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章 二十七 ...
-
冬季的阿蒙森，白雪皑皑，那些米罗口中的大山大湖大草甸都被覆盖在了一尺多深的大雪下面。哈迪斯第一次踏足这片土地，这样雄浑而充满野性的景象让他深有感触。米罗却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尽管天空瓦蓝万里无云，可他还是看什么都打不起精神，也不向哈迪斯介绍什么，只是一个人闷不作声的窝在马车里。
“米罗，快到了，精神精神。”
哈迪斯收了收挽住他的胳膊，提醒到：
“你不瞧瞧外面么？”
“唔……”
米罗半阖着眼睛嘀咕了一句：
“不想瞧。”
哈迪斯无奈的叹了口气，马车这时拐了一个弯，又走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就停住了。马车夫跳下自己的座位来为哈迪斯拉开车门。哈迪斯不由分说就把米罗拽下了马车，指着面前的建筑，用不可否认的语气问：
“你真的不想看看么？”
“我没……”
米罗想说‘我没什么想看的’，然而他顺着哈迪斯手指的方向抬了抬头，整个人就呆立住了。在他面前，一幢崭新的浪漫古典风格庄园披着一层落雪矗立在那里，所有的灯火都亮着，仿佛里面的人随时都会出来迎接他们。米罗仰头望着那幢建筑，脸色阴晴变化不定，他突然蹭着鼻子转过头来问：
“这不可能，哈迪斯，我记得我逃出来的时候亲眼看到这里已经烧了起来……怎么可能……”
哈迪斯这才拥住米罗，告诉他：
“史昂他们非要让我选址建一个夏宫，我就找人把这里重建起来，当做夏宫了……米罗，你会介意么？”
“我……”
米罗忽然捂住自己的嘴巴，呜咽着道：
“这不可能……哈迪斯……你真的肯这样做……”
哈迪斯以为米罗对自己擅自把他的家“征用”为夏宫而气愤，于是他低下头望着靴子下的脚印，坦诚的说：
“米罗，我并无他意，只是希望你能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再找其它地方建一个夏宫就行了。”
“不……不是这样的，哈迪斯……”
米罗的眼圈明显的泛红，他的两颊也一样，只是不知道这是因为天冷的缘故，还是因为有哈迪斯在旁边的缘故。
“我……我从没有奢望……自己还能再见到安然无恙的比亚里卡庄园……”
米罗说着说着眼中就有了泪光，他放下自己的手，不停的擦着眼角，道：
“我一直认为它已经被烧毁了，所以才一直不敢回到阿蒙森，我害怕见到那种残垣断壁……”
“米罗……”
哈迪斯拉住米罗的手，亲自替他拭去泪珠。
“你觉得我会毫无准备的就带你来阿蒙森么？”
运筹帷幄的帝王深沉的笑了起来，说：
“等一会儿你进去的时候就会发现，里面的装饰也和以前一模一样。不过，米罗，现在你有更重要的事情来做。”
“什么？”
米罗留恋的望着那座庄园，有些头重脚轻。哈迪斯回身从马车后边的行李里掏出两支鱼竿，满是期待的说：
“米罗，你该教我怎么在冰封的湖面上钓鱼了。”
“哈迪斯……”
米罗的眼泪又泛滥而出，他哭得就像个年幼的孩子。米罗自然不会忘记，哈迪斯曾经对他允诺，要带着他回到阿蒙森，到那时，米罗就要教哈迪斯如何在冰封的湖面上钓鱼。这让米罗脑中的画面刹那间回到了儿时，当他的父亲和母亲还生活在这里的时候，那样无忧无虑的快乐。
“父亲……”
米罗低着头哽咽的呢喃，眼泪将脚下的雪地砸出一个又一个的浅坑。哈迪斯只是爱怜的凝视着他，静候米罗慢慢平静下来。突然，米罗惊恐的瞪着哈迪斯倒吸一口冷气，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哈迪斯的大氅，连珠炮似的质问：
“你这到提醒我了，哈迪斯。那天，我们冲进皇宫的那天，你为什么会对安德鲁说‘如果是安塔里斯公爵继承皇位’？为什么？那个时候我就没能等到你的答案，现在你无论如何也要告诉我，我父亲和母亲到底是因为什么丧命的？”
“米罗……”
哈迪斯将鱼竿戳在雪地上，用力抱住了米罗，轻叹到：
“我会告诉你的，不过，你真的有这种思想准备来听这个故事么？”
“我随时都可以。”
米罗执拗的说，拎起哈迪斯的鱼竿，扭头就往庄园里面走，他一边走一边说：
“你一定要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不要隐瞒任何事情。”
“嗯。”
哈迪斯跟上米罗的步伐，走进了比亚里卡庄园。米罗进来以后就开始恍恍惚惚的，庄园的内饰尽可能的复原了当年的风貌，以至于米罗冥冥之中有种错觉，似乎父亲和母亲就在这里，随时都会从某个房间里出来微笑着向他问好。
