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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国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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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国民风尚文,与地理环境不无关系。四季之中有三季都是大雪时节,漫国的红梅从未停止绽放,引得文人骚客越发内含诗情。
“冰霜柔情”,说的便是离国人。
离国皇城外,更是种满了四季常开的红梅。然而红梅艳华,也不及高昌公主的天人之姿。传言高昌公主绝代芳华,一双紫眸倾绝天下。
这一日,她如往常一样静静站在官道旁的红梅下。深红裙裾竟压过了满树的红梅,让人一眼只能看见她。
正殿大门缓缓开启,她却没有第一眼看到那人。
满朝官员看到她无一不是唏嘘,她不解,直到等待之人最后走出。
来人眉目温和,举手投足自有风流。而如今,也是狼狈如斯。
他低声道:“星袂,对不起。华国皇帝喜美姬,他答应过,如果你去华国,当保离国平安。我也是不得已,如有来世,我定当还你的情。”
咽喉犹如被扼,她呢喃:“挽修,你答应过我的……”
“抱歉。”
绝望片刻,她冷静下来,忽地讥笑道:“华国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四季如春。倒是你,需要费心再寻一位夫人了。”
挽修静静看她,淡淡梅香萦绕,“挽修此生不会再娶。”
“此生?”她喃喃重复,深红裙摆衬着白雪,血色芳菲。
寒风中,一言飘来:“一生太长,变数太多,挽丞相还是不要这么绝对的好。”
……
星袂幽幽转醒,手心一片濡湿。尚昊早已上朝,若大的床只剩她一人。
已记不清有多少年没做过这样的梦了,竟然会梦到挽修和故国。
星袂伸手挡住眼帘,嘴角微扬,胸口窒闷。
一时间,仿佛浓云阴霾将她包裹。
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帝女的身份被废除,以一介女奴的身份被当作礼物送给尚昊。从此离国臣服于华国,而三年后,挽修杀死她的父王称帝。
真是如梦如幻,世事无常。
“谁?”星袂猝然回头,待看清挑帘而入的是行书,又施施然躺了下去。行书站在外面小心翼翼地道:“夫人,皇上赏赐。”
她虽看不清,却知道夫人定是在笑。
“拿过来。”
侍女们鱼贯而入,不多时,大厅便被各类珍宝占据。最后,四人抬着一个巨大的箱子,轻轻放在地上。
行书甫一打开盖子,青色的光芒就透了过来。
星袂披了番红长裙走出,看着那一方青翠的青玉,她忽然笑出声来。三尺见方的璞玉,除了离国的梅崖,还有何处能够得到。她的手指轻画玉面,似笑非笑:“这是哪来的?”
行书不敢抬头,只能斟酌答道:“听说离国的君王来了,给皇上庆生。不过,这青玉倒是离国君主送给夫人的。”
下月初三是尚昊的生辰,没想到今年挽修竟然亲自到了。
思及过往,星袂的目光幽深变换,指尖轻扣青玉。白瓷的肌肤,鲜红的丹蔻,更是衬的玉若滴水。
星袂,他日迎娶之时,我定送你一方青玉,挽修道。
一方青玉……当日她被呈献给尚昊之时,也是被置于这样一方青玉。
她穿着华国的的华服,绯红的颜色,对华国皇帝跪了下去。年少得志的华国皇帝高坐在马上,俯视着跪在青玉上的自己。
她还记得,尚昊的眼里平静无波,如同海底。他道:“十年后,朕给你自由。”
“十年?好,我能等。”
她没有看错,当尚昊见到当时的她时,眼里是掩不去的赞赏。
离国高昌,梅雪之姿,青玉其质。
……
父王羞于见她,百官更是无颜出现。她上了马车,回望一直站在身后的挽修,还有他拿来威胁她的母妃和乳娘。
心中悲凉。
她紧闭着眼,鲜红丹蔻刺伤了手心,眼角却是干涩。抑不住的冷笑:“如今皇上可满意?奴婢已然家破人亡。”
尚昊眼中如深海,“你在,离国尚不灭。”
……
十年如弹指一挥间,尚昊却从未欺辱她。每一个欺辱她的人都死了,连他的子嗣也不例外。人人都说深宫幽怨,她依旧活的恣意自由。
除了不能离开他的身边。
星袂嘴角微扬,行书看见这笑,只觉心底酸楚,不由黯然。
“也罢,挽修敢送,我就敢收。”
整整三日,星袂坐在青玉旁,旁若无人。她神情专注,手指在玉石表面摩挲,宛如绘画。
……
尚昊刚刚下朝,一身金色朝服恍如烈日。
他定定望着她的灼约身影,思绪万千。
好像每每见她,都这般绝艳,却又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这个样子,仿佛烙印一样印在他的心底。
他该杀了她的,在第一次相遇时。
遗世独立,宛如仙人。如果她能屈服于他,该有多么的快意。那时,他这般恶毒的想。于是,他留下了她。
这一留,竟改变了两人一生的命运。
“夫人已有三日未眠,专注于此玉。”侍从告之。看她依旧匍匐于青玉之上,尚昊嘴角笑容讥讽。
“怎么,又想起了故人?”他大步走进内室,遮住了她眼前的阳光。
星袂眼神迷离,好似刚从梦里惊醒,一时不明白他何意。
尚昊眼中寒芒迸出,捏紧她的脖颈:“当初他承诺送你青玉,如今青玉送来,你就记起了他的情?”
