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番外 惊梦千年 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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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
“冷么？”
“废话。”
毫无意义的对话，却因那发问之人在听到回答后露出的温润笑容而平添了宜人的温暖。褐发明眸的少年，将最后一块炭柴扔进炉里。火星四溅，他微微用手遮挡了脸，那双眼中也似乎映出了蹿动着的火焰，在明暗的转接之中不甚分明。
窗外茫茫大雪，似乎终于有停止的迹象了。屋内，老旧的火炉上煮着雪水，此时也开始咕噜咕噜地泛起热气。褐发的少年笑了，朝他身边的另一名少年招了招手，不理会他有些不甘愿的目光，将热水倒进碗里。
“可恶。”那名少年嘟囔了一声，冷着脸走过来，道,“周助，你就像个深山老农似的。”
“别抱怨了。”被叫做周助的少年伸手轻轻在那家伙头上敲了一下，笑道，“喝点热茶才有力气说话。”
“茶？哪里有茶？——那些挨千刀的老不死！竟敢……”少年愤愤地叫，声音却低下去了，那眼睛里陡然一闪而过阴鸷的色泽。
四周除了他们的对话就再无声响。周助捧起那“热茶”喝了一口，倒被烫着了似的猛地一窒，轻咳数声。
好一会，他终于平复了些，一抬头，却正对上那少年看向他的眼神。于是熟练地露出笑容，随手在脸上擦了两把，松松脱脱地站起身道：“别担心，景吾。我没事。”
被唤做景吾的少年仿佛不敢看他这笑容似的，赶紧偏开了头，半晌，低声一句不甚熟练的“抱歉”。
光和二十二年初春，冰国首都冰帝的离宫中，软禁着两位王族。那是在光和二十一年驾崩的昭文帝的膝下长子、年方十四的太子迹部景吾，以及已故十七王爷的次子、太子伴读不二周助。
最后一块炭也即将烧尽。夜色乍临，万物成冰。明天还会不会到来，其实两人心中都没有底。
雪停风止，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在眼前冻结。夜幕深沉，天空里剩一轮皎洁清冷的明月。
“景吾，——殿下，你不能睡。”不二摇醒已昏昏欲睡的迹部，看着他有些失去神采的眼神，握住他的双手，把自己的仅有温暖传递给他。
“还叫我‘殿下’，……连你嘲笑我么？”迹部有些恼怒地摔开他的手。
不二有些惊诧地看着他，终于失笑道：“我敬重的那个不把别人看在眼里、唯我独尊的太子殿下，现在在哪里？”
迹部看了他一眼，气恼地道：“你该明白！是我算计不周，是我羽翼未丰，好罢，是我！——所以不想连累你也——”
炭火的微光在他说话时不停地挣扎着，终于陡然泯灭了。屋内漆黑一片，倒不及屋外白雪皑皑，反照月色，更是耀眼夺目。
“真美……”不二不由得走到近前，推窗而视，一任寒风扑面，削切容颜。
迹部单是看着他的背影，也禁不住要暗赞一声。雪色银白，才衬他雪样肌肤，冰凝瞳彩，纱纺发丝。果然美景要配美人，方显与众不同，弥足珍贵。
想若他狐裘加身，银簪挽髻，当风而立，定是夺目逼人，仙风鹤骨，不似世间应有。然而，我却只能令他在这囹圄之地，倚窗观景，煮雪为茶，空自嗟叹！
不二偏过窗口，将身上单薄的衣衫裹得更紧些，领口扣得更实些，却舍不得关那窗子。银白的光芒柔和地从那吱嘎作响的窗台上投撒下来，倒比摇曳颤抖的烛光更让人觉得安心。迹部听见他用不大的声音说道：“明天快些到来罢。那时我就十四岁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自己最亲密的堂弟的十四岁生日，却将在这样寒冷破败的离宫之中度过么。迹部觉得心头且酸且痛，然而却连件聊以安慰的礼物都拿不出来。但他口头上却仍是不愿服输，逞强着语句间的输赢：“胡话什么，你闰二月生的，当我不记得？眼下虽是二月，可今年不是闰年哪。”
谁料到对方闻言只是笑，一面道：“细究那些做甚。我只想早一日长大，也早一日帮到你。”
