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然》》雪旖旎

1、第 1 章

　　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南海出鲛绡纱，泉室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金，以为服，入水不濡。
　　亦天轻轻合上泛黄的书页，一旁的亦弦早已和衣睡去，穿了许久的袍子破了好几处口子，只有一张清秀的脸格外干净。亦天叹了口气，脱下
　　身上的袍子盖在亦弦的身上，将手中的书握了又握，然后放回到随身携带的包裹中。
　　亦天想，一定要找到，南海的鲛人，凝然。
　　亦天的弟弟亦弦，容貌清秀，年纪轻轻，出落得勾魂之貌，京城的王爷看上了亦弦，想要收回府中做娈童，才使得亦天带着亦弦寻着祖先留
　　下的古书开始寻找传说中的鲛人凝然。
　　传说，东海的鲛人凝然，容貌倾城，曾送给亦家的祖先一颗夜明珠，并许诺一个愿望。
　　亦天第一次见到凝然的时候，她依在东海的浅礁旁，见他们走来，抬起头，一双墨色的瞳，像经过岁月的洗礼，褪尽繁华，几近寂静的空，
　　却又似传说中倾城绝色。她向亦天他们走来，海蓝色的发划过海水，纤细的脚踝带起层层涟漪，那一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了，她伸出手，抚上亦天的面颊，她说，阿诺。
　　亦天的父亲告诉他，在南海的岸边，见到最美的鲛人，唤她凝然，若她应了，便可以对她许下一个愿望，而她会为你实现。亦天看着凝然，
　　痴痴的开口，他说，凝然凝然。
　　凝然笑了，她等了他好久好久，等到海水变陆地，等到沙粒化做珠，那一日绚烂，苦了她百年，困了她百年，谁使谁等白了乌丝，谁又使谁
　　苦守东海，说不清，道不明，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却又没有值得与不值得，只是不知等来的是如何结果。
　　凝然点头，她说，阿诺，你知道么，你的样子同百年前都没有变，你知道么，我等你等的好苦好苦。
　　亦天抬手行礼，对凝然轻轻一抱拳，又将亦弦拉在身边，这才开口，对不起姑娘，在下亦天，是亦家的后人，这位是我得弟弟亦弦。今日前
　　来，是有事请求姑娘帮助而来，还望凝然姑娘信守承诺，帮助在下圆一个愿望。
　　凝然仔细得打量亦天一番，又看看亦弦，点点头，眼中难掩的失落，她说，是啊，我忘了，这百年来，阿诺早已作古，只是你刚才唤我名字
　　的样子，同他太像了。你是阿诺的后人，我也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我确实告诉阿诺，要为他的后人实现一个愿望，你可有我给阿诺的信物？
　　听完凝然的话，亦天连忙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拿出一颗圆滚滚的陶瓷球，雕工简单，陶也一般，并无特别之处。亦天想过很久，却一直没有
　　理解，这样普通得球，为何成了自家的传家宝。
　　凝然接过亦天手上得瓷球，摔在地上碎开，里面的心，却是颗光芒万丈的夜明珠。凝然接过亦天手上的珠子，捧在心口，苦苦的笑了，她说
　　，是了，这是我给阿诺的。
　　鲛人之泪落地成珠，鲛人的眼可化为夜明珠。亦天手上拿得，正是百年前凝然交给亦诺的她的左眼化成的夜明珠。细细看去，凝然的左眼确
　　实与右眼有所不同。凝然抬手抚着自己的左眼，对亦天笑了，轻描淡写的说，这是假眼，什么也看不到的。
　　亦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再多问，一旁的亦弦却掩不住好奇，使劲的盯着凝然的左眼看了又看，直到凝然拢过发梢挡住左眼才作罢。
　　你是阿诺的后人，这信物也是我给阿诺的信物，你既然也找来了，那我就不得不答应你的请求，只是我帮你，但你要为此付出代价，其一，
　　你要娶我为妻，这其二我还没有想好。凝然看着亦天，认真的说道。
　　凝然容貌倾城，鲛人性格温驯，如此美妻，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亦天连忙应下，凝然却摇摇头，她说，别急着答应，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
　　人，你心通我心，我心应你心，不离不弃，生死相随，今生今世不得另娶，亦天，你真的可以做到么？
　　亦天信誓旦旦的点头，他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答应你，今生定不另娶，只爱凝然你一个，你要星星我便给你星星，你要月亮，我也摘来
　　送你。
