不住想拿袖子擦一把,却听到一个仙乐般的声音嗔道:“呆子,你做什么!还不随我来么?”
子衣转过头来,只见君然立在一旁,似嗔非嗔地望着他,纤手指了指不远处从山岗上飞流而下的山泉。
子衣赶忙凑到佳人身边,却依旧呆懵不明所以。君然轻摇了摇头,戏谑地指了指脸上,子衣终于醒悟过来,赶紧伸手抹了把脸,果然一手尘土。这才想起来,襄阳城郊都是土路,马儿奔跑经过时,必然是尘土飞扬,自己为了避免君然尴尬,坐在了车厢外面,自然就落了满身的灰尘。
子衣没想到第一次约会,就在君然面前如此狼狈,顿时有些窘迫,但到底脸皮厚些儿,自己又没做错什么,便拱手一揖坦然道:“让君然小姐见笑了。”言罢自去掬了泉水洗濯干净,才要拿袖子来擦(还没习惯出门带个手帕,只记得带纸上厕所用),早有纤手递了一块绣着梅花的香帕过来——那是君然的手帕,只佳人此时面上微红,侧首而立,若有似无地避开了子衣的眼神。
子衣稍稍一怔,赶忙接了手帕在脸上猛擦一通,手帕上淡淡的香气扑入鼻中,子衣顿时心花怒放——这香气果然和君然的体香一样呢。
子衣欢欢喜喜地将自己的脸擦得干干净净,而后又仔仔细细地将手帕叠好收起,直接就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君然本是聪慧通透的女子,见子衣如此作为,哪里会不明白他的心思,面上的红晕便更深了一层。
子衣涎着脸道:“待日后洗干净了,我再送还君然小姐。”嘿嘿,若自己去了洛阳,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这个姑娘了,这个香帕就成了唯一的念想,才不要还呢!
君然望了一眼春风满面的子衣,咬了咬唇,却终是未说什么,转望向高高的山岗,稍停了停,方道:“子衣可愿陪我登这山岗吗?”
“锵!锵!锵!”远远地,一队士兵鸣锣仪仗,沿着江畔石道由东向西缓缓而来,中间簇拥着几个骑马的官员。
“看呐!是郡守陈大人和按察使齐大人来了!”江畔的游人纷纷议论起来。
“哎呀,那队伍里还有一辆囚车呐!”
子衣闻声望了一眼,立时吓得一个箭步抢上前去,下意识地将君然护在了身后——那个囚车里被五花大绑的大汉一身粗布短衣,旁人不认得,她潇子衣可是认得清清楚楚,正是穿越过来那日,在襄阳城外欲对罗红玉行猥琐之事时,被自己从后面一棍子打昏在地的色狼禽兽!若是被他瞧见美若天仙的君然,那还了得?!
待官兵队伍走近了,子衣方才看清,那色狼所在囚车上挂着一个牌子,上书“重犯”,顿时松了口气,看来这色狼以后都不能再作恶了,自己也不用担心背上谋杀未遂抢人钱财之类的罪名了!那色狼的匕首还在自己靴子里藏着,随时防身用呢。
子衣只顾盯着那囚车看,丝毫未注意到陈太守和齐大人身后有一武将,生得儒雅英挺,正左顾右盼地望着石道两旁的游人,看到子衣时,那人仔细打量了两眼,他身旁的随从赶忙道:“禀大人,那人便是钱府新请的教书先生,近日闻名于整个襄阳!”
那武将微一颔首,低声道:“派人打探他的消息,将他的资信报予我!”
“子衣可以放手了么?”子衣回过头来,只见君然探询地望着自己,这才发现自己正挡在君然身前,双手向后紧紧抓着她的双臂,像老母鸡张着翅膀护小鸡一般将君然遮得严严实实。
子衣顿时红了脸,讪讪地松了手。君然稍稍理了理衣袖,望着远去的官兵队伍,轻声道:“子衣是在顾忌那个囚犯么?”
“对不起!我…我一紧张……”子衣早前遇到过那个囚犯,知道那是个色狼禽兽,她怕君然受到任何伤害,更不愿让君然现在或将来面临任何危险。可这要如何解释呢?自己答应过罗红玉,绝不将此事外泄,若传扬出去,必定也会有损罗红玉的清誉。子衣觉得糟透了,只怕在君然眼里,自己的形象已经一塌糊涂。
君然似是并未生气,只柔柔笑道:“无妨。只是,下次子衣做这样的行为前,可否先告知君然一二呢?”
“我…我答应过别人不能说的。你...你可怪我么?”子衣讷讷地道。
君然望了望江畔的游人,这些人里,既有夫妇成双,亦有情侣相随,而眼前的这个人,是唯一一个将随行女伴护在身后的人。从始至终,这人的眼睛一直盯着囚车里的重犯。想必,他比旁人都清楚这个重犯的可怕,亦或曾与这囚犯直接接触过,所以才如此警觉!从他当时的动作来看,这人应该是看到囚犯的第一眼,就下意识地将自己牢牢护在了他的身后——这个人,是真的在意自己的安危呢!在这个世上,除了母亲和夏婶儿,他是唯一一个在遇到危险时愿意倾尽心力保护自己的人!呆子,君然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怪罪你呢?
君然望着面前的山岗,答非所问道:“君然小时,常常跑去岗上摘果子,将母亲与夏婶儿远远甩在了后面。”君然停顿了一下,又回过头来看着子衣,眼睛里满是期待的笑意,“如今,子衣可愿与君然一比,试看谁可先一步登上山岗之顶?”
子衣呆了呆,比赛么?君然这么端庄的仙子,要给自己下战书吗?