“我见过你的父亲一面，米罗。”
哈迪斯就在米罗身旁娓娓道来，他说：
“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大概不过七八岁左右，我的双亲也都还健在。有一次，森德博格城堡里来了一位客人，他和父亲聊得很投机。我那个时候不太懂事，喜欢偷听父亲的谈话，所以才会听到他们说……”
“说什么？”
米罗一边抚摸着墙壁，一边急切的追问。哈迪斯莞尔一笑，接着道：
“我听到那位客人在向父亲指责安德鲁的恶行，说他越来越不像一个皇帝了，尽干些荒谬的事情。我父亲就问，你现在知道来指责他，当初为什么要将自己的皇位让给他。后来那位客人就再没能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的叹气。我父亲大概是为了劝慰他，便说，如果我是你的话，肯定会不择手段的捍卫自己的权力，这样吧，如果有一天安德鲁真的无药可救了，我会出面来当一回罪人，推翻他的统治。”
哈迪斯喘了口气，发现米罗眼巴巴的瞅着自己，只好继续讲：
“然后那位客人说，好啊，如果你肯来出面当这个罪人，我就会想办法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帮凶’，到时候，就让他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啊……”
米罗的脸色苍白，他站在走廊里扶住墙壁稳住身体，不可思议的问：
“我父亲……我父亲他……难道……”
“米罗，”
哈迪斯有力的臂膀搀住他，淡定的说：
“我想那个时候，恐怕安塔里斯公爵已经预感到自己的结局了。他走后，我缠着父亲不停的问，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是什么？”
米罗靠在哈迪斯的身上，有气无力的问。哈迪斯低声叹息，轻轻的道：
“是因为你的母亲，米罗。”
“怎么？”
米罗的身子又是一抖，哈迪斯忙扶他到一个客厅内的椅子上坐好，这才肯说：
“我父亲告诉我，安德鲁和安塔里斯公爵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那一年，利马诺瓦的王储殿下——也就是现在的国君，带着小公主拜访佩琴迦。你父亲和安德鲁几乎是同时就爱上了她，两个人都想得到小公主的芳心，为此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敌对。不过后来，或许是因为小公主觉得安塔里斯公爵品性善良，为人正直，最终在这对兄弟中间选择了安塔里斯公爵。安德鲁恼羞成怒，几乎每天都处于一种疯狂的精神状态。为了安抚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安塔里斯公爵便主动对他的父亲——也就是佩琴迦当时的皇帝提出，要放弃自己的皇位，将其让给安德鲁。”
米罗垂着头默不作声，哈迪斯拍了拍他的手，平静的说：
“我起初并不清楚安塔里斯公爵夫人就是利马诺瓦的小公主，这些还是后来从拉达曼提斯那里知道的。”
米罗撇着嘴巴别过脸去，说不上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哈迪斯只好笑了笑，讲：
“原本安塔里斯公爵应该封为亲王，可是他为了不让安德鲁疑心，只接受了公爵的称号，在朗厄兰和你母亲举行过婚礼之后就搬到自己的故乡阿蒙森来居住了。后来，安德鲁继承皇位，起先还算多少有一些作为，并非是一个完全昏庸的君王，可是后来……我想，应该是你出生之后，他看着你们在这里优哉游哉的生活，嫉恨交加，于是便把这种私愤发泄到了帝国的身上，开始荒淫无度，不问政事，任帝国日复一日的衰落下去。后来大概是安塔里斯公爵实在看不惯安德鲁的做法，一再进言而遭到了安德鲁的仇视。他也许怕你父亲会卷土重来抢走他手中的帝位，所以先发制人，诬陷安塔里斯公爵是逆臣，要将其诛杀。”
米罗抱着膝盖，整个人都蜷缩在椅子上没精打采。哈迪斯用手指拢着那头蓝紫色的长卷发，叹道：
“可惜的是森德博格城堡的那位客人走后没过几年，我父亲就病逝了，紧接着我母亲也随他而去。我继承了我父亲的称号，成为海因斯坦亲王。我无法知晓当安塔里斯公爵听到我父亲的悲讯时，作何感想。但是，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面临那样的绝境，还要嘱咐你，让你千里迢迢从阿蒙森来到森德博格。”
