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相逢双眼碧》末罄

83、第 83 章

　　羽见的动作利落、准确，虽然由于呆愣耽误了几许，其实影响却也不大。

　　而在他出手将书繁摔入阵中的下一个瞬间，阵内的少昊闭上了双目，凝聚起了自己所有的精神与力量。

　　几乎同时，对那只“妖”与对书繁的束缚术同时被祭起，将他二者所笼罩。而后地面上，在那些原本由影木灰所绘、并不现形的另一部分阵法上也开始有了灵力的游走。

　　再不用顾忌控制力量的轨迹与导向，少昊的灵力几乎全开。

　　庞大的力量流转、消耗，牵起了风动，在法阵外形成了巨大的漩涡，向外呼啸张开，带来阵阵风响。

　　失却之阵真正的姿态，终于在他们面前展现。

　　阵外，羽见扣住了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跳脚的墨白的脖子，不让他前行。堇儿也挡在了寒烟面前。

　　寒烟被他的举动所惊愕，沉声问他怎么回事。

　　面对他的回答，堇儿却垂下了眼帘，“你也静心等着吧，我们看着就好。”顿了一会儿又说，“在这等倒不如一起去把你弟弟搬过来。他昏过去了。”

　　他指指不远处落在阵外的寒攸，轻声道，“你也不用担心你弟弟。少昊答应了的事，就不会食言。”

　　寒烟看他神色自若，仿佛本就知晓，于是抿抿嘴，小步跑去，将寒攸抱了起来。

　　看着他将寒攸抱走，回去。堇儿立在原地，轻轻吐了一口气。

　　寒烟的犟脾气要犯，他内心知晓。

　　至于怎么应对，还是回去再说吧。

　　他与寒烟之间还算得太平，墨白那头却在与羽见缠斗。

　　小墨白一声龙吟化成龙身朝羽见冲撞过去，羽见避开，却见他是详攻，反而在空中转了个弯，直直的朝那三人所立的阵法上撞过去。

　　“等一等！”他正要伸手阻拦，却见小白龙被一击风刃击飞了出去，砸在了地上。

　　身后重华迈了步子走出，甩了甩藕色的袖袍，语调仍旧悠闲，“尔等莫要乱冲撞，小心这失却之阵将你们的力量当了祭品。”

　　却见墨白再次从地上爬了起来，不领情的对他呲嘴。

　　重华对此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反而退了回去，拍了拍羽见的肩膀。

　　“小鸟，你自己看好了。如果连条比你年幼这么多的小龙都管不住，就太丢脸了。”他瞅了一眼阵中的那几人，又瞥一眼羽见，“他们都在呢，你自己好好表现吧。”

