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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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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纤细的手从血色的水中伸出,摸索着触到汉白玉的池壁,然后像蔓藤一样牢牢吸附在上面支撑起整个身体,破水而出。因为缺氧原本精致的面孔变得苍白,嘴唇泛着淡淡的青色,睫毛上的水珠缓缓的沿着脸旁落下,宛若泪痕。
萧康月无力的靠在池壁上大口的喘着气,湿透的衣杉紧紧的贴在身上,带走她身上少得可怜的温度。她定了定神,待到呼吸均匀之后,用一个巧劲把自己带出浴池,然后虚脱无力的趴在地毯上,等待着呼吸平顺。
忽然,她想到什么,急忙拔下头上的金步摇,另一只手伸进池里,似乎在寻找着。找到了,萧康月眼睛一亮,她小心的把金步摇放进水里,摸索着对准了那个孔插了进去,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提,巨大的声音从水池底传来,是石头移动的声音。一池的水随机关的打开缓缓下降,露出池子本来的样子。
汉白玉打造的浴池,两条精致的锁链锁住了它原本的主人——上官凌云。
上官凌云抬起头,看着对面那个嬴弱的他一只手就可以捏死的女人,她正趴在地上微笑的看着他。她居然敢,她居然敢在他的王府里,在他的家里把他绑在这个浴池底?
简直不知所谓!
“我不知道王妃原来还有这种嗜好。”上官凌云挑一挑眉毛,举起其中的一只手向萧康月示意。虽然他身上的衣服全湿了,连同铠甲,仿佛有千斤重,但是压在他心上,让他透不过气来的却是他的王妃。
“王爷,过奖了。”萧康月勉强勾起嘴角,笑意却没到达眼睛。他们一动都不动,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空气凝滞着,让人无法呼吸。
嗑,巨大的石制机关终于关闭了,水,那混着血的水,终于退净了。
萧康月捂着嘴,剧烈的咳嗽着,血顺着手指缝蜿蜒而下,一滴滴,落在洁白的地毯上,绽放出妖艳的花。嘴唇因为血而变得鲜红,娇艳欲滴。
萧康月看着那一手的鲜血,笑了。那种真挚的,没有任何虚伪做作的笑容在她脸上荡开,像是春日里阳光,那么暖,那么暖。
她张扬放肆的笑容,像是一把锤子狠狠的敲在上官凌云心上,一下,又一下。
“你笑什么?”他强忍着没有说出关心的话语,语气生硬道。
“王爷不是想知道我吃的是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刚刚吃的是赤霞丹。”她顿了顿,满意的看着上官凌云脸色,由苍白变得铁青。他嘴唇嗡动,似乎想要说什么,终究是忍住了。
“没错,是赤霞丹,我陆国皇宫里密制的毒药。专门给那些失宠的后妃用来自戕的。”她仿佛像是捧着珍宝似得举起那只染满鲜血的手,继续道:“这个赤霞丹我已经吃了二十天,一日一颗,整整二十颗。我每吃下一颗,就咳血不止,直到我好象把身体里所有的血都咳净了之后,才能渐渐好转。当日我拿到这药的时候就曾发誓,等到我把着药吃完之时,就是对那下毒的人死忌之日。”
上官凌云半眯着眼睛,打量着萧康月,她的表情冷淡切,但是那疯狂的声音却像钢针一样刺穿着他的鼓膜,毫不留情的打在心上。
那个柔弱的女子究竟到哪里去了?死了,走了,还是变了?
“我记得迟蔚说你在凉州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这毒药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上官凌云叹息着,因为他已经猜想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我不这么说,迟蔚会心软吗?你会同意让我回来吗?你们男人啊,只要女人温言软语再加上几滴眼泪,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萧康月单手支撑起身体,勉强站起来,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继续道:“你以为你派迟蔚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不知道吗?我不仅知道,还用他将了你一军,怎么样,看见
迟蔚说我病危的急报心里很难受吧!你有没有后悔过让我去凉州啊?”
萧康月的语气淡淡的,但是不难听出挑衅的意味。上官凌云索性把眼睛闭上,不回答她的问题,更加不想和她有任何的交流。
看见上官凌云如此冷淡,萧康月也不恼,走到衣柜前找了件干净的衣服换上,又把头发细细得擦干梳顺,这才再向上官凌云走来。
上官凌云闭上眼睛后并没有听见想象中的嘲讽,萧康月也没有再和他说任何话,浴室里先是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然后一个轻巧的脚步像他走来。
一只手沿着上官凌云的眉细细得描绘着他脸上的轮廓。忽得他睁开眼,果不其然,一张笑笑的脸映入了他的眼睛。他眉头深锁,表示了他此时心中的不悦,可是那手的主人似乎丝毫没有察觉,继续在他脸上探索着,然后低低叹息道:“凌云,你长得真好看,怪不得我这么喜欢你。”
上官凌云虽然与陆玥成亲多年,也有过几房姬妾,可是即使在两人再恩爱的时候,也没有说过这么肉麻的情话,更何况是听萧康月对他说,他立刻闹了个大红脸。
萧康月察觉到他的尴尬,也不再为难他,让他听自己说肉麻的情话,一笑作罢。可是她手却没停,最后落在他的喉结上。
上官凌云感觉到萧康月身上的气息紊乱,警觉得看着萧康月。看出他的疑虑,萧康月也不多说,另一只手拿出金步摇,缓缓擦拭着上面的血迹,可那血却越擦越多,怎么都擦不干净。她索性放下金步摇,嘴唇贴着他的耳朵问道:“是谁出主意让悠然进宫伴读的?”
