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祈世

20、第 20 章

　　这是一处遗世独立的幽谷。
　　晴爽的天，清澈的泉，怪奇的石，林花错落间鹤唳鹿鸣依稀可闻，亭台楼阁别致而立。
　　一只吊睛白额猛虎慢悠悠的踩着青石路穿行而过，借着花丛的遮掩，金色的兽眼一眨不眨的窥视坐于溪旁大石上的白影。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单就这样一个背影，便有着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的风情。
　　身为野兽的猛虎竟似是也瞧痴了，动也不动的守在原地。
　　直到她轻轻地叹了一声。
　　魔咒也跟着被打破。
　　猛虎竖起了兽瞳，迅疾的跳出花丛直奔白影，啸声着向她扑去。
　　她这时回过头来，眉眼弯弯，笑得毫无防备，似是完全没有觉得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只听她轻轻地唤道：“小猫。”
　　猛虎就瞬间收了利爪和尖牙往一旁滚去，接着又一路滚了回来，看起来倒像是只大猫在打滚撒娇。
　　她轻轻一笑，伸手去抚摸猛虎的软腹。
　　猛虎似是被摸得很舒服，微微眯起金瞳，不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哼哼声，尾巴也跟着晃荡起来。
　　不多时，花丛后又走出一个美貌妇人，见着这一人一兽的互动，倒也没有面露惊讶，只是笑道：“你和小猫处得真不错。”
　　她也跟着笑道：“小猫很会逗人开心。”
　　被唤作小猫的猛虎像是听到了什么，尾巴轻轻一甩，翻身躲开了她的抚摸，接着稳稳当当的端坐一旁，目光炯炯的盯着美貌妇人的身后。
　　“不过是只蠢猫而已。亏你们也能玩得那么开心。”
　　说话的是个黑脸硬汉，五官深刻，面上只有些微的胡茬，眼神锐利四刃，一身五色斑斓的锦衣穿在他身上竟然显得十分得体。
　　美貌妇人头也不回，道：“有其宠必有其主。就算是蠢猫，还不是你养出来的。”
　　黑脸硬汉哈哈大笑道：“夫人说得这是什么话，我的不就是你的么。”
　　美貌妇人道：“我呸。难不成老娘还会喜欢女人？”
　　黑脸硬汉一把揽住美貌妇人，道：“我自然是知道夫人喜欢什么的。夫人喜欢什么，那色猫也就喜欢什么了。”
　　美貌妇人轻揪了下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道：“老不正经的东西。”
　　黑脸硬汉道：“哈哈。你是我夫人，我当然要对你不正经了。”
　　美貌妇人红着脸拎开肩上的手，道：“也不看看是在什么地方，就敢说这种话。”
　　黑脸硬汉这时才想起还有一个她，只得闭嘴讪笑。
　　她见着这两人的互动，不由扑哧一笑，道：“云姐姐和姐夫的关系，果然很好。”
　　美貌妇人道：“好什么呀。这死鬼对谁都不正经，害得老娘要天天看着，免得他到处去勾搭别人。”
　　她了然道：“你们又要出门了。”
　　美貌妇人道：“好妹子。这回小猫还是要托给你了。”
　　她点头道：“好的。”
　　黑脸硬汉这时则走到蹲坐的猛虎身边，训道：“怎么又想去咬她了。是吃的教训还不够多么？”
　　猛虎紧跟着挨了重重的一拳，倒下了又爬起来，乖乖的重新蹲着，脑袋耷拉下来，看起来可怜极了。
　　她见状，心生不忍，道：“小猫只是和我闹着玩而已，别再打它了。你们不是要走么，我送你们出去。”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只晓得一眼望去就能看到奔腾而过的江带，那滔滔水流在日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极尽美丽。
　　他已经记不清有几天没吃东西了，身上的钱银早早的分给了路上遇到的穷苦之人，自己却没剩半点，只想着遇到了打劫的再反劫回去，却不料走了那么多天，却愣是不见人影，哪晓得别人早已闻风逃窜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走进林子里，找点野味打打牙祭。却不想走到了个奇怪的地方，见不着什么猛兽也就罢了，连个能吃的小动物都寻不到。
　　他饿得半死，只好不停地喝水，最后水囊也变得空空如也。
　　现下他望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江水，听着隆隆的瀑布之声，嘴边扬起了一抹自嘲苦笑，却并未觉得后悔。
　　这种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死去的生活，是他自己选来的。所以他不后悔。
　　就在他恍惚着要永久的睡过去时，突然听到了马蹄声。那声音隔得很远，又像是离得很近。听着还有车轮碾压地面的响动，应该是辆马车。却又不知，是往这边来，还是渐行渐远。
　　他倏地睁开眼，黑多白少的眼睛开始炯炯发光。
　　不管是多想死的人，真到了要死的时候，反而会不想死。尤其是在看到希望的时候，就更不愿意去死了。
　　他侧着耳，仔细倾听。
　　然后他又失望的闭上眼。
　　那马车，不是朝他而来的。
　　这一回，他终究是要死了么。
　　他人已经昏昏沉沉的，就连面色都已经由白转青，看起来是真的要死了。
　　意识彻底消弭之前，隐隐的，耳边传来了一声虎啸。
　　猛兽。该来的时候不来。现下不是我吃它而是它吃我了。
　　他笑着自嘲，眼前一片黑暗。
　　然而他并没有死。
　　因为他醒了过来。
　　他醒了过来，然后看到的不是阴曹地府，也不是那日的繁花流水，而是木制的横梁。
　　他下意识的转了转眼珠，又看到了不远处蹲着一只老虎。
　　一只吊睛白额猛虎。
　　炯炯有神的金色兽瞳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发现他醒来后，似是欢愉的吼了一声，然后便扑向了他。
　　他是被老虎捡回空房，当作储备粮了么。
　　他游刃有余的想着，对于临近的死亡却不再感到恐惧。只因他早已感受过一次。
　　不对。那横梁上连一张蜘蛛网都没有。
　　有人住的地方才不会有蜘蛛网。
　　这里不是空房！
　　他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救了回来，自然不想莫明丧于虎口，正要闪身躲开张大的虎嘴时，却听到有人出声唤道：“小猫！”
　　才伸爪按住他肩膀的猛虎听到这一声后，立刻乖巧如小猫般从他身上跳了下去，蹲在床边摇起了尾巴，脑袋微微歪着，睁大的金瞳让人看着颇觉无辜。
　　那人也轻易就被猛虎的装腔作势给骗了去，道：“小猫，你又调皮了。”
　　却只有他才感到，那偷偷朝他瞥来的金色兽瞳里藏有多少不甘。