　　羽见没有答他，又转身投入到了和墨白的扭打中去。

　　墨白虽然灵敏，但由于其年幼的局限性，力量与技巧皆不如他，只不过单凭着一股气势和疯劲儿对着他穷追猛打，倒也恼人。

　　反观他，一不想打伤他，二却也不能留他半点空隙，反而有些难以掌握分寸。

　　于是总是能被他找到机会挠上几爪子，身上凭添些伤口，令他更加烦闷。

　　相比场外的混战，少昊和书繁所处的阵内反倒是一目了然。

　　少昊启阵，而那两人动弹不得，只能承受。

　　失却之阵本身并不是一个定性的阵法，它是有生命的，会随着祭阵人的意志而改变。它能够实现祭阵者所求的一切愿望——不老不死、死而复生、甚至开启时空之门、逆天改命……

　　——当然，只要你付得起它所要的代价。

　　然而它所需要的作为祭品的力量过分庞大，一般的人、妖、仙、魔几乎都难以承受它的消耗。而他们的愿望，往往又都不简单。

　　依他所知，千年之前，确曾有人妄用此法逆天改命，想将死者复生。最终却是一命换一命的结果。

　　然而，那人的死亡说到底不过是作为祭品的力量不够丰足。于是那祭阵者才被掏空了魂魄之力，终究魂飞魄散。

　　毕竟，伴随失却之阵的全能而来的，还有它的霸道。

　　不过，好在那人最终成功了，不然还真是得不偿失。

　　但，若是面临着那样选择的，是他的话……他又会怎么做呢？

　　少昊从未感到自己的思维有过如此清明。

　　一命换一命太过惨绝，只能徒留人懊悔。既然已知独自留下的寂寞与痛苦，为何还要赠与他人……这样的了结实在并无意义，还不若在他死前拉着他的手一同归去。

　　这世上总会有这样一些愚笨之徒，一马当先的去奉献自己的性命。虽然他亦有诸多事堪不破、想不清明，唯独这事儿，他不会去做。

　　天道并不会因他的情绪而改变，也不会由他人的情绪而改变。

　　这阵法的规律，该是如何，便是如何。他很清楚，所以也一样清楚，开什么样的花，结什么样的果。

　　六成的灵力换回迁暮的肉身，并不吃亏。所以，他很乐意去用这种方法，去消除他心里这个纠结了许久的结。

　　少昊冷静的在失却之阵的重压中维持着自己的意志，而被他困于阵内的星天也并不慌乱，然而他的冷汗止不住的流下，却是出于生理上的缘由。

　　在最初的阶段，他将寒攸丢出，代替他的位置入了这阵，是知道失却之阵一旦发动，无法由外力制止。

　　于是当阵法继续运行时，他也并不觉得意外。

　　他一向无畏，知道少昊在解咒，自然愿意来一试。

　　然而，少昊却将书繁也扯了进来。

　　然后，当少昊将一个新的阵法祭起，他感受到了灵与肉之间撕裂般的疼痛。生拉硬拽一般牵动着他全身的痛觉神经。

　　……是在撕开他那不相符的结合吗？将这被身体所诅咒排斥、却同时又被束缚无法离开的灵魂从这只妖的体内抽出。

　　原来是这样……用这样暴力的手段、不解除诅咒，而是再次强行换魂。

　　那么……

　　他看向不远处另一个被束缚住的小少年。

　　……原来你已经找到了这句身体原来的主人。

　　这样倒也不错……你要回你完整的他，而我获得另一具新的人类的身体。

　　年轻的人类的躯体。或者如果我不喜欢的话，我还可以再渡魂到一个新的接纳者身上。

　　只可惜，这方法实在是太过暴力了。

　　除了疼之外，什么感觉都没有，痛苦到他想要跪下来，然而却僵硬着身体，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与动作。

　　恐怕对面的那个小少年也是一样吧？或许会比他好一些？因为身体与灵魂之间的束缚不像他那么一般强烈。但总不会是觉得舒服的。

　　少昊感受着失却之阵内力量的流动，也注意到那两人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

　　事已至此，那两人彼此间都已有几缕魂魄被强行逼出了体内，在阵中呼啸着找寻着宿主。

　　他将双方的魂魄导向正确的位置，心里暗道原来不能将魂魄整体抽出，手中灵力的输出却又提了速度。

　　希望能够快一些呢，如果现在被打断了，会很糟糕吧。窜动的魂魄会散到哪里去呢？他的心中终于开始出现介于兴奋与焦虑之间的情绪。

　　而此时，他身后，书繁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少昊。”他的声音压着痛苦，显然如同星天一样，承受不住灵魂被拖出的重压。未经修炼之人不若他们那般拥有可以离魂的灵体，初时的痛楚铺天盖地，疼的他脑子发晕，而现在终于有些稳定。

　　少昊略略有些晃神，想起他还是凡人之身，灵肉结合紧密、并且身子本身就柔弱，但还是定下心来回答他。

　　“已经开始了，停不下来了。”他转过身去看着他，“书繁你再忍一忍，快好了。”

　　其实已经有几缕你的魂魄，被我驱使到了“迁暮”的身体旁边，等待着重新进入原来的身体。而今你二人体内所余的，唯独主智、主命的魂魄在。只消等被我逼出，再重新融合进躯体便罢。

