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之风景》桃花清酒

1、1&2

　　一 梦境——记忆中的风景又或者是梦境
　　多久了？蜷缩在这个用记忆构筑成的世界里，多久了？
　　这里，是我的梦境。
　　我无从得知时间。这里只存在层层絮絮的过去，时间不会前行。我和我记忆中的夏颜一起住在里面，没有衰老，没有死亡，没有分离——一起，很好。
　　梦境里面的音乐教室空无一人，我走的时候就不用怕打扰到谁而刻意地放轻脚步。夏颜就在几步外，面朝着窗子，夕阳的余晖剔透地纷洒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华美。他很专心地在拉他的小提琴，并没有发现我。于是我有足够的时间去细细看他的背面：瘦挺的肩，拉琴的纤长手指，身后拖着的影子在地上显出一片浓浓的颜色。他一直是这样好看。
　　现实中他的琴声总让人觉得仿佛中了魔法一般，可惜梦里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像是一开始音箱的插头就被硬生生拔掉。所以我不知道他拉完了曲子。夏颜回过头来，我微微怔了一怔。
　　然后他便朝我笑了。
　　但在梦境之外那个世界里，夏颜是不会这么做的。

　　还在那个世界时，夏颜也曾经这样，站在空无一人的音乐教室里拉着他的小提琴，但是，我刚启开门缝就被他觉察。
　　他回头，可并没有朝我笑。
　　那时是我朝他笑的，我道：“夏颜，一起回家吧。”
　　然后我们一起回去。夏颜走在前面，我小心翼翼地在后面踩他被夕阳拉出的浓浓影子，冷不防他突然停了下来，我就很傻气地一头撞上了他后背。
　　“小恋，不要总跟着我，”夏颜说，“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别人会说的。”
　　我理直气壮地扬起头：“怕什么，我就是喜欢夏颜你啊。”
　　“……”夏颜的背微微提起又放了下去，像是叹了一口气。
　　那个世界里的夏颜给我的背影多过于正面，淡然多过于微笑——
　　不同的，存在于我梦境里面的他不是真的夏颜，却是我想要的夏颜。所以我宁愿放弃了现实中我的那个躯壳住在这里，一直一直地不要醒。很好，我们一直一直停留在十五岁时候的夏天。
　　但是，现实中真正的那个夏颜已经是什么年纪了呢？

　　二现实——构筑成一个世界的喜欢
　　白的床单，白的墙面和地砖，甚至染得病床上的人面色也苍苍的白。
　　新来的护士有些不解地看着病房里的病人。那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儿，除了脸色因久未照射日光而显得有些病态的白，再看不出其他异常，似乎只是格外安静地酣睡罢了。
　　另一头经验稍长的护士收着窗帘，随口道：“说起来，这个病人还真是有些古怪。”
　　“怎么？我倒觉得她太没有异常的地方了。”新护士很不解。
　　“你不知道，听说是已经这样睡了六年多了——什么部位都很正常，但就是醒不过来，而且似乎这六年一直都一直是这个模样，真怪了。”
　　“天……开玩笑的吧？”
　　一句话的尾音还没完全出口，门就从外面被推了开。
　　老资格的护士笑着打招呼：“夏医生，检查病房啊？”
　　“嗯。”他有钟磬般清冽的声音，语气却淡淡的。
　　他视线四下扫了一圈，最后落向病床上那安睡着的少女，再望上去，是床头写着“风恋”的牌子。然后，那张清雅的面孔出现了极为微妙的神色，像是悔意，像是难过，可到底是什么感情？
　　新护士督了一眼夏医生的工作卡，他全名是“夏颜”，清秀的钢笔字，正像是他纤长的手指所写。

　　傍晚，刚刚下过雨，空气里飘浮着充盈的水分。
　　夏颜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一手蜷着放在桌沿，一手举起杯子机械般地抿着，也许是清苦的黑咖啡刺激着味觉，他的眉头始终都是微微拧着的。
　　——可惜咖啡可以刺激味觉，却不能麻木了神经，更无法平复情绪。他将自己蜷着的手指缓缓地握成拳，然后再缓缓地松开。
　　咖啡馆中流淌着小提琴的音符，演奏者拉得并不怎么好，更没多少人在意着他的演奏。可那个人还是虔诚地拉着。
　　夏颜放下杯子，两只手便空暇了下来。自己很久没有碰过小提琴。是从自己搬离了从小居住的这个城市起？那时天真地想把自己的童年和小提琴一起留在这个城市，就不会因为离开而难过了。可是，别的事情却忽略掉太多……
　　邻桌的情侣在笑着打闹，女的说：“你看你你看你，像个小老头似的！”
　　——“夏颜像个小老头啊！总是这个表情！”那是和自己做了十多年邻居的女生所说过的话。
　　自己当时像是摆弄着小提琴，没空回答她。
　　“不行不行噢。要是夏颜老了，我还很年轻的话，那我就不可以喜欢夏颜了！”女生凑过来，满足地枕在他的肩上，头发里有隐然的水果香，很清新。
　　他转身退开了一段距离，“不要闹。”
　　“……夏颜唉，你对小提琴的喜欢分一点给我嘛？我对夏颜你的喜欢，是可以构筑成一个世界的哟！”
　　虽然听惯了她的“喜欢喜欢”，对于这样热情夸张的话，少年仍有点脸红：“你说什么啊……”
　　“哼哼，要是夏颜你不见了，我就自己造一个世界，再造一个夏颜，躲进去不出来了！”
　　——她总是那么元气十足的模样，以致于自己根本没有察觉到她也会失落。仿佛她只是一个玩偶娃娃，可以很轻易地放在左手边，右手边，雀跃着唧唧喳喳，以致于自己根本没有想过要对她说些什么。
　　以致于自己忽略了小提琴为什么要歌唱，忽略了她的感受。
　　夏颜抽过桌上的餐巾纸，想了想，又取出带着的钢笔随手在上面涂鸦着。某句话一直毫无头绪地在闪现，“构筑成一个世界的喜欢……”
　　构筑成一个世界的喜欢。怎样的世界。会有如何的风景。
　　那风景是不是一首曲子，温和、空灵的小提琴，弥漫着温暖的气息。
　　最终在餐巾纸上出现的竟是一段乐谱。夏颜自己也一怔。他思忖了片刻，几个清秀端正的字体跃出纸面。
　　——“恋之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