　　江玉郎按着吩咐，端了酒菜送去花厅。
　　花厅里除了这地宫的女王外，还有个新来的孩子。
　　看年纪应该不过十三四岁，脸上虽有条刀疤，却愈发衬得他的好容貌。
　　虽是个孩子，浑身上下却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难怪会被带回来。
　　江玉郎低着头将酒菜一一放下，眼睛瞥到那孩子偷偷朝自己做鬼脸，于是也回了个微笑给他。
　　地宫女王见着这一幕，笑道：“小混蛋，你觉得他怎么样？”
　　江玉郎抬头看向她，笑道：“不错。”
　　那孩子也同时道：“不错。”
　　江玉郎有些奇怪的看着那孩子，却发现那孩子也很是惊讶的看着自己。
　　那孩子看向地宫女王，问道：“小混蛋是叫他还是叫我？”
　　地宫女王脱口道：“小混蛋当然是叫……”话说到一半，她猛然醒悟过来，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那孩子，道，“你这小鬼，居然在这儿给我耍心眼。”
　　那孩子嘻嘻笑道：“可惜啊可惜，差一点你就上当了。不过我也知道你那声小混蛋是叫谁了。我是小鬼，那他自然就是小混蛋了。”
　　地宫女王点点头，道：“不错，他就是个小混蛋。”
　　只见那孩子又是摇首又是叹气，道：“我本自诩是天下第一小混蛋，哪想到在你眼里却比不过这孩子……”
　　江玉郎在听到他称自己是孩子时，不由莞尔。
　　地宫女王咬牙切齿道：“他虽是个孩子，但他的爹爹……哼，普天之下，再没有一个比他那爹爹更毒辣更阴险的人了。”
　　江玉郎无动于衷的听着。倒不如说他已经习惯了。
　　那孩子看看他，又再看看地宫女王，最后笑道：“你既然说他爹爹毒辣阴险，那他爹爹必定是个坏到极致的老混蛋了。老混蛋生下来的儿子，自然也就是小混蛋了。”
　　地宫女王听着他的话，满意笑道：“没错。他们父子俩都是混蛋。”
　　那孩子倒了杯酒，正要喝下的时候却突然捂住肚子，道：“唉。不行。喝酒之前，我先得出去清存货。”
　　地宫女王道：“扫兴的家伙。”
　　那孩子嬉皮笑脸道：“乖。小爷我等会儿就回来。”
　　地宫女王啐道：“去吧去吧。”
　　那孩子突然拉过江玉郎的手，道：“我又不知道茅房在哪儿。把这孩子借我用下。反正我是皇后，总是要有人随身伺候的。”
　　地宫女王这回连话都懒得说了，挥了挥手就算同意了。
　　出了门，江玉郎带着那孩子走到长道的弯曲处，道：“你可以放手了。已经到了。”
　　那孩子恍若未闻，反问道：“你在这儿多久了？”
　　江玉郎想要抽回手，无奈被他捏得死紧，只好叹了口气，道：“一年。”
　　那孩子道：“一年……不算长，也不算短。”他接着又问道，“你叫什么？”
　　江玉郎也不瞒他，道：“江玉郎。”
　　那孩子道：“我也姓江。真巧。”
　　江玉郎道：“嗯。是巧。”
　　那孩子道：“你就不想知道我叫什么？”
　　江玉郎道：“不管我想不想，你最后总会告诉我的，不是么？”
　　那孩子笑道：“不错。你真的很不错。而且还姓江，就更不错了。你以后就做我江小鱼的小弟吧。”