哈迪斯望着米罗唇角噙笑，他喃喃的感慨，说：
“在森德博格城堡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安塔里斯公爵也是想放手赌一把。他没有见过我，当然不会清楚我是否会像我父亲一样，愿意做一个‘罪人’，推翻安德鲁的皇权。不过我确实是这样想的，米罗。”
哈迪斯扳过米罗的脸，盯着他庄重其辞：
“你原本就是这个帝国的皇子，这是你的国家。十几岁的时候我说要立志当上皇帝，是因为我想把这个国家献给你，你才是它真正的主人。现在，我送给你的礼物，也是这个帝国。我们已经游览了这么久，你觉得，这和你理想中的国家，还相差多少呢？”
米罗的眉毛轻轻一蹙，他抓紧了自己的前襟，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哈迪斯的故事纵然有些耸人听闻，但是米罗也因此忽然间明白了自己的身份。这一路和哈迪斯走来，他见到的不再是那个垂暮挣扎的帝国，而是一个繁华似锦，欣欣向荣的帝国。所到之处，不管是哪一座城池，都是那样的整洁气派，人们的脸上也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那笑容如此幸福和喜悦，仿佛在明明白白的告诉米罗——他们喜欢居住在这里，他们在为自己是佩琴迦帝国的子民而感到骄傲和自豪。每当瞧见这样的情景，米罗心中的感动难以言表。
“哈迪斯，”
米罗慢慢的笑了一下，他一顿一顿的摇头，说：
“我父亲是对的，我们安塔里斯家族的人当不了皇帝。你给了佩琴迦这样的生机，这种礼物，我不能要。”
“为什么？”
哈迪斯十分惊异，他望着米罗，倾过身子，似乎在等他的回答。米罗现出一个理解的笑容，客观的评价到：
“我父亲曾经说过，我们家族的人就算个个身怀绝技，也还是当不了皇帝，因为我们缺乏成为帝王不可缺少的要素——野心。而哈迪斯，你有能力，同时也具备野心，你才是货真价实的帝王。”
米罗说罢，诚恳的望着哈迪斯，让后者不大痛快。哈迪斯忍不住又道：
“米罗，我努力了十年想要送给你的礼物，你说不要就不要了……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哈迪斯，”
米罗顽皮的咬了咬自己的唇，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小声说：
“我不要什么帝国做礼物，我有你就足够了。”
“米罗，你……”
哈迪斯的耳中顿时轰的一声，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从头到脚跌进了蜜罐里，每一个细胞都被那种甘甜浸透了。米罗说完之后，更加羞臊了，他猛地把地上的鱼竿塞到哈迪斯怀里，从椅子上跳起来就向外走，喊着：
“快点出去钓鱼，钓不到鱼今天晚上就等着饿肚子吧！”
哈迪斯抱着鱼竿笑着追了上来。两个人拿好装备穿过比亚里卡庄园，来到后面的一片湖泊边。米罗首先走上冰冻的湖面，在上面用力踩了又踩，才冲哈迪斯点点头，说：
“过来吧，冻结实了。”
哈迪斯裹着裘皮大氅，提着鱼竿扛着装备跟在米罗身后。米罗像条猎犬似的不断左右瞅着，还微扬头在空气中闻了闻，然后他选定了一块地方，跪在冰面上用随身的工具开始凿窟窿。哈迪斯也上来帮忙，不一会儿就累得一头大汗，他甩脱了大氅，捋起袖子和米罗比着挖窟窿。到日头将将西斜的时候，米罗才直起腰松了口气，指着那个有盆子大小的冰窟窿说：
“这么大就够了，然后就要看运气了，哈迪斯。”
哈迪斯把头发束到脑后，抄过鱼竿，分给米罗一支，意味深长的笑到：
“我的运气会来的。”
“哼。”
米罗晃了晃脑袋表示不以为然，他在冰窟窿边摆了两个小凳子，和哈迪斯两个人坐在上面，安静的等待饥饿的鱼儿们上钩。汗消下去之后，米罗就感到有些冷了，他头一歪，自然而然的靠在哈迪斯的肩膀上，轻轻的唤着：
“哈迪斯……”
哈迪斯不敢乱动，盯着水面上的浮标发愣。米罗的额角在哈迪斯身上蹭了蹭，而后他风轻云淡的承认道：
“你就是我的陛下。”
米罗的话音未落，哈迪斯的浮标骤然开始上下抖动。
鱼儿上钩了。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章 二十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