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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人面 ...


  •   每个人的一生里,总有些人和事是你想忘却忘不掉,想恨又恨不了,想爱……却又爱不得的苦难。有个问题在枢木浅心中横亘许久:假如时光可以倒流,那么当年的自己还会不会选择爱上段缁衣,从而走上这条阴谋重重的道路?答案是没有答案。如果时光当真可以倒流,或许他更希望的不是扭转三人错杂的关系,也不是回避自己内心深处激昂的情感,而是从一开始,彼此就不要遇见。
      不相见,才会不相爱,不相恨。
      盐凉楼里,净天重执着一杆翡翠黄玉烟枪漫不经心的敲了敲案角:“坐。”
      枢木浅微颔首:“谢义父。”步伐沉稳的上前来,抬手一撩长衫后摆,天青色云鸦缎面起伏无声,靛蓝的靴尖上一颗猫眼石迎芒闪烁,刺的枢木浅眼角细微一跳。
      净天重抽着烟枪,袅袅烟丝盘旋升空,云雾中犹有一丝清明:“他不乐意?”
      枢木浅面不改色:“义父料事如神,式微少爷此行不善,阿浅无能,未能完成义父交代的任务,自愿受罚。”
      “啧,怎地这般客气,以为式微回来了,你的地位就会降下去?”净天重慵懒一笑,慢悠悠填着烟丝道,“式微是式微,你是你。再者说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在这府里本也算半个少爷了,你父一生忠心耿耿,我自是信你的。”
      枢木浅微微低眉:“阿浅惭愧。”
      净天重笑了:“还是这般谦逊,罢了。你此番前去,可有见着心上人?”
      枢木浅弯起嘴角似露出个苦笑:“一晃十年如梦,心上早已人去楼空,义父当真会取笑孩儿……”
      那声调柔中有嗔,听起来不卑不亢,却是净天重最喜欢的风格,果然令他大悦:“好好好,不提他……”却又话锋一转,轻轻柔柔问,“那段缁衣瞧着如何,嗯?”
      “面青体软,脚步虚浮,双目懵懂无知,识人无力,反应似也不大灵敏,一看便是重创失忆,灵根尽断。”枢木浅抬眸淡然道。犹如一只手臂钻进了心口,撕扯着五脏六腑胡搅蛮缠,血液倒流回心脏,一股腥涩涌入喉头,强压下去,却痛不可当。
      十年了,这看似无关痛痒的表情下,藏匿的是他千疮百孔的心事,然而不可说,不可说。
      “失忆啊……”净天重缓缓后仰,半倾在软卧上,一枚祖母绿玉扳指扣在拇指上,随着敲打的动作微微起伏,如同此刻二人盘根错节的心事。
      枢木浅屏息等待良久,终于得到一句批示:“好。”
      垂握在身侧的手倏然攥成拳却又立刻松了开来,枢木浅微垂脸面无表情,他知道净天重正在审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所以他更加不能错,一分一毫都不能;有心机,长隐忍,今时今日的地位是他一手辛苦赚来的,这才是他展示给净天重看的自己,不能推翻,他也没有能力推翻。
      “……下面的事自有人去打点,你只管在一旁看着,干你该干的事便好。”净天重挥挥手,“你下去吧,义父倦了。”
      “是,孩儿告退。”枢木浅起身行礼,半躬身碎步退到门边,方才折身离去。身后,净天重假寐的眼慢慢睁开,眸色之深,深不见底。