　　“少昊，我问你。你和他重叠的那部分时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

　　“重要到可以把现在忽视掉、抹去？”

　　“不是抹去，不会抹去……只是让你想起来。”他辩解。

　　“不要骗我了。你想要回他的身体。你不习惯看见我的脸，你希望每天伴在你身边的都是你原来习惯的那个人。少昊。你问问你自己，你到底想要什么？不要说需要我，你只是迷恋你的那段记忆。”

　　“……”少昊并没有否认，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回答他说，“我知道。但我现在已经决定了我的做法。无论过程怎么样，我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就这样吧。”

　　“你这个混蛋……你自私自利、你把我书繁当什么……为什么要将我的身体让给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住。我讨厌你。”

　　“……”

　　听到他所说“讨厌”，少昊的手轻轻的抖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那个“迁暮”，又看了一眼书繁，是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妥。

　　“那，我也把你的身体所保留下来。”他垂下眼帘道，“我会直接把他的魂魄碾碎了。”他看向星天。

　　这不是重点。书繁在心中呐喊。

　　我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喜欢我作为人类的样子……你没有权利剥夺我的爱憎。

　　随着少昊加速了阵法的运行速度，他的神智又开始有些模糊，主智的天英魄也即将分离。

　　“我不要这样……”他口中低语，尝试着移动身体——重华果真未有骗他，他给少昊写的那部分束缚咒确实有些缺陷。

　　他将手伸进自己的衣袍里，攥紧了墨白送与他安神用的定魂珠，想要让自己的神智清醒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他的手碰上去的那一刹那，定魂珠微微的发着金光。

　　少昊发现原本聚集在“迁暮”身旁的、书繁的魂魄又突然向回涌去，与书繁即将分离的天英魄碰在了一起，又将之撞回了身体里去。

　　一瞬间，那些接触到迁暮肉身，继而成为记忆传媒的魂魄，带回了迁暮肉身的记忆回来，一起涌入了他的脑中，让他觉得头痛欲裂，伴随着恶心感使他弯下腰去。

　　然而没过多久他还是站了起来，手中却多了一把精致的小匕首。

　　“少昊。”

　　他一边摁着脑袋一边站起身来。

　　“……咸。”

　　听见从前迁暮时常喊他的称呼，少昊一愣。

　　“放弃吧。”

　　他将匕首置于颈前，刀刃处压上了他自己白皙的皮肤。

　　少昊看见他的手在颤抖，不知是由于痛苦还是害怕，虽然他倾向于前者。他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还能分心想这想那的。

　　“快些停手吧，你知道的，其实我不是很有耐心。”

　　书繁的眼细长的眯了起来，眼瞳中似有金线滑过，“你有你的做法。我也有我的决定。”

　　他的手连带着匕首微微颤动着，在他的颈上压下一道印子。

　　“你不要冲动。把刀子放下来。我现在是真的停不下来。”

　　少昊内心有些慌乱，他明明知道这时候不能分神，就算书繁真将匕首划下，他所作的也应该是冷静的接着把阵法启动完。毕竟，只要他的灵魂进了迁暮，这具躯体如何，其实也并不重要。

　　失却之阵最忌讳的就是祭阵之人的意志不坚定。而他却做不到面对他的威胁毫不动摇。

　　“冲动吗……那我最后告诉你一些事。”书繁保持着威胁的姿态微微笑了。

　　“你所追逐的那一位，一直到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都在苦恼的，是自己没有人类那样温热的血，也感受不到你所感受到的温热的世界。换言之，他无法感觉到爱，更无法爱你。因而他的愿望到最后也不曾改变——”

　　他的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成为人类，然后体验这份感情。”

　　他手中的匕首应声划下。

　　少昊的瞳孔惊恐的放大，看着他脖颈间鲜血溢出，落到地上。

　　他心口一热，一股鲜血涌上喉头。

　　气急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