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幕 狭路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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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叶纷飞，像昨日还繁华似锦的树丛一下无可挽回地悉数凋败。她说不出什么滋味，只知自己从不喜欢这类光景。正要匆匆逃离这条大街，她的眼前却迎来了一道算不上熟悉，也不能称之为陌生的身影。
是十王爷。
距上次小姐到人家府前，温婉地提出要拜见这位王爷，却因再次被冷言相待而甩袖离去后，已经又过了半年。如今遥见，众所周知的病王爷似乎更见清瘦。一袭锦袍挂在颀长的身上，竟显得松垮。
是了，传闻中，他不爱挥霍，府中开支也节省着，用于救济穷人和灾民。一时间，她的心头又再闷闷的。
不知该走该避，此刻柳询的为难之情，不亚于当时得悉小姐要去作弄十王爷所涌现的不快。她惊诧于这个发现的当口，那素白的影子已到了数步之外。一狠心，她索性顿住脚，背过了身去。
然，齐清的眼力何其好，早便注意到此女的异常。他本无意理会，谁知一阵彻骨的疼痛在这时袭击了他，一刹那，他甚至站不稳，若非及时扶住最近的屋墙，他恐怕又要被路过的大夫抬回去了。
须臾，冷汗已湿了额头。就着不时拂过的秋风凉意，赫然让身体如坠冰窖。
“王爷，你怎么样？”
一把微微发颤的柔细声音传入耳中。他勉力抬了抬手，笔直的眼睫下模糊映入刚才那黄衣女子的脸庞。
“哎呀，不行！我先去给你找大夫！不能因为余下时日无多便糟蹋自己！”柳询气急，出口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可是想要掩口悔言，反而令她越发愧疚。“王爷请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回来！”不顾他的反应，小姐令她三刻钟内返回的事也被她瞬间抛诸脑后，她不可置否地说道。
“不用……”齐清还没说完，那个轻盈的背影早直奔而去，宛如一只脆弱但迎风振翅的蝴蝶。
离这最近是有一家医馆的，并非京城中规模最大，却因有仁心仁术的大夫坐诊而远近闻名。
为什么她会知道？因为不下三次，她家小姐带着她明里暗里观伺来这视察病患民情的十王爷。
齐清不单是捐出了钱财就了事，他不是只为讨好皇上做做表面功夫的其他皇子亲王，那几回旁观让她头一次见识到，原来还有看似高高在上只可仰止的人，肯为切身了解疫情，亲自踏足病者之间。或许他不是能治好他们的人，但也许会在不觉中带给他们慰藉？
毕竟，他是皇帝的儿子啊。
柳询边想着，脚下动作不由加快，仿佛一转眼便到了医馆前。
“李大夫！李大夫在吗？”她高声喊道，随即引来数道注目。
在她急切拦下一个经过的医童之际，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
“李某在此。这位姑娘有何急事？”
她心下一喜，旋即放开医童：“是十王爷他……”
李大夫眼中划过异色。
他们赶到的时候，齐清似乎还安然无事，清瘦的冽雪身姿贴着屋墙伫立。但当他们迎面上前，李大夫到他跟前作了一揖，他微微颔过首，却猝不防两眼一合，边上一直留意着的柳询见状大惊，眼疾手快堪堪扶住了他。
“王爷病情加重早非一次两次，只是这回发作来得凶猛。我已替他施针，暂为打通瘀滞的气血，待退热即可让他的仆从来送他回府。柳姑娘且留在房间照看片刻。”
柳询目光艰难地从齐清血色淡薄的脸庞上移开，“那李大夫，诊金和你施针的酬劳……”
“你当李某是什么人？十王爷为百姓鞠躬尽瘁，他的安康难道还不值那些个银子吗。”柳询方记起，不时到访医馆的齐清应该和李大夫交往不浅。随后又听他喃喃自语道：“只是我的医治终究仅能拖得一时……”感叹渐渐低下去，李大夫再无二话地退了出去。
