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乱舞》夏馥竹

60、不离不弃

　　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桃水坞是片乐土，楚聆风说，虽然他自己对这个结论都有些不可置信。
　　这里的生活宁静而淡薄，简单又没有束缚，实在和想象中差距太大。他在这里见到了不少早该不在人世的武林前辈，比如说快剑一点红，公子跃然，甚至前武林盟主卓梦。曾经的意气风发快意江湖似乎都已经成为历史，他们的眉宇间剩下的只有对现状的无限满足。
　　这些人无一例外地是为除魔卫道消灭冥海教而来，可到头来被驯服的反而是他们。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楚聆风打死都不会相信。本以为他们是受了魔教控制，吃了什么毒药或者中了蛊毒而身不由己，一接触才发现他们全是心甘情愿的……铅华褪尽，他们的绝世武艺只能拿来炸鱼，楚聆风对前辈的崇敬顿时幻灭……不过，这样的生活也正是他曾经万分所向往的。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决不探听别人的秘密，是桃水坞里不成文的规定，所以从天而降的小舞固然形迹可疑，可也没人对她表示怀疑，或者说即使怀疑大家都会默契地守口如瓶，毕竟比她的出场更华丽更诡异更振奋人心的大有人在……

　　当听到小舞说她是瞎摸乱闯地摸进来的时候，楚聆风都替她捏了一把冷汗。且不说那三个难搞的胖和尚，就说那诡异非常的八卦阵，进来一百个可能能活下来的就只有一两个啊……
　　“我有秘诀啊！”小舞得意洋洋地说道：“嘿嘿，你忘了我在临水居住过么？那外面不是有个八卦林？跟这个八卦阵不是一样的么？”
　　楚聆风蹙眉道：“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我也是照那个路线走的，不过我运气可没你好了。你走的时候没发现身后有石门合拢的声音么？”
　　小舞茫然地摇头，当时心里发毛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向前冲……
　　“我从上面掉下来的时候，正掉到一只鳄鱼的头上。”楚聆风说得云淡风轻，实际上想起那天还是有些后怕。那个光影暗淡的鳄鱼滩，那些藏在深潭中比杀手恐怖一百倍的动物，那一双双比鬼火更震慑人心的眼睛……若不是遇上了闵剑，他只怕早已葬身鱼腹了。
　　“鳄鱼？”是那种长得其丑无比又极度凶残的水中杀手么？她一个激灵，马上坐起身掀他的衣服：“你有没有被咬伤？快脱了衣服让姐姐检查检查。”
　　楚聆风噗哧一笑，把一脸色魔样的小舞按回被窝，压紧被子：“在温泉的时候你不是已经检查过了么？”
　　小舞脸上一红，睁着眼说瞎话道：“我可是非礼勿视的君子，当时又不认识你，怎么可能乱看？”
　　楚聆风也不拆穿她，挤眉弄眼道：“哦？幸好你没看啊，不然可破坏我这浊世翩翩佳公子的完美形象了。”
　　小舞满脸疑问，楚聆风作出害羞的表情继续说道：“最近心宽体胖身上长了不少赘肉，所以掉下去的时候那条鳄鱼承受不住我这重量，直接给砸晕了。”
　　小舞一听这答案，差点喷了：“你这身材还有赘肉？我的天啊！这世上就没胖子了。难道说你也分了我一丁点运气，砸到的正是一条鳄鱼爷爷？”
　　楚聆风古怪地眯起眼，再冲小舞猛眨了几下：“还说没看？唉～～我好命苦啊！被你看光了你还不认帐！”
　　“认帐又怎样？难道要我娶你负责么？”小舞冲口而出后，马上神色黯然。
　　可怕的沉默突然降临在两人之间，暗潮涌动。
　　最后还是楚聆风先开了口，绕回了原来的话题：“小舞真聪明啊！我砸到的不但是条鳄鱼爷爷，还是它们鳄鱼家族的带头大哥呢，所以它一晕倒，其他的鳄鱼就连忙把它抬走找大夫了，我就正好逃之夭夭了。”
　　“你不负责任。”小舞得出结论：“你没承担它的医药费。”
　　“……”

