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亭》方千寻

4、第三章：

　　京城。
　　一只白鸽扑翅飞过高高的城墙，越过几条街巷，飞入一座高大气派的府邸，飞进府中一间阁楼的一扇窗户，最后落在一只手上。
　　白皙、洁净、秀气得十分年轻的手。
　　手的主人却是位白发清癯的老人。
　　诸葛先生。
　　诸葛自白鸽足爪上取下一卷小纸条，展开，看完，眉微微蹙了起来。

　　“怎么？”
　　诸葛身后一方矮桌，桌旁懒洋洋坐了一个人，说是坐，其实已半靠在墙上，一副怠惫不堪的样子，一双眼没睡醒似的眯缝着，但偶尔微抬起眼皮时，目中却闪过一道精明与智慧的光芒。
　　桌上置一棋局，黑白二子星罗盘布，气势峥嵘，显见是一场未完之角逐。

　　“金兵已行至太原附近了，”诸葛喟叹道，“朝中却还少有人知道此事。”
　　“其实金人在半月前便已向我朝下过战书，却被王黼、白时中、李邦彦这些人以不欲惊动万岁为由阻了下来，偷偷将人打发回金国了。”哥舒懒残仍半闭着眼，看似闲散，语气却难免有些沉重。
　　诸葛一笑道：“时机已届，我们也该采取行动了。”
　　哥舒道：“此事不宜由你亲自去做，我已暗嘱权直大学士吴敏适时向皇上进言。”
　　诸葛赞同：“吴学士稳重谨言，确堪此任。”
　　哥舒目中不无忧色：“金人来势汹汹，国势黯弱，师不足恃，只怕难御外敌……”
　　诸葛微微一笑：“未必。”俯身走近棋局，含笑，轻轻落下一子。
　　白子。
　　一子落下，格局立变。
　　诸葛的白子本为哥舒黑子所围，几无力反击，眼看就要被吃，但此子一落，便直捣黑子中心，黑子若不回兵自救，势必为白子所乘。
　　这一招攻敌之所必救，虽是兵行险招，但却一击见效。
　　哥舒一怔，随即豁然：“你是说……”
　　诸葛道：“非如此不能达退敌之奇效。”
　　“只是，谁能担此重任？”
　　诸葛轻叹：“我的四名弟子，无情已不在京师，冷血坚韧但过于冲动，追命洒脱却太过懒散，铁手稳重但惜于温和，皆不宜往。但有一人，果断犀利，具霹雳行事、雷霆作风，且又能适时应世，随机生变，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哥舒挑眉：“这个人是……”
　　“戚少商。更重要的是，他有侠义心肠，对如此力挽江山于危难之事，必定义不容辞。”
　　哥舒颔首：“唯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事不宜迟，应越快越好！”
　　诸葛道：“此行深入敌腹，稍有不慎即有性命之忧，我将谴铁手、冷血二人与他同往，以为臂助。”
　　“你准备何时通知他？”
　　诸葛的目光望向远处，“金风细雨楼”的方向：“既然我们已收到消息，戚楼主想必也收到了……”

　　半个时辰后，便听下人来报：“戚楼主、王塔主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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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终于扳倒了几十年来的宿敌诸葛正我。
　　可是他却开心不起来。
　　当然，他可不会蠢到乱发什么“无敌寂寞”的感慨。
　　对于权力、富贵，他一向紧抓不放，且觉越多越好。
　　无敌才不寂寞哩！
　　真要能无敌那该多好！
　　最好普天之下唯我独尊！

　　可是，相反地，他的“敌人”越来越多。
　　——方应看那小鬼的锋芒越来越露，最近更得圣上宠信了。
　　——攸儿这孩子野心太大，早晚有一天会取代我。
　　——童贯那厮已越来越不将我放在眼里。
　　——白时中本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近来却倒向梁师成那边。
　　——还有诸葛，他真的就这样被“扳倒”了吗？他那位大弟子又去了哪里？无情离开京师时，他亦有所觉，也派人跟踪了，但出了开封就失去了他的踪影。这师徒俩在玩什么把戏？
　　此外，他的敌人还有“岁月”。
　　岁月不饶人。
　　岁月无情。
　　岁月也从不对任何人“讲情”。
　　所以，平民百姓会死，帝王将相也终难逃一死。
　　他虽曾贵为宰相，也一向很注重养生之道，可是他还是老了。
　　他的眼睛已越来越看不清东西。
　　连提笔写字手也会抖。
　　令他不解的是：那个诸葛小花好像也不比他年轻，怎的却不见老！？
　　难道一个人坏事做得多了（当然蔡京绝不会承认他做的是坏事），就容易衰老？
　　谁知道呢？
　　要知道不如问“岁月”去。

　　这一日，总管孙收皮却带来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金人出兵八十万，正气势汹汹，直逼汴梁而来。
　　蔡京着实吃了一惊，但孙收皮接下来却告诉他：金人在半月前已来下过战书，只是被白时中、李邦彦、王黼等悄悄挡下，将人遣回金国了。
　　蔡京更惊：这事怎的没人告诉他？真以为他老了不成？
　　“这事大少爷也知晓，属下便是从大少爷的跟班阿延那里听来的消息。”

　　——攸儿？果然！
　　蔡京微微冷笑。
　　——且由他们翻覆去！万岁迟早会知道此事，看他们到时怎么交代！
　　他可不管什么国家兴亡，只要他的富贵荣华。

　　“方应看那边有何动静？”
　　“方小侯爷——”孙收皮犹豫了一下，“他病了。”
　　“病？”蔡京冷笑，“他可病得真是时候！到府库挑些上好的人参送去，探探方小侯爷的‘病’。”
　　孙收皮会意，正要离开，忽听蔡京喃喃自语道：“奇怪，明明说得好好的，我朝亦按时向金人交缴岁币，金主为何突然改变主意？”突然又嘿嘿冷笑，“诸葛小花！他想必早料准有这么一天，如今可终于给他盼着了！”蔡京不知是气愤还是气闷，孙收皮发现他居然不经意间捻断了几根白须。

　　当下蔡京更衣入宫，面见皇上，并一力盛赞诸葛乃“国之栋梁”，虽有小过，但不掩其功，圣上应广施德泽，重新起用。
　　赵佶早已不怎么记得诸葛如何违逆他了，兼之向来对蔡京言听计从，当下大笔一挥，恢复诸葛官职，着其隔日便上朝议事，自觉此举英明无比，仁厚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