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世媛说道:“娘,您就是送回去,他们也不会收的,因为觉得帮不上我们家,那些叔叔婶子都觉得很内疚,若是此时把这些东西还回去,他们会觉得娘还在生他们的气,觉得他们不近人情,还不如等爹爹回来,请众位邻居到家里吃一顿饭,您说呢?”
葛氏看着女儿,突然觉得很陌生,从丈夫被抓走之后,女儿一下子就变了,变得一点都不像从前的她了,但她很高兴这种变化,女儿比以前要坚强,懂事了。
女儿说想到了办法,其实是想哄她吃东西,为了女儿这片心,她也不能倒下。
一家三口吃了饭,吕世媛劝着娘去休息,然后同弟弟一道收拾了碗筷,然后听大力又详说了一遍他们进城之后的事情经过。
吕世媛沉吟半晌,对大力说道:“大力,村子里有没有和你关系不错的玩伴?”
大力瞪大了眼睛,刚要说一说姐姐,突然想起她说自己因为脑子受伤,忘了很多东西,变嘿嘿一笑,略带尴尬的说道:“他们嫌我力气大,和他们玩的时候总被我打伤,所以,只有木头哥跟我最好。”
说完,又解释道:“木头哥住在村西边,姐姐你有事尽管说,木头哥父母双亡,只有一个瞎眼的奶奶,爹爹平日里总接济他们,而且,他们生病抓药,也从不收钱,所以,木头哥对我们家挺好的,他经常帮我上山采药,打柴。”
吕世媛点点头,“大力,你别告诉娘,偷偷去木头哥家里走一趟,告诉木头哥,我有事相求。”
大力对姐姐一项言听计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大力带着木头哥到了后门。
吕世媛脸红起来,毕竟是闺中女儿家,就这样偷偷见一个陌生人,多有不妥,可为了爹爹,为了这个家,她只有抛头露面了。
大力请他进来,木头哥笑道:“媛儿妹妹好,看样子,你是大好了,这我就放心了,因为昨日去了山上未回,并不知道你家里出了事,还请你别往心里去。”
吕世媛一愣,顿时醒悟,农家子弟,没有那些官宦小姐家的那些繁文缛节,什么规矩礼教,不过是遮人耳目的装饰罢了。
这木头哥不过十四五岁,却看起来十分沉稳,吕世媛更加放心这件事请他帮忙,吕世媛请他坐下,大力就站在木头哥旁边,吕世媛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木头哥,大力,我总觉得这件事多有不对,那举人的夫人死了,举人老爷应该比谁都着急才是,但他却说只要八十两银子,就放过父亲,这八十两银子,至多是买一副上好的棺木罢了,若是他心地仁善,不想追究爹爹,为何告到官府去,既然告到了官府,听说又暗地里使了银子,为何又要八十两银子结案?”
大力说,“姐姐,娘跟爹爹说,要是爹爹真的冤死,哪怕就是倾家荡产,卖儿卖女,她也要为爹爹伸冤去。”
那就是说,吕世媛豁然开朗,因为葛氏存了上告的心,对方怕查下去之后,查出事情的真相,所以,想敲诈他们八十两银子了事。
吕世媛压低声音说道:“木头哥,你明天一早,带着打理到举人老爷住的地方,想办法问一问,他们家都有谁在。”
木头哥一怔,“这不好吧?”
“木头哥,求你了,这件事十分关键,若是能知道一些大概,或许我就能想出办法救我爹。”吕世媛心中苦笑,在她是冯婉婉的时候,哪里用得着低声下气的去求别人,现在才知道,自己从前锦衣玉食的日子,本身就是一种奢侈。
木头哥满口应承,答应明天早上就来找大力。
送走木头哥,大力关上了门。
“姐姐,我怎么就觉得你变了呢?”
吕世媛笑道:“哪里变了?”
“模样没变,可性子变了,反正我觉得现在的姐姐好。”
吕世媛一听,差点掉下泪来,扬扬头,吸了吸鼻子,这才说道:“大力,姐姐只是想救回爹爹。”
大力并未多想,反倒安慰了姐姐几句,这才回屋去睡觉。
翌日,天刚刚破晓,大力就在门口敲了一下,跟吕世媛说了一声,吕世媛迷迷糊糊的答应了一句‘啊’,人早就出门了。
葛氏听说女儿让大力和木头去了县城,惊慌的问道:“你让他们去哪儿了?”
吕世媛笑道:“娘,你放心,我不是让他们去闹事,木头哥总归比大力大几岁,性子又沉稳,所以,我让他跟着大力一块去,大力他们不会惹事的。”
“你还没告诉娘,他们去哪儿了?”