　　“姑娘简直说出了我的心声！这饭可以不吃，药钱可是万万不可拖欠的！”一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明显的调侃意味。
　　楚聆风的脸色一变，他竟然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他又听到了多少？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童颜鹤发的年轻男子，银色长发优雅地散落在长及地面的黑色裘袍上，闪着柔和的光亮。他的身法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站到了小舞的床前。
　　原来是药师，来收帐的……楚聆风见他面色无异，暗暗送了一口气，殷勤地把屋里唯一的一张凳子搬到药师的身后。
　　药师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就直盯着小舞瞧：“你就是闵剑他媳妇儿？”
　　小舞还处于对他鬼魅般的神奇轻功的无限向往中，感叹万千地想：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墨影那轻功跟眼前这人一比，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咦，这人也长得很养眼呢！她总算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小眼勾人”了，眼前这人一双微微上吊的狭长双眸中透着说不出的风情……
　　楚聆风见她一脸呆样，直勾勾地与药师对视，料想她那广博的爱美之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他也凑到小舞床边坐下，假意用手探探她额头的温度，实际上连她的眼睛一块儿遮了。
　　“药师的药很灵啊，她已经退烧了。”楚聆风仍一手捂着她的眼睛，一边转头对药师说道。
　　药师不屑地哼了一声，傲然道：“废话，我的药会不灵？”
　　楚聆风挂上讨好的笑容献媚道：“那是那是，可这药钱能不能再宽限几天？”
　　“不行！”药师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回道。
　　小舞正用两根手指撬着这双挡住她欣赏白发美人的可恶大手，一听美人竟然是来收帐的，而且态度不太友善，对他的好感马上大打折扣：“我身上还有些银子，先把钱付了吧。”
　　药师眼神一飘，嫣然一笑道：“还是姑娘耿直啊！”
　　沉甸甸的银子到手，药师也不推辞地尽数揣进怀里。小舞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全部家当都给他拿去了，实在是心疼万分，有这么贵的药么？简直是变相的抢劫呀！
　　“你的烧虽然退了，不过脸色还是不大好，我就再免费帮你把把脉，就当买一赠一好了。”药师的手疾如闪电般地扣住了她的手腕，眼一闭，十足的大师架势。
　　小舞也不敢妄动，瞅瞅他俩，一脸茫然。
　　不一会儿药师便收了手，什么都没说起身便走。小舞只得感叹，高人就是高人，真是有性格……
　　楚聆风自然也起身送他出门。

　　到了院口，那药师冷冷地开了口：“她真是柳叔给你找的媳妇儿？”因为桃水坞住的都是外来人口，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从外面买媳妇的事也并不奇怪。
　　楚聆风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对啊！到时候药师也请赏脸来喝杯喜酒。”
　　药师又冷哼了一声：“柳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眼昏花了？这个姑娘可不干净。”
　　楚聆风脸色一变，斥问声脱口而出：“药师何处此言？”
　　药师瞪了他一眼，啐道：“你凶什么？算我多管闲事好了。以后没人送终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什么？”楚聆风的胸口像被巨石重重一击，猛然抓住了他的黑袍：“你说什么？什么没人送终？”
　　药师阴冷的眼神往他那没放对地方的手上一扫，楚聆风忙收回手，声音因为太过紧张而绷得死紧：“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我只能告诉你，她小产过，后遗症严重，恐怕再难诞出子嗣。你还是趁早跟柳叔退货去吧。”药师抖抖衣服，好像很不满意他的宝贝衣服被楚聆风摸皱了。
　　最后再瞅了瞅已呈石化状态的楚聆风，他悠然道：“是不是后悔花了这么多钱给她看病买药啊？不好意思，我可不会退钱。”说罢他便跃身飞走了，那绝妙的姿态如落花沾衣，轻盈如仙。

　　“小舞……”药师的话如一击闷雷，轰隆一声在楚聆风的脑中炸开。他双腿无力地坐到了地上靠住篱笆栅栏。
　　孩子……我们的孩子……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收紧，再收紧。原来大哥说的是真的，我欠她一条命……
　　胸口像被利刃刺穿，硬生生地划开了他的旧伤，翻倍的痛楚瞬间蔓延到了全身，几乎不能呼吸……鼻间酸楚，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不清，他深吸一口气，扶着栅栏站了起来。
　　那个被黄沙掩埋了许久的念头像被过境狂风扫荡后显现了出来，清清楚楚地放到了阳光下，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抱着这个念头，从未如此笃定。

　　看着他的脸色如此难看地走了进来，小舞猛然坐起身：“怎么了？出事了？”
　　他抬起眼，眼中雾气缭绕水气弥漫。
　　小舞心一紧，惊道：“你——”话未出口，他已经飞快地冲了过来，把她用力地搂进怀里，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想就这样把她镶进自己的生命。
　　他的声音颤抖却坚定：“我们成亲好吗？就今天，现在！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一辈子，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