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手年华》疏月

6、第 6 章

　　下午三点，程天昊睁开眼。

　　觉得头痛，用力敲了敲额角。果然，宿醉的后遗症上来了……

　　该死的！昨天被那群家伙摆了一道，红酒白酒啤酒洋货国货一起来，杂交是要不得的！

　　程天昊混到今天的地位，本城谁不卖他面子，他自己又是成了精的，能存心灌醉他的人几乎绝种。他早年有几个损友，常年分散在世界各地，昨天高裕步入婚姻的殿堂，几个人难得混在一起，不觉多喝了几杯，结果那几人好像一早商量好的针对他一个人，不知道高裕究竟许了他们什么好处。

　　奇耻大辱啊……兔崽子们，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

　　自从十年前高裕的花内裤被他曝光，程天昊和高裕就结下了不解之仇。

　　等着吧，看我怎么让你在老婆面前抬不起头来，高裕！

　　“爸，□□熊的屁股很好抠吗？”

　　“什么抠……”声音顿住，程天昊不动声色的把手挪开，咳……刚才把熊宝宝的屁股当成某人欠扁的脸了。

　　“哎，屁股里的棉花出来了……扔了吧！”小程林一本正经的皱起秀气的眉，他不喜欢破烂货，“爸爸你和□□熊有深仇大恨吗？要抠抠脸，抠什么屁股。”

　　“手痒……”程天昊淡定道，“这个扔了，再去买几个回来。林林要不要？给你买奥特曼？”

　　程林问，“你买什么样的？”

　　“我啊……”程天昊低头看着烂屁股的大熊，觉得看起来很顺眼，好吧，越看越顺眼，“买和这个一样的吧……算了不买了，露点棉花而已。”

　　“我要买新的。”上次的已经旧了，“继续买□□熊。”

　　程天昊面无表情的驳回，“给你买奥特曼。”

　　“我要□□熊！”小程林瞪他老爸。

　　程天昊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晚上抱着□□熊睡，幼稚的等他来梦里陪你玩魔法。”

　　被说中了心事，小程林涨红了脸，怒了，“你才幼稚！你一个大人晚上抱着娃娃睡觉才幼稚！”

　　“……”程天昊说，“要不你给我抱？”

　　儿子斜眼瞧着他，骄傲而矜持的转身、迈步、关门。

　　嗯，大家都知道了，外表高贵的程氏父子俩，其实都有个怪癖——晚上要抱着东西睡觉。小孩儿就算了，要是社会顶级精英程天昊晚上抱娃娃睡觉的消息传出去，不知道得跌落多少眼珠子。

　　不过，程天昊之前偏爱各种犬类娃娃，最近才莫名的钟情上了大熊熊。有时候想起某小孩小狗喘气般的形态，就干脆一只胳膊抱小狗一手胳膊搂大熊——左拥右抱。

　　当然，程天昊目前没有重视这种改变，不过是个晚上睡觉的习惯，抱什么娃娃不是抱啊！

　　不过，很久没人能让他记这么长时间了……

　　要知道程天昊的大脑像高智能计算机，会定期自动清理垃圾程序的。

　　洗漱的时候，程天昊对着镜子，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个趴墙上喘气的人影，小狗狗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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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路站在舞蹈室门口。

　　钢琴前坐着一个人，正在演奏月光曲。

　　在李路上楼的一路上，他已经演奏完沉郁的第一乐章，进入富有生命力的第二乐章。

　　手指快速跳跃，连带着他整个人似乎都在弹跳，演奏是多么的富有朝气，廉价的钢琴没有影响到明快的演绎。跳跃、停顿，忽然之间，演奏者的背影变得压抑而沉重，激烈的情绪爆发出来，沉重、不甘、激扬、愤怒……戛然而止！

　　贝多芬的月光曲，是一首失恋的曲子，身份之差，门第之见，患了耳疾的音乐家悲愤的将内心世界宣泄在第三个乐章里。

　　单看演奏者的背影，都觉得沉重。

　　人和曲，合二为一。

　　恨不得代替他，坐上去。

　　李路想，一定要马上离开，不知怎的，却挪不动脚步，目光似乎在舞蹈室的尽头那块生了根，分不清是在看琴，还是在看人。

　　是在看人吧，琴……有什么好看的。

　　人影站了起来，李路猛然惊醒，转身就跑。

　　不该受到吸引的，有的东西，不能碰触，只能深埋在心底。一旦展现出来，就会化作凌迟心脏的利刃。

　　“等一下！”