　　要说白帝城里最好的酒楼，当要数玉楼东莫属了。
　　过午时分，从玉楼东最好的房间里走出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她鼓着一张圆脸，原本就十分大的眼睛因为生气而瞪得更大了。她急急地走到隔壁房间，直接推门而入，道：“不行了。我受不了了。”
　　房里有一男一女，看来都才十三四岁的样子，不过模样都生的极好，尤其是靠在榻上看书的少年，虽只着了身白麻衣衫，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雍容。
　　他见圆脸少女气鼓鼓的回来，不由放下书，问道：“又怎么了？”
　　圆脸少女道：“那个铁姑娘，公子能不能别再管她了。”
　　少年叹了口气，道：“小鱼儿虽不是我亲手杀死，但也算因我而死。铁姑娘那边，我难辞其咎。”
　　圆脸少女道：“那小鱼儿死就死了，反正总是要死在公子手上的。但这小鱼儿的生死和那位铁姑娘又有什么关系了？”
　　侍奉在软榻边的少女嗤笑道：“莲房，公子的意思是，他是把那位铁姑娘当作小鱼儿的遗孀来照顾。”
　　莲房仍旧不满道：“照顾就照顾吧。这十几天下来，也照顾的够多了吧。”
　　少年道：“铁姑娘当初因为我们才殉情不成，若是现在弃她于不顾，难保她会再度寻死。”
　　莲房歪歪嘴，不屑道：“那位铁姑娘除了刚开始想要跳崖被我们拦了下来，之后一路上就只晓得哭，哪里再有动过轻生的念头哟。”
　　少年摇了摇头，道：“她既然天天哭，自然是伤心极了的。伤心的人，总会做出别人无法预测的行动。”
　　莲房苦道：“也就是说，还是得带着她，是么？”
　　少年点了点头。
　　莲房觉得心里愈发憋闷，哀叹道：“可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少年无奈道：“听铁姑娘说，她原本是出门寻亲的。只要帮她找到她爹爹，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莲房听到这话，这才松了口气，道：“那她爹爹现在在哪里？”
　　少年道：“铁姑娘说她爹爹最后现身的地方是在宜昌。”
　　莲房道：“那不是近了么？太好了。公子，我们现在就起程赶路吧。”
　　少年道：“难得出来，何必那么急呢。你不是还想看看朝辞白帝彩云间的美景么？等明天吧。明天一早，我们再走。”
　　莲房一时左右为难。
　　尖脸少女道：“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听话就是了。”
　　莲房嘟嘴道：“好嘛。那就明天。明天一早，就直奔宜昌。”
　　尖脸少女道：“你已经偷懒了有一会儿了，既然得出结论，还不快回去照看那位铁姑娘。”
　　莲房苦着脸，道：“虽说也没几天了，但我实在不愿意再看着她了。”说到这里，她像是想到什么，眼睛晶亮的看向尖脸少女，道：“荷露姐，不如我们换一下吧。”
　　荷露无言的转头望着窗外。
　　莲房扁嘴道：“公子……”
　　少年轻咳了一声，道：“荷露。”
　　荷露凉凉道：“公子是想喝莲房泡的茶么。”
　　少年像是想到什么难以忍受的事，罕见的皱起眉想了一会儿，最后面带愧疚的对莲房道：“抱歉，莲房。还是你去吧。”
　　莲房幽怨的看了看两人，却被故意避开视线。最后她也只能郁卒的继续照看铁姑娘了。

作者有话说

　　se猫两个字就和谐我，锁我的基本就是那个shm，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