　　一生一世一双人，说是简单却也难，凝然遇到阿诺，从相爱到分离，她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却赔进去百年的光阴，苦苦煎熬，实在是不易
　　。天妒眷侣，诗中所讲，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时古难全。
　　不过既然亦天应下了，便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凝然点点头，那么你的愿望又是什么？
　　天下。亦天笑着道，我要天下，天之下，万人之上的帝王。
　　凝然愣了下，笑了起来，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她说，你的要求倒是挺高，不过我答应了你也不可反悔，只是天下并不在我手，我需要时间，
　　你给我十年。按我说的做，我给你天下。
　　亦天听罢将凝然揽在怀里，连声道好，他说，十年便十年，欺负过我们的人，我绝不饶恕，什么王爷，我就让你做王八。一旁的亦弦听了大
　　声欢呼起来，跪在亦天的面前，有模有样的行起跪拜大礼来，并高呼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只逗得凝然不禁莞尔一笑。
　　二:
　　回到城中凝然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便是去亦家的老宅，那是亦天第一次见到鲛人泪落地成珠的画面，因为凝然就站在亦家的祠堂前，对着亦诺
　　的排位哭了起来。她哭的没有声音，却令人心疼不已。亦弦见了拉了拉凝然的袖口，轻声道，不要哭。
　　亦诺的牌位边是一个叫做王符羽的女子，凝然捧过亦诺的排位，拂去上面的尘土，扬了扬嘴角，泪水化做的珠子落在排位上发出“嗒哒”的
　　声响。她说，他对我说，他的身边永远只有我一个，可是现在，他的身边陪着的却是别人，他早就忘了对我说的话。
　　许多年前，凝然第一次见到亦诺，是亦诺年少的时候，也是凝然年少的时候。她只记得那时候的亦诺骑在黑色骏马上，一伸手便捞起了跪在
　　海边的她，那时候的亦诺是那样意气风发，真真成了凝然心中的英雄。
　　自古美女配英雄，那时的凝然纯洁明朗，海蓝色的长发简单的挽在脑后，出落得干净利落，就如同清晨的大海般清新，凝然对亦诺说，你救
　　了我，我的命便是你的。那样的美貌，那样的明朗，那样的言语，亦诺自然无法逃过这美人关，就这么陷了进去。亦诺对凝然说，一生一世
　　一双人，我志在天下，当我得天下的那天，定与凝然你平分，这世间，只有你配站在我的身边。
　　亦诺说了，凝然也就信了，抬手剜下自己的左眼交给亦诺，她说，我许你一个愿望，若你要娶我定以此为信物，若有一天你不再爱我，就当
　　我送你的贺礼。
　　凝然就这么在这南海边，苦苦等了许久，终于等不下去，才只身一人找了来，却见到亦诺挽着另一个女子的手，低声细语，温柔得一如当年
　　，只是少年眉间的气宇轩昂不再，变得沉稳了，变得收敛，只是曾经只有她的眼中，存着另一个女人。他叫她符羽。
　　那时的凝然不懂，明明她更美，明明他们先相识，明明有过那些海誓山盟，为什么他会忘记她，她不懂，然而时过境迁，这百年过了，她也
　　懂了，那时的她不过一个至多貌美的女人，给不了他要的天下，而那个女人，是王族之后，可以给他，她不能给的前程。既然如此，美貌又
　　如何，相爱又如何，只有她一个，比较痴比较固执而已。
　　如今她是鲛人的公主，她可以给他天下，所以她很想试试看，他是不是，就可以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了呢？即使百年过去了，她也知道，亦天
　　和亦弦里，必定有一个，正是亦诺的转世，亦天唤她的样子和亦诺那样相似，那么，他就是亦诺了吧。
　　凝然擦去眼角的泪水，拾起满地的珍珠，笑了笑递给亦天，她说，你听我的，一切按我说的做，不可以擅自做主，这些珍珠你拿去，找个贪
　　财的官员，拜做义父，明日是城主狩猎的日子，你再买几只小兽，将城主引来，同时雇几个人暗中放箭，而你在这时出现，杀了那几个人，
　　当然你雇佣的时候不要告诉他们这些，若城主问起，你便说来寻义父的，偶遇城主遇刺，伸张正义罢了，若城主论赏，你便说，只想混个一
　　官半职的，报效国家。
　　亦天想了想点点头，接过凝然手中的珍珠，道了声好便转身离开，亦天离开后，凝然却没有动，只是握着排位站在那，一旁的亦弦见凝然不
　　动身也不催促，也站在那默默的守着。
　　亦弦只是守着，他觉得，这个女子，满满的都是伤，仿佛都要溢出来，而她却不再哭泣，他就这么看着，也开始想哭了，想着想着，亦弦狭
　　长的凤眼中竟然闪出了泪光，比女人还长的睫毛一跳一跳的，我见犹怜。
　　凝然回过头，看到亦弦红红的双眼，轻轻一笑，她说，傻瓜，你哭什么。亦弦连忙抹去泪水，回过神，对凝然笑了笑道，没事没事，进了沙