望着目瞪口呆的子衣,君然展颜一笑,倩影便如风一般飞驰而去:“呆子,你认输了么?”
子衣这才回过神来,急道:“你!你这是抢跑!”言罢,赶忙抬脚追了出去。自己好歹也是21世纪的大学生,号称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祖国花朵,怎么能输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代大家闺秀?
子衣眼见着君然在通往岗顶的山路上快速地移动着,只得拼命追赶,头上早冒了无数的黑线。
天!唐朝的女子都是这么奔放的么?她怎么可以跑得这么快?古代女子不是该天天在家织布刺绣,连门儿都几乎不出么?要是自己跑步输给古代女子,肯定会被21世纪所有的人耻笑的!
君然回首望了一眼,果见子衣然追上来了,便越发开心地直上山岗而去。
这山岗高有二三十丈,君然平日里极少出门远游,而现时的自己更比不得幼时身轻体盈,哪里跑得了许久?才到得山腰,君然便已气喘吁吁,手脚发软,转眼却见子衣快步越过自己身侧,虽面色红晕,双唇紧抿,却无喘息之声,反满面皆是开心的笑意。
君然不服气地瞪大了眼睛,急忙紧追了几步,可惜气力不足,眼见子衣即将与自己拉开距离,君然咬了咬贝齿,纤手一把便扯住了子衣的袖子。
“呀!”子衣正全神贯注屏气向前,冷不防下突被君然在后面扯住衣袖,身形一顿惊呼出声,当下开了气门,立时真气外泄,手脚也乏力起来。
子衣一脸呆懵地回过头来,这才发现君然已趁机双手一齐攥住了她的衣袖,清丽出尘的面容此刻笑得宛如桃花一般灿烂,只开心地望着她。
子衣张了张嘴巴,哭笑不得:“君…君然,你…你……!”
君然嘟了唇,歪着脑袋看着子衣手足无措的样子,仿佛更加的开心,只故意娇嗔道:“方才并未约定不可借助外力。人家现在要子衣拉人家上去!”
“……!”子衣呆住了:不是要比赛吗?说好的端庄仙子呢?怎么转眼就变得这般…这般娇俏可爱?子衣不禁咽了咽口水,自己这是要彻底完蛋了么?
原以为,君然的端庄矜持会让自己退避三舍,还想着自己见了君然就会彻底死心,可现在呢?君然那双调皮的眼眸,在长长的睫毛下,正扑闪扑闪地望着自己——对着眼前的这个女子,纵然自己是铁石心肠也早化了一池春水,不仅想不起来拒绝她,反而只想宠着她,守着她,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好令她欢喜……这是自己前世欠她的吗?
子衣不由自主地点了头,她想不出有任何理由来拒绝眼前的这个女子,也不想拒绝——自己的心,是如此地想与这姑娘更亲近一些,比自己以为的更想!
于是,在登往岗顶的山路上,君然欢喜无限地扯着子衣的袖子,任子衣拉着她,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山道两旁亦开满了桃花,每当江风吹过,桃花飘飘洒洒,落了两人满身。两人在花路上穿行漫步,每当遇到视野开阔之处,便停下来一起赏景。
这两人,一个生得丰神俊秀,一个美若出尘仙子,在漫天的粉红花瓣下相随相行,四目相望时更是两心相悦笑靥如花,欢喜的神情溢满了整个花道,仿似一对神仙眷侣,引得路过的游人也不禁停下了脚步,纷纷射来羡慕的目光。
到达岗顶之时,两个年轻人都有些疲累了,并排坐在树凳上休憩。
金乌已近中天,春日的阳光洒下来,照在这山岗之上,只见漫山遍野的桃花与江畔的桃花连成一片,游人宛如行走在花海中,远处辽阔的江面上不时有帆船与游船驶过,隐隐地,还有琵琶、古筝等乐器的音声传来。
此时恰逢农历三月节气,岗上的山风还比较凉,攀顶而上的热气早已下去,君然会不会冷呢?
子衣关切地望向君然,却见佳人正一厢轻轻拭着额上的汗,一厢眺望着远方的美景,长长的睫毛下那一池秋水笼在春日的阳光里,显得格外晶莹秀丽。侧面看去,君然脸上只轻施粉黛,白皙的面容上一抹红晕尚未消退,精致玲珑的葱鼻下,配着恰到好处的樱唇,整个人儿静谧如水端庄娴雅,衬着那一袭白衣,只觉越发清丽绝伦,出尘脱俗。子衣不禁看呆了。
自与君然相识以来,子衣一直有些胆怯,从未敢这么长久端详她的容颜。如今细细看去,子衣的目光便再也挪不开了。
君然感受到了子衣那灼灼的注视,便也转过头来回望着子衣,对着她展颜一笑。
刹那间,子衣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骤然消失不见,只余下眼前这个令人心醉的笑容。是的,这尘世间所有的美丽,都不及眼前这姑娘的欢颜一笑!
情不自禁地,子衣亦笑了,只觉内里一片宁静与欢喜,仿佛许久以来自己缺失的那一块终于找到了,心满意足。
而君然凝望着子衣的笑容,亦芳心颤醉,神魂彻底沦陷,再也无法自持。那人的音容笑貌早已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令自己无法忘怀。若之前还不确认那人的心意,那么,马车中那人热忱的眼神,山泉洗濯时私纳自己的手帕,以及看到囚车重犯时下意识地将自己护在身后的举动,到如今,那人因忘情而灼灼的目光,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再疑虑呢?眼前这个傻傻的叫子衣的人,就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的人!
12年前的今天,发布了大梦的第一章,为纪念8月26日,特发此半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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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汉水江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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