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手年华》疏月

5、第 5 章

　　“交通是物流的核心，你们作为未来物流业中的一员，必须重视宏观调控能力，同时不乏细致有条理，物流一环扣一环，在全国连成一张大网，为广大人民提供便利实惠的物流服务。做一行爱一行，你们要热爱这份工作，具备高度的便民荣誉感……”

　　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底下的学生却没几个认真听的，看小说玩游戏听歌……只有李路在书上认真的写写画画，时不时记着笔记。

　　“都什么年代了，还便民荣誉感，无语了……”刘华趴在桌上打了个呵欠，侧头看着李路认真的模样，戳戳他说道，“哎，我说你，这么认真做什么？不会真的具备那啥啥荣誉感吧？”

　　物流系就一垃圾专业，系里的学生多是些成绩不咋的高考生，所以被发配到三流学校念个三流专业，以后毕业出去了，恐怕只有极少数的人会从事本行。讲台上的老师不可能不明白这点啊，真不懂他为什么还能激动的说出如此激昂的话来，切，浪费表情啊！

　　“我没有。”李路做着笔记，回了一句。

　　“真没有？那你怎么这么认真？我高考那会都没到你这程度。”

　　李路淡淡的说，“为了期末的奖学金。”

　　“……您老真有志气。”刘华竖起了大拇指，他压根就没想过奖学金的事。

　　老师的声音就像催眠，刘华百无聊赖的趴着，无事可做只好看李路的侧面，不知不觉眼珠子就不转了。李路的下巴有点翘，弧度刚刚好，眼睛很黑，看人的时候，像摸不着底的深潭，似乎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睫毛卷卷的，使得他从正面看来只会让人觉得清秀的脸，从侧面看起来却很漂亮，他抿着唇，认真专注的神情，特别能抓人视线，还有他身上淡淡的药油味……

　　刘华对李路的第一印象就是药油味。刚来的那天，他一进门就闻到浓烈刺鼻的味道，原本是不怎么喜欢这股味的，可是心直口快的他，看到李路时却忍着没有说。后来李路帮他铺好床，他就莫名的想以后找老婆就该找个这样贤惠的，期间发现李路右手的毛病，心知他可能是下雨天骨痛在擦药油，于是药油味不刺鼻了，淋了雨也不会感冒了。为啥？药油舒经活络通鼻子，打了两个喷嚏呗……

　　刘华有一瞬间的心疼，从此李路在他心里就有了个脆弱的定位，尽管李路之后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都表现得十分独立坚强，比他们几个混日子的强得多。

　　但刘华还是不知不觉将自己定位成一个保护者的角色。

　　大家好哥们嘛，人家清瘦、学习好、家境艰难……多么需要照顾啊！！！

　　想到之前奖学金的说法，刘华忽然道，“哎，不如你帮我期末考试及格了，我付给你奖学金的数怎么样？”

　　李路都懒得看他一眼，“与其动那些歪心眼，不如现在放点心思上来，不就是及格吗。”

　　刘华嘿嘿直笑，“我这不是用不了心嘛，一用心就头疼啊！”

　　刘华自己在那笑着，没注意到讲台上的人一个劲的朝自己飞眼刀子，散发出强烈的怨气。

　　我们来剖析一下讲师的心理：现在讲师难做啊……在三流学校上冷门专业课，学生们了不起来签到应个景，没几个把老师放在眼里的。他一个人在讲台上唱独角戏，他容易么他？好容易见着一个认真记笔记的学生，就像沙漠里的人见到了绿洲，心情那个激动啊……多年没有过的教学热情都被激发出来了，为了对得起用心的同学，头一次说的激情四射，偏偏有坏小子自己不听就算了，还一个劲的去打扰人家，害虫就该喷敌敌畏！

　　讲师愤怒了，阴险的开始行使职权，“那个谁！把我刚才讲的一段解释一下！”

　　班里的目光刷刷刷一下子集中到第三排右数第五个位置。

　　某害虫还在东张西望的搞不清状态。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

　　“啊？”刘华懵了，敢情到了大学还给他碰上被点名提问的破事儿了？他就这么走霉运么？

　　李路很有兄弟爱的用笔指着书给他看。

　　“哦，是说我们要把仓库的东西点干净……点清楚，剩下的拿回家，不是，是拿回自己家……呃，严禁拿回自己家……”

　　课堂哄笑，李路抚额叹息。

　　刘华干脆闭嘴。真他妈傻透了！

　　害虫愤愤的目光和讲台上的附带杀虫剂的眼刀相撞，啪，死！

　　回到宿舍，刘华受到热烈欢迎。

　　“恭喜啊！成为第一个被李三刀记住名字的人！”王立国的笑要多虚伪有多虚伪，欠揍！

　　“我谢谢你了，大痘疤！”刘华道。

　　李路，“李三刀？”