　　子罢了。
　　凝然摇了摇头，将排位放了回去，依然放在王符羽的排位边，亦弦不解，问道，凝然，你为什么不把他们分开？凝然望着排位答道，她是他
　　的选择，他没有选择我，我也无法强迫，一个排位，分开又如何，一起又如何。亦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隔天亦天回来，见面便将凝然抱在怀里，开心的笑了起来，他说，凝然凝然，我的凝然，你真是太聪明了，我果然得到了城主赏识。
　　此后，凝然告诉亦天，她会叫鲛人战士攻打入城，要亦天借此领兵迎战，她从中放水，让亦天获得胜利。
　　亦天按照凝然说的做，果然不到两年的时间，便当上了城主手下第一武将，出入风光，而凝然，依旧只是那身白衣，眼神淡漠，没有丝毫的
　　激动，相反的，亦弦却几乎每天都很激动，亦天不在的时候就拉着凝然到处玩，他不叫她嫂子，他只叫她凝然，亦弦说，你们尚未成亲，我
　　还可以叫你凝然。
　　亦弦给凝然买很多很多的珠宝首饰，凝然不在乎，亦弦给凝然买绫罗绸缎，凝然说鲛人织的绡天下无双，亦弦带凝然去看戏，凝然说她早看
　　遍了人间情爱，然而凝然却唯独对亦弦买来的一串糖葫芦情有独钟，笑的十分满足。
　　她说，当年亦诺也曾为她买过一串糖葫芦，圆圆的山楂里夹着甜甜的豆沙，一口咬下去又酸又甜，特别好吃。
　　凝然又告诉亦天，这一次，她会替他杀掉城主，然后他再击退敌军，自立为王。
　　从此在南边多了一国，并迅速崛起，拥有庞大的军事力量，连帝都的小孩都听说了，在南边的大海里，来了一支军队，拥有海神的护佑，所
　　向无敌。
　　果然，自亦天见到凝然后五年，已经拥有了足以和帝都平分秋色的绝对实力，帝都的皇帝是王，亦天同样是王，亦天说，只差一步，我要做
　　天下的王。
　　亦天笑的越发张狂，眉宇间初见时的谦逊少了许多，凝然只是望着他，越发像亦诺，气宇轩昂，亦诺有野心，亦天也有野心，一样的野心，
　　他们想要的都是天下，不是哪个女人，不是她也不是王符羽。
　　只是这一次，她可以给他天下，所以他给了她她想要的怀抱和她想要的爱，亦天会对她说，凝然，你看，从这到你的家乡，都是我们的天下
　　，是我的也是你的，我做了王，你就是王后，到时候，没有人能分开我们。
　　其实亦天也明白了，凝然要的只是自己，或者说，只是百年前没有等到的爱，他爱凝然，因为她给了他他想要的一切，因为她貌美倾城，因
　　为她温柔少语，只是不因为，她爱他。他永远都知道，她爱的是亦诺。即使她告诉他，他就是亦诺，亦诺就是他。
　　亦天想，如果他是亦诺，也会选择放弃凝然，因为天下，比女人重要得多。
　　相比之下，亦天没事的时候更喜欢将亦弦带在身边，他说，小弦，当这天下都属于我们的时候，就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一切都是我们的，只
　　要是你的愿望，哥哥都会帮你实现，只有小弦，是我永远也不愿伤害的。
　　而亦弦只是笑，背对着城墙外的天下，面对着亦天，他说，哥哥，我早看淡了，我只是希望哥哥快乐，希望哥哥的愿望实现，我只想快快乐
　　乐的，做哥哥的弟弟，陪着哥哥陪着凝然，即使现在，我也很满足了，我只希望哥哥快乐。
　　亦天想，一定要更快的得到天下，为什么弟弟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一定是自己还不能满足他的愿望。而亦弦想的却是，为什么哥哥
　　总是那么累，总是满身伤痕，总是将一袭黑袍穿成红，才肯歇一歇，他想的，只是小时候那样，一起爬树的快乐，一起小憩的甜蜜，只要哥
　　哥幸福，只要凝然高兴，就够了。什么天下，又算什么呢。
　　自从五年前起，亦天总是每天忙到很晚，一个人关在书房，没有笑容，而凝然总是站在书房外，一站就是一晚上，到夜深时，也不加件衣服
　　，只是固执得等着，等着亦天出来，而亦弦，只能站在后面，点一直红烛，为她照一片光明，填一丝温度，她不曾回头看他，亦天也不曾打
　　开们。
　　他只记得，那些夜晚，院里的花草很香，风很凉，而凝然的背影，固执又落寞。
　　他问凝然，你可怨过恨过，凝然却摇头，她说，很多很多年前，我就想为他守一扇门，他在外忙碌，而我悄悄等着他，等他回来，吹灭红烛
　　，再寒的风，也吹不进屋子里头。
　　亦弦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拂去凝然头上的落花，为她捋顺一头海蓝色的发。
　　然而每次亦天推开门走出来的时候，先看到的总是亦弦，他会跑过来，拉住亦弦，略有些生气的道，小弦，你又不注意，你不知道你自小身
　　子就弱么，着凉了怎么办。每每都是，只有对亦弦发完脾气，亦天才会注意到凝然，而凝然只是淡然的笑，然后递过为亦天准备的衣服，柔
　　声道，夜深了，该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