迹部闻言楞在那里。大话说了太多，多到如今都不想再三地重复；承诺许了太久，久到自己都失去了旅行的信心。还能为他做什么呢，对他说相信我罢，总有一天……？我一定……？绝不会……？定让你……？
屋内没有蜡烛，没有炉台，自然没有火光，因而倒不觉得凄凉。只有月光和着雪光安静而沉稳地撒满殿堂，从那一隅见方的窗台上洒下，却将一切都拖出长长的黑影来。
迹部突然想到了。他跳起来，拉过不二冰凉的手，神秘而狡黠地撇起嘴角：“我送你一样东西。”
殿门被轰然推开。寒风呼啸而入，冻得两个小人儿牙齿咯咯地响，眼睛都睁不开。好久终于习惯了这令人战栗的空气，不二这才看清眼前的景色：万里山川竟似纯银雕成，银装素裹，天地间仿佛只剩两种颜色——夜的深黑和雪的深白。一切都那么的静，静到哪怕只是投掷一枚石子进那白地黑天之间，也会激起好一阵风花雪月。
迹部笑指这一片茫茫，看向不二：“便将这无边无际的雪色狐裘赠你，以北风作剪，穿星为扣，裁作衣裳，你敢穿么？”
不二一愣，向他所指看去，只见山峦起伏，皑皑一片，却在微风动处略掀起些微的雪雾，倒仿佛狐裘上细致的皮毛，柔软地嵌入掌心似的。当下会意，旋即笑道：“有何不敢！”
两人相视会心，携手走入雪中，看一株白梅旁骛斜出，直映天际，迹部又指其道：“这一株白梅便赠你为簪，你愿戴么？”
不二微笑道：“如何不愿！”
迹部又指天边那一轮明月，看向不二道：“那这上好璞玉，也定要赠你做佩了。”
不二爽然一笑，看向迹部道：“你赠我如此大礼，看来得设宴答谢才成了。”一面说，一面取过原先殿堂上的供桌，拂了尘，就在大敞着的殿门口处设下了，一面取来碗碟，两下摆开。没有酒菜，那便盛雪为宴，点梅作缀，循香品雪，反而更添一番雅趣。
迹部看着那一碗碗白雪，心下好笑，故意想刁难不二，随口笑问：“好精致的菜肴！可都有名字没有？”
不二早料到他这难缠的主子定会有此一问，当下不慌不忙地笑答：“自然有的。”
“这一碗，用紫檀木盒盛着的，叫做‘雪浓香紫’。”
“这边摆的，叫做‘铜盘寒水’。”
“那白梅点边的，叫做‘不管绿是红非’。”
说笑间夜已深沉。一盘白雪被月光投上，映出了楼阁檐角的倒影。迹部笑接：“那这一盘，便该叫做‘雪照楼台’了。”
不二笑道：“不若‘雪楼寒意’。”
“到底说不过你。”迹部笑道，竟似乎渐渐不觉冷，又道，“如此美景，没有屏风，却觉得过直了些，有些败兴。”
不二这才想起，笑道：“你不早说，我都忘了。”便去殿内搬了架旧屏风来，屏风上的石绘如今都已破碎不堪，不二一并扯除了，只剩得空屏在此。便摆在筵前，倒把那素裹江山，都做了屏中画卷。
迹部看着屏风，赞道：“亏你有心，好一幅《雪夜寒梅图》！只是这画屏过静，少一丝点睛之笔。”不二也笑道：“你说的是。若我看来，还少一佳人，踯躅于这风雪黑白之间，或歌或舞，则更绝妙了。”
迹部闻言，朝不二自负一笑，随手捡起身边一根树枝，道：“寿星既有所求，我便勉为应之罢。”说着便走入屏风后的一片苍茫之中，把那树枝作剑，旋身起舞，直舞得那天地一线蒙蒙，隐约间似有万只银蝶，逐人而飞。
不二会心一笑。他从那嗤然的剑声间看到了决意；然而这份深夜赏雪的雅致，怕从此再不会有。
那舞剑之人忽地戛然而止，看向不二道：“如何？如此佳人美景难道不是百年一遇！还不快快题诗留于屏上，不得辜负我这满身的汗水！”
不二早被他这执拗性子耍得惯了，却在听他这样言语时仍不免笑出声来，道：“好好。我这就题。”
他用手指蘸了刚化的冰凉雪水，在空中书写字迹。
欲抵寒侵雪作衣，
笑佩苍月歌且吟：
屏风难囚真剑客，
怔忡不是少年心。
迹部笑了。他看懂了不二用他那冻得通红的手指描画出的横竖间的深意。他将树枝抛去，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两把剑来，递其一与不二。
“从明日起，怕是不会有赏雪食梅的闲情逸致了——你恨我亦无妨。”
不二闻言淡然，剑挽霜花，轻嗤一声道：“何以言恨？”
两人相视一笑，双双跃上梁瓦，转眼间便将那人造的囚笼狠狠地抛在身后了。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番外 惊梦千年 其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