上官凌云感到萧康月细细的呼吸吹着他的耳朵,他紧抿着嘴唇不答。
萧康月强忍住怒气,用金步摇抵住上官凌云的喉结,压低声音问道:“我再问你,你当初让我去凉州是不是就想支开我,好神不知鬼不觉的送悠然进宫?”
上官凌云嘴唇泛起冷笑,对萧康月的话晃若未闻,但是他的表情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萧康月大怒,起身捡起地上湿透的腰带狠狠向上官凌云抽去。那种柔软轻薄的绸带沾了水,变成得了鞭子,夹带着风声呼啸着向上官凌云扑去。
啪!清脆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他终究是没躲。萧康月放下手中的腰带,身子里的力气像是一下子被抽尽了般瘫软的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上官凌云侧着脸承受这一鞭,那绸带在脸上留下了长长的红痕,像是一个印记,标明了他欠下的债。
“上官凌云,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你恨我也就算了,凭什么让悠然承受这一切,他还是个孩子啊!难道他不是你亲生的吗?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啊?”萧康月此时像所有失去孩子的母亲一样,不顾尊严的哭诉着,字字血泪。
终于,上官凌云心软了,缓缓道:“是皇后。”
“皇后?”萧康月胡乱的擦了擦脸问道:“为什么?她把太子的儿子抓走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让悠然也….”
“嘿嘿,王妃装疯卖傻的本领越来越厉害了。悠然和上官悯又有什么不同呢?难道你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不成?”上官凌云冷笑道。
“你是什么意思?”萧康月身体一僵,问道。
“你既然忘了,那就是再好不过。皇后她其实也是好意,日后你自然就明白了。”上官凌云似乎在故意掩盖什么,可是萧康月早被他那句你忘记了,给吓得魂不守舍,哪有心情去探究他话里的含义。
“好意,若她是好意为什么不让悠然留在我身边,为什么不让我看得见他,摸得着他,让我们母子分离是好意?她也是母亲为何还要如此?”萧康月忿忿道。
上官凌云无奈的笑笑,说道:“你哥哥又在边界加兵了,要不了多久我又得回迅游关去。皇后怕我起兵造反,她的儿子做不成皇帝,就编个故事把悠然接进宫去作为人质。”
“你以为我应该是皇后所出是吗?呵呵,也对,这些年来我从未告诉过你的生母是谁,外面的人都以为我和凌宵是皇后所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事实上,我母亲不过是永福宫里默默无名的宫女罢了!”
叮!金步摇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似乎在哭诉着它的主人是如何抛弃它。萧康月被这突如起来的惊天绯闻吓得愣住了,谁能想到,这个几乎可以左右三国历史的男人,这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男人,他的生母居然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宫女呢?
“既然你不是皇后的孩子,那为什么他们都说你和太子是一母所出呢?”萧康月小心翼翼的措辞,生怕踩到他的痛处。
“我父皇并不喜欢女色,所以后宫里只有很少的女眷,有所出的妃嫔就更少了。当年,最有希望成为皇后的婉贵人进宫三年都没有产下子嗣。偶然间她听说我母亲怀孕,就动用了一点手段,后来我就成了她的孩子。没过两年,她就又有了凌宵,然后我们就成了兄弟。”上官凌云神色平静,似乎他讲得是别人的故事。
“那你的生母呢?”萧康月问道。
“死了。”上官凌云缓缓合上眼睛,似乎不愿意去想。
“死了?怎么死的?葬在哪了?”萧康月急切的想知道答案,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上官凌云睁开眼,迷惑的看着萧康月,出身皇族的公主怎么会对一个小宫女的人生感兴趣?难道她是想捉弄自己,再好好嘲讽一番,可是看她的神色又不像。
“我也不知道。后来婉贵人变成了皇后,凌宵变成了太子,我变成了长安王,那永福宫里的宫人或是老了,或是走了,一个寂寂无名的宫女,谁还会记得呢?”上官凌云的缓缓说道。
萧康月疲惫的闭上眼睛,瘫坐在地上,她现在终于可以理解了,为什么上官凌云愿意背负上生灵涂炭的罪孽,让迅游关外的白骨日日对着家乡低低泣吟。
“所以,你愿意拿一切去交换是吗?”萧康月抬头看着上官凌云,眼里满是无奈道:“也包括我的孩子?”
是的,上官凌云在心里默念,可是他看见萧康月惨白的脸,终究没有说出来。
萧康月从他默认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对他抱有任何期望了,那个曾经深深爱着这个男人的灵魂在那一刻,死了。
重新把金步摇拣起,插回小孔里,机关转动,上官凌云手上的铁链应声而落。上官凌云揉了揉双手,纵身跳出水池。萧康月拿出干净的衣裳,细细给他换上。她是那么认真而专注,仿佛他们原本就是一对亲密的夫妻。
恍惚间,上官凌云想起他们刚刚成亲的情景。她很温柔,很安静,喜欢轻轻的笑,总是一边看书,一边等他。他们一起吃饭,一起游湖,两人亲密无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变了,她也变了。不在亲密,不再等待,他们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彼此伤害。
萧康月整了整上官凌云的衣领,退后一步看了看,满意道:“穿好了。”嘴边有最温柔的笑,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凌云,让我们互不相欠吧!
再见了,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