星袂愕然:“你如何知道……”
“不要忘了,他可是将你贬为奴隶再送给朕”,他言辞锋利恶毒:“还是你喜欢这份屈辱?”
她抬眸看他,一丝讥讽隐现:“你的恩宠也是屈辱?”
尚昊脸色铁青,她却忽然笑了出来,媚眼如丝:“尚昊,你居然爱上我了。”华国之大,敢直呼他名的,只有她一个。
“是又如何。怎么,你怕了?”
“我怕什么?怕你取我人头,还是怕你拱手山河?”星袂直直看进他的眼中,一反乖顺地质问他,令他想起了她当初的倔强。
尚昊注视了她片刻,一把将她丢到床榻:“别忘了你答应过朕什么,而他也绝对活不到你自由的时候!”说罢拂袖离去。
星袂变了脸色。
想到挽修的到来,还有朝中的稳定,她忽然明白过来。
她急急拉住尚昊的袖子,脸色越发苍白:“你想灭了离国?”
尚昊挑眉,眉间刻痕越发显得他面容冷肃:“是又如何?你的身躯保了离国十年,如今该是偿还的时候了。”
“离国子民不能战”,星袂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疲态,轻握上他的手:“那是我的故国。”
尚昊冷笑:“你的故国?高昌公主?”
星袂厌恶他喊出那个称号,心中平息已久的恨意陡然浮现。然而不等她反应,尚昊已经将她压倒在床榻。
她极力挣扎,指甲划破了他的脸颊。
尚昊舔了舔她指尖的血迹,阴冷问道:“他杀了你的父王,将你玩弄于鼓掌之中,把你当成奴隶送给朕……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记挂?”
“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愤怒?”星袂笑的缠绵,却淬着剧毒。
他将她衣服褪去,强势地控制着她的身体,看她犹如看着一块烂布:“真想把你撕碎了,扔到他面前。”
而她不愿屈服,身体里传来极致的痛。
“我恨你!”星袂咬在他肩膀上,顿时满口血腥:“如若不是你强迫,挽修也不会把我这般低贱地送给你。”
尚昊陡然停了动作,目光在她惨白的脸上巡视,接着笑出声来。
“如此,朕明日就带你去见他。”
他拂袖离去,空留一室冷清。
当晚尚昊留宿他处,而星袂浑身赤裸的仰面躺在床上,犹如濒死的鱼。
第二日清晨,尚昊尚未换下朝服,便带着星袂去往离国使团居住之地。宫殿偏远,看来这次尚昊气的不轻。
星袂轻摇圆扇,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他走在前面,听着她的华服长裙摩挲于地,心中越发烦躁。
走了半个时辰,星袂终于看见了要见之人。
时隔十年,挽修一身玄袍,风华不减,气质温润。
而她,还是他朝拜的对象。
星袂冷冷俯视着他,心中说不出的快意。当他将她如同礼物一样送出的时候,可曾想到有这一天。
挽修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轻轻抬头,对上了一双紫眸。
只是一瞬,挽修复又低头。
“挽修,我一去经年,你可好?”星袂软语浅笑。一语即出,在场所有人各怀心思。
离国使团神色莫名,宫人眼底皆是鄙夷,唯有尚昊淡淡看着。
挽修眼角微弯:“独自一人,哪来的好。”
尚昊眼底骤然凝聚杀意,挽修浑然不觉,继续道:“青玉可有收到?”
星袂没有料到他竟会如此回答,只能点头。
挽修眼底亮起一簇微弱光彩,笑得落寞:“我命人修了离国史书,最后一位公主还是高昌公主。皇室宗谱也有记录。这是我欠你的,现在如数还你。”
大雪红梅,他的笑颜又从心底浮现出来。
星袂沉默无言,一切记忆又重新清晰,恍如昨日。
“你欠她的,恐怕永远都还不清。别忘了,这些本就是她的东西。”尚昊冷笑,眯着眼打量他们,丝丝刺痛在心。
挽修轻笑:“这一世还不清,那便来世再还。”
“挽修,你这又是何必。”
尚昊目光阴寒,留下星袂,径自离去。
星袂瞟了离去之人一眼,嘴角犹自带笑。她轻摇圆扇,挽修却开口:“他,对你可好?”
“旁人称我为‘祸国妖姬’,他若是待我不好,我如何祸国。”她冷笑:“拿我换来的江山,你看着可还喜欢?”
挽修面容未改,身姿却越发僵硬。半晌,他叹道:“你不必这样激我。”
星袂冷冷听着,只是嘲讽一笑:“皇室宗谱不必有我的名字。”
无视他的惊诧,她扇面半掩下巴:“十年前,我就不再是什么高昌公主,而单单只是星袂。”她凑近他的耳朵,缓缓道:“是尚昊的星袂。”
“你不必觉得愧疚。我们早就各不相欠。”
是夜,华国夫人被打入冷宫。武帝下旨,削去其“华国夫人”的称号,永世不得再出冷宫。
九道枷锁锁住宫门,星袂站在门后,嘴角犹带一丝冷笑。
“夫人,你为何不告诉皇上”,行书急道:“告诉皇上……”
星袂低低笑了起来,声音暗哑:“告诉他什么?他何尝信过我。罢了行书,我们进去吧。”
他从未信过她,也终究和她不是一路人。
所谓一起归隐山林,不过是个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