　　“对啊，李三刀。他这名字是有由来的，听学长们说，李三刀平时成绩砍你一刀，缺勤签到砍你一刀，末考看不顺眼再砍你一刀，可不就是李三刀？刘华小弟弟，李三刀惦记上了你，那刀就等于架在脖子上啦！”

　　“有什么办法让他忘记我么？”刘华哭丧着脸。

　　“你跑他面前去问啊，请问您老记得我么？”

　　“问个屁，老子要是问了，他不记得都变成记得了！”

　　李路正儿八经的安慰他说，“有空我帮你复习，下节课被提问时好好表现，扭转乾坤。”

　　刘华扑上去一个熊抱，“还是我的小路路好！哥们会做牛做马报答你的，以身相许也成啊！”

　　呕……众人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李路赶紧手忙脚乱的挣脱出来，说实在的，他至今都不习惯与人有皮肤上的亲密接触，尽管心里认为刘华是很好的朋友了。虽说都是男人吧不该这么扭捏，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无关对方是男是女。

　　“好啦好啦，快放开，我要去勤工俭学了！”

　　“嗯，晚上我给你打饭！”刘华以前表示过去帮李路勤工俭学，无奈被严词拒绝，只好退而求其次——保住他的肚子不受折腾。

　　瞧人家做兄弟的多贤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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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多赚点钱，李路的勤工俭学项目不止一样，其中之一是打扫艺术楼的舞蹈室。艺术楼请了大婶做清洁，只是舞蹈室里有些道具怕大婶们不懂整理，于是划为勤工俭学项目。

　　每次李路踏入那件宽敞明亮的舞蹈室，心里就会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舞蹈室中有一架伴奏用的钢琴，是李路内心动荡不安的来源。

　　钢琴是个山寨牌子。

　　放舞蹈室的琴本身是用来糟蹋的，不可能放什么好货。黑色的漆面有不少浅淡的刮痕，这样的琴，专业人士连正眼都不愿意瞧一下，不过李路在擦琴时，总忍不住珍而重之的擦上好几遍。

　　李路小时候有过比较殷实的童年，曾经是乡镇里同龄孩子羡慕的对象，穿的衣服料子总是好上一点，还学过其他孩子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的钢琴。优渥的条件是母亲带来的，镇上的人都不理解，那样一个美丽殷实的女人怎么会看上李怀东那个老实巴交的穷鬼，何况穷鬼还有个拖油瓶。人吃饱了没事干就会背地里找茬，李路的长相引发了不少猜测，因为他像极了母亲，却丁点儿不像李怀东。尽管这样，镇里的人还是感慨李怀东有福气……

　　福气吗？李路冷笑的想，有福气怎么会有后来的事？爸爸怎么会在耻辱中丧失了性命？这样的福气有谁消受得起？

　　那些人以前有多羡慕多嫉妒，后来就有多凉薄多无情。

　　人都说雪中送炭，李路只见过雪上加霜。

　　李路小时候并不很喜欢弹钢琴，练琴的过程很枯燥，每周被领着去城里上课很麻烦。曾经怨愤过，为什么别的孩子在玩闹的时候，他却要关在房子里练琴。

　　怎么也想不到，那时候有着不情愿的事，现在却成了一辈子的奢望。他失去了灵巧的右手，他的手指表面还完整着，却纤细得病态，内里已经腐烂，烂掉的指骨支撑不了单薄的皮肉……

　　你本握在手里的，忽然间遥不可及。

　　事后无数次的想，其实他喜欢钢琴，喜欢手指下流泻出的一串串音符，喜欢沉浸于用手指来演绎各种喜怒哀乐……小时练琴时没人守着他，他虽有不甘，却从没站起身，合上琴盖，打开门，跑出去过。

　　然而，那时小小的不甘，变成了现在捅在自身的刀子。如果，如果知道会失去……

　　有的东西，是永远不可能回来的。

　　每一次，李路踏上艺术楼的楼梯前，总要来回徘徊，每一次看到那架琴，忍不住抚摸时，总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失落。他忍不住想象，穿着练功服的学生，在富有节奏的钢琴小曲中，动作如何更为生动。他还记得，指尖触键的感觉，光滑中的踏实，碰撞间的高贵。

　　舞蹈室中的钢琴，他擦过很多遍，却从没掀开过琴盖，就怕在掀开的那一刹那，有什么东西会奔流而出，让他没顶。

　　他怕没有挣扎的力气。

　　今天李路照旧在楼梯前徘徊，忽然听到楼上传出钢琴的声音，梦幻而迷离，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