　　听到后面追出来的声音，李路更加不敢停留。他觉得只要一停，隐藏的伤口会无所遁形。

　　后面忽然惨叫一声，伴随重物绊倒的声音，然后就没了声息。

　　李路的脚步慢了，犹豫半晌，终是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男生蹲坐在地上，抱着一只脚，垂着头不动。李路叹口气，只得走回去，“你没事吧？”话音刚落，一只手闪电般的伸出来，扣住了他的手腕。

　　“抓住了。”对方笑吟吟的抬起头，利落的起身，拍拍屁股。见李路瞪着他，男生又是一笑，“对不起啦，没办法，谁让你跑得太快，我追不上你啊。”

　　他的笑容很无辜，却带着温和的感觉，李路想气也气不起来，只好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叫住我？”

　　“你为什么一定要跑？”男孩反问。

　　“我为什么不能跑？”

　　“那我为什么不能叫住你？”

　　“……”李路默，面无表情的看着男孩俊俏的脸……忍不住笑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实在太没营养的对话了。

　　“呵呵，你笑了。”男生弯起嘴角和眉眼，“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吗？不要这样啊，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如果多笑笑，就会发现许多事不过如此。”

　　李路看着对方，心想这人挺多事的。

　　“你刚才一直在门口听吧？我看了你好几次你都没发现，哎，你刚刚的脸色真是……难道我弹得很不堪入耳吗？”

　　李路摇摇头，“没有，你弹得很好，我的脸色……是我自己的原因。”

　　男生拍拍胸口，“还好还好，我以为你被我的琴声吓到了，那我就该哭了。就是说啊，不至于这么难听吧……哎，你喜欢月光曲吗？我总觉得自己处理的不够贴切，没办法，没失过恋的人，体会不出那种强烈的情感。”

　　“……”李路抽了抽嘴角，“大多数演奏过这首奏鸣曲的钢琴家都没失过恋。”

　　……

　　经过自我介绍，男生名叫唐明伟，是音乐系大三的学生。

　　唐明伟说话很乐观，乍一听有些单纯，实际上却很容易让人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比如这时候的李路，不知不觉忽略了刚才悲伤的感觉，甚至被唐伟明重新带入了舞蹈室里。

　　“对了，你是物流系的，怎么会来这里呢？”跨进舞蹈室的时候，唐伟明问道。

　　“勤工俭学。”

　　“哦，最近听舞蹈生说起舞蹈室比以前整洁多了，原来都是你的功劳啊！说起来我也是受益者，我选修的形体课就在这儿上。我们真有缘是不是？”唐伟明说着把李路往钢琴边上拽，“你以前应该学过钢琴吧？纯外行可不懂月光。要不要过来试试手？”

　　“不要！”李路像被针扎了一样，用力抽出手来。

　　“为什么不要？”唐伟明看着他，恍然大悟道，“因为你的右手吗？是挺可惜的，我一看就知道你的这双手曾经学过钢琴。”

　　他的笑容很纯，却是如此的残酷，李路的脸一下白了，抿着唇转身就往外走。

　　唐伟明大声说，“李路，你在逃避现实吗？”

　　李路顿住脚步，冷声道，“关你屁事！你这个杂碎！”

　　也许是他的的声音太冷酷，且出言不逊，唐伟明噎住了。

　　李路大步走出门外，穿过走廊，忍不住奔跑起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先是用花言巧语卸下你的心防，却在你粹不及防的时候给予重重的一击。

　　身边景物层层往后，学生走过，谈笑风生，一切都无声。李路觉得自身处在独立的真空中，触摸不到外边的世界。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后拖着，他不断的跑，却阻止不了时光倒退，回到那段黑暗的过去。

　　无数人指着他，你们看看，他的右手是因为偷钱被打断的。

　　他娘的钱肯定也是来路不正的，弹钢琴，我呸！妞妞，我们家学不起钢琴，咱不羡慕，该是咱的才是咱的……

　　记住哦，世界上不是每一个残疾人都值得同情。

　　那样浓烈的耻辱，那样可悲的断骨。

　　生生断裂，却得不到善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