柳询呆立了一阵，最后走到刚刚大夫施治时用的圆凳前坐了下去。
她不懂医理，李大夫在救治前后也未对十王爷的病症透漏一个字。明明无论怎么针药并用，都改变不了只能多活两年半的事实，想加害他的人却还是扛着明枪暗箭等看他栽跟斗。所以为他看症的同时，也谨守着他病情的秘密。感念于他人的信任和维护，于是尽己所能倾尽所有地回报，这便是齐清吧？
暗暗叹了一口气，转过头赫然发现躺在病床上的青年剑眉紧蹙。
伺候人惯了，她下意识就探手去摸对方的额头。已经没送过来时那么烫手了。李大夫的施针在起作用，可是睡梦中卸下了自持隐忍的人依然按不住地眉头深锁。
一定很难受吧？
齐清在一阵宛若山泉清澈柔抚的乐音中转醒。
他睁开眼，一个毫不陌生的鹅毛黄色身影端坐床边。“你怎么回来了？”
柳询被那干哑的声音打断，立时放下手中陶笛：“王爷，你醒了？”
齐清眨了眨眼，视线彻底恢复清明：“是你。回去吧。”
握着陶笛的手指不禁一紧，这个人不道谢就罢了，怎么第一句话就是打发人走。
齐清看了她须臾，头转向另一边：“卓小姐知道了，会让你不好过。”
柳询心头阴霾转晴，连带一张不施粉黛的清丽俏脸也欢颜顿展。“小姐不会怎样对我的。王爷，你要喝水吗？”
齐清沉默了许久，末了闭了闭眼，回过头对上她毫无杂念的目光。“有劳你。”
齐清喝过水，把碗递还给她后，柳询又是下意识地倾身给他盖被。方才一番动静，被单都滑落到腰下了。
注意到齐清无甚温度的注视，她忽略脸上的燥热，尽量自然地退回座位上：“病人还是得注重保暖，不然病情反复可得不偿失。”
他却没有接下她的好意，眼睛锁着她，尽管身体处于病弱之中，精神有所耗损，但由那双冰璃一样的黑眸射出的目光仍像能随时洞穿眼前的迷障。
“为什么接近我？你既是卓府的仆从，就该明白我们之间的界线已划得一清二楚。”
柳询没料到他会忽然这样问，或者说，她来不及预想这位王爷会把这个问题摆上来。
她只是一个丫鬟，除了识最基本的字、翻过小姐丢弃的数本书经，对许多待人处事的规则一无所知。然而有一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如果王爷和我调换，今天在街上发病不支的人是我，王爷是不是就视若无睹呢？”没有得到回应，柳询径自说下去：“说到底，我们都只是在做我们认为是对的事。”
房间的门关得牢实，没让一丝凉风透进来。这也是十王爷每年捐资济世堂的结果。可这里终究是行医用药之地，经年累月的草药味淡淡弥漫在房内，说不上是让人不适，还是让人放松。
那阵疼痛完全过去了，齐清此刻只感到发病后的虚脱疲倦。
密长笔直的眼睫慢慢显出不为人知的柔和，他收起锐厉的眼神，转移了话题：“谢谢你，还有你吹的笛子。”
长时间察言观色，柳询很快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太久没吹，都快生疏了。”
齐清看她双手合握着陶笛，神色带着怀念和怅然，好奇心悄悄抬起了头，“笛子的材料虽不是上乘，但打磨和雕琢别具用心，乃出自一流的工匠之手。”
她面露诧异，旋即安抚自己，人家堂堂一位王爷，能辨别出这些完全不足为奇。“是我阿爹送给阿娘的定情信物。后来我被卖进卓家时，阿娘让我留作纪念。”
齐清目光闪烁了一下。
“不过小姐自从被拒婚，就听不得我吹笛，说是听着准备为谁殉情似的。”
“方才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柳询抬起脸，不假思索地答道：“《流云暮》。云带拂过夕阳的意思。”
齐清松缓了倚着床头的身体，微微阖上眼睛，“你再吹一遍。”灿烂得有些惊艳的笑容霎时在柳询的唇边绽放，她跟着眯起眼，悠悠吹起笛乐。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幕 狭路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