吕世媛把葛氏摁在麦秸秆编制的蒲团上,“娘,我是让大力他们打听一下举人老爷家中都有什么人,这大户人家,妻妾之间争斗的厉害,你害我,我害你的,很正常,说不定,是那个举人老爷自己家门不严谨,才出了事,所以,我让大力打听一下举人老爷家的事情,若真是有那种事情,我们也好找到应对的办法。”
葛氏无措的看着女儿,犹豫道:“女儿,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就是有,我们没有证据也没办法,还是想办法借八十两银子先把你爹救出来再说吧。”
“娘,咱们家一共有多少两银子”
葛氏为难的说道:“现在东拼西凑的,也只有二十二两,昨天见你爹,用去了二两银子,现在还有二十两,娘想着把房子和地卖了,再借点高利贷,兴许就够了。”
高利贷,那是利滚利,就是普通富户,也能榨干了,何况是一个贫寒人家,吕世媛果断的说道:“娘,不行,高利贷我们还不起,而且,举人老爷家要八十两,那县衙的公人呢?大老爷,二老爷,捕头,哪一个也不能怠慢了,莫说八十两,就是再有八十两,也不够。”
葛氏顿时变得脸色煞白,无助的看着女儿,“媛儿,这些事,都是谁给你讲的,你怎么比娘知道的都详细?”
吕世媛镇定自若的轻声道:“娘,我也是平日里听爹爹念叨的,您先别慌,我们一定有办法的。”
葛氏又掉了泪,“你爹爹要真是有事,我们娘仨可怎么活啊?”
吕世媛又是好一阵劝慰,然后跟着葛氏做饭,心急如焚的等着大力和木头哥回来。
晌午的时候,两个人满头大汗,一脸通红的跑了回来。
葛氏忙给他们打水洗脸,吕世媛给他们倒了两碗凉白开,待两人气息匀了,吕世媛才问他们打听的结果。
木头哥说道:“还是我来说吧。”
原来,这举人老爷有一妻二妾,妻子只生了一个女儿,再无所出,举人老爷就娶了一房妾室,孰料,第二房妾室又生了两个女儿,举人老爷只好又纳了一房妾,去年的时候,小妾终于给他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公子,适逢乡试,年近四十的举人老爷终于摘掉了戴了多年的秀才帽子,中了举。
举人老爷大喜,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个福星,小妾因此更加受宠,二房是个美人,虽生了两个女儿,却有一副好容貌,因此,两人除了针锋相对之外,还联手欺压大房。
举人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在他贫困时娶得糟糠妻,当年靠给人浆洗织布,奉养公婆,供丈夫读书,因此,即便是有一天举人老爷成了大官,也不能休掉糟糠之妻。
可怜这母女俩,就成了举人老爷和两房妾室的眼中钉,肉中刺。
吕世媛笑问:“木头哥,你是怎么问到的?”
大力笑道:“木头哥的姑母家就在城里,是卖香粉的,木头哥就冒充卖香粉的,混进了举人老爷住的客栈,后来,用两盒香粉,就把他们家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
吕世媛不禁多看了两眼木头哥,想不到他外貌看起来很憨厚,却有内秀。
木头哥说完秀才家里的情况,葛氏就已经明白了,自家丈夫成了这家人妻妾斗争的牺牲品。
虽然心里明白怎么一回事,但如何让人家承认这件事,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葛氏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我们只是小门小户的,哪里斗得过举人老爷?”
吕世媛也是眉头紧皱,若是从前的身份,只需找个衙门中人递过话去,哪怕是真的犯了案子,也会把事情抹平了。
现在,她已经不是冯婉婉,这里是清水县,离着大同远,距京城也不近,更何况,即便是她找到了人,谁又会认识她?
葛氏又掉了泪,三个人一直安慰她,葛氏才止住了泪。
众人正在长吁短叹的时候,外边传来敲门声。
大力起身道:“娘,姐姐,你们先到里屋去,我和木头哥出去看看。”
母女俩进了里屋,大力开开门,来人穿绸着缎,一身富贵,且盛气凌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
“这里可是吕家?”
大力点点头,问道:“你们是谁?”
“我是贾老爷的管家,来找葛大娘的。”
大力和木头哥相视一眼,吕世媛说的真对,他们家不对劲儿。
木头先于大力开了口,“大爷请进。”
木头请他进门,大力唤了葛氏出来,葛氏见了礼,请管家坐下。
管家坐下以后,四处打量,用同情的口吻说道:“你们家的确是有些贫寒,听闻吕先生一直行善济贫,是个令人称道的好先生,或许,这次是吕先生一时糊涂,所以,我们老爷不打算追究吕先生了,那八十两银子,我们也不是非要不可,我们老爷在家乡也是一个乐善好施的大好人,所以,最听不得别人受苦……”
顿了顿,他接过葛氏递上来的茶水,没喝,只是接了,然后放在桌上,然后给身边的小厮使个眼色,“老爷命我们拿来五十两银子,这银子是让葛大娘给衙门中人的,我们老爷已经打过招呼,只把吕先生关半年就放出来,葛大娘就用这五十两银子打点一下就成,不过,我们老爷说,夫人死的不明不白,所以,想请葛大娘找清水县的慈恩寺做一场法事,超度我家夫人的冤魂,若是夫人同意,就收下银子。”
他说话的功夫,葛氏的心里已经千回百转,人家是官,他们是民,这件事,对方已经让步,已经是大幸了。
但丈夫的脾气,她叹了口气,他是一个把名誉看得比生命还珍贵的人,若是让他知道事情这样解决了,他宁可被杀头,也不会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