      ◇◇◇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少年僵着脸,声调有些诡异,“拿开,宝儿,快把它拿开……”
      “是猫耳,你不认识了?”年纪稍大一些的男孩子扑哧笑出声,清隽眉目透出几分狡黠灵气,他手里拎着一只正不断踢腾的雪白兔子正对净善水的脸,后者难得露出几分慌乱,周身紧绷一派如临大敌的模样。
      段缁衣觉着好笑:“你怎地这般胆小,亏你还是净府的大少爷。”
      净善水被逼退到墨案边,面色惨白的张开双臂撑住案沿,不想失守打翻了砚台,洁白衣袖沾满墨渍,眉头愈发拧的紧。挥手一甩,竟又撞翻了边角一只百木迎春圆雕竹笔洗,哗啦啦滚地老远。净善水抿紧唇线僵在原地,一团沾了墨色的雪锦看起来竟有几分狼狈,段缁衣怔住:净善水出了名端秀温和,行事处处一丝不苟,何曾有过这样惊慌失措的模样?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自己。
      段缁衣心底吐了吐舌头,试探着朝他走近:“喂,我说,那个,咳……少爷?式微少爷?啊唔——”
      “不准你说出去。”一手紧扣对方的腰,一手捂着对方的嘴,对上段缁衣清澈的眼睛,净善水难得有些尴尬,咬了咬牙说出类似威胁的话,却因温柔的眼神致使唯一的气势也丢盔弃甲。
      ……遭了,好像对着他,永远都狠不下心来。
      段缁衣眨了眨眼,最后竟闷笑出声,并不出色的眉目此时遍染笑意,充满着盎然的生机。净善水微微怔住,手上力道也松了下来,却被对方把握时机反手一扣,乾坤倒转,不轻不重压在案沿。段缁衣垂首凑上前,弯弯的月牙眼满是笑意,眼角的泪痣随着眼梢翘起来,神采飞扬,他低笑道:“如何?我这一招小擒拿可是从阿浅哪儿偷师来的……”
      话音渐低戛然于齿间,他怔怔的看着身下目若秋水,冰肌玉骨的美人,任人压着,优美唇形却吐出令人面红心跳的低吟:“唔,宝儿,疼……”
      段缁衣被闹了个大红脸,手上不禁一松,立时被对方反扣腰部悬身一转,再度颠倒了强弱。净善水本身体质较弱无法习武,却胜在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肝儿,相比之下,单纯善良的段缁衣被压就显得并不出人意料,譬如此刻——
      “你,你耍诈!”段缁衣哭笑不得,眼神躲闪间尚残留着那一秒被净善水美色震慑所来不及掩饰的尴尬。
      压在他身上的少年轻笑一声,音如流泉悦耳动听,却偏生配合着眉目间重叠似海的柔情,研磨出一份意味深长的诱惑:“兵不厌诈,何况宝儿你,本身就舍不得……”说着愈发凑近,逼的段缁衣脸颊微微侧向一边,露出有些烧灼起来的耳根,往日伶俐的口齿也结巴起来:
      “你、你做、做什么……啊!”
      耳珠被湿热的的东西舔住,段缁衣身体剧烈的弹缩了一下,扭脸正撞上净善水鼻尖,双方对视,俱是愣了两秒,然后潮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吮吸,舔咬……记不得是谁先动作,只是那场青涩又缠绵的吻,香艳旖旎了整个夏天。
      吻毕,净善水搂住轻喘微微的段缁衣低笑,凤眸柔婉:“方才没来及说完,虽说兵不厌诈,可宝儿你,本身就舍不得伤我,不是么?”
      他的笑靥曾惊艳八方,可这一秒却只为一个人绽放,而他段缁衣何其幸运,能得他如此信任?胸腔里一股热流涌起,年龄稍长的少年咬了咬牙,闭上眼,那睫毛梢儿还在狂颤,刚褪去湿热的唇复又坚定的贴上对方,半秒的怔忪,换来对方一声深情入骨的低叹,如同梦呓,曲曲折折,一路淌进心底……

      如今。
      净善水站在床前,默默的看着趴在手边正抱着兔子玩闹的不亦乐乎的男人,他的笑声甚至还和从前一样清朗动人,只是少了那抹灵动逼人的气韵,而变成真正的天真。
      奉清和鱼早静静的站在案边,看着净善水从送走枢木浅到进门再到看清段缁衣怀里的兔子,原本平静无波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痕。眉目间忧郁的温柔一刹那混乱了一下,迅速的闪过一道怔忪,尽管消失很快,却还是足够被人捕捉。然后,他就这样一直沉默的看着段缁衣玩乐,从傍晚到迟暮,静好如初。
      “它叫什么名字?”他抚摸段缁衣的额头,动作万分温柔。
      “……名字?”男人露出狐疑的眼神,转瞬迷茫了起来,眨眨眼像在思索,淡褐色的睫毛末梢颤抖几下,引得那滴泪痣也染上别样色彩。
      “不如我来替你取一个,好不好?”净善水弯下腰轻轻捧住他的脸,鼻尖相抵,目光却滑下来落在段缁衣呆呆抱着的兔子身上,隐隐地笑了那么一下。
      “就叫它,猫耳吧。”

      ◇◇◇

      腊月十二,有凤来仪坊的大掌柜邵容再次登门,一行十五只红楠木箱抬进“绿鬓苑”内,奉清握着剑双手抱臂立在门边,面无表情注视着一行人的一举一动。
      主卧门外,小婢默默挑起金纱,邵容恭敬立在门口,眼神落在不远处那架琼山漫云屏风上。从影子的动作来看,净善水似在为段缁衣穿衣:修长手指绕到其颈后,有条不紊地挽起青丝放在长衫外,再理了理鬓角一缕翘起的发丝,指尖顺着脸颊滑下来到身前,体贴的将一排小银扣子扣好,最后轻柔掸了掸肩膀上几不存在的尘埃。
      净善水揽着段缁衣的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邵容眼前一亮:晚烟霞紫的如意云纹长衣,外罩茜素红对襟凌霄中褂,这两组色彩和花纹明而不艳,只衬得段缁衣天生细白的肤色珠润玉圆,凭空多了些富贵气息,却不显得浮夸。而一旁的净善水身着月牙白蝴蝶纹长衣,银曜灰中褂上是同段缁衣一模一样的凌霄花图腾,对比那一派明丽,净善水静若浮云的高贵气质被完美的烘托出来,二人一道站着,真真是可圈可点的一双璧人!
      “妙,太妙了!这衣裳原先做出来还觉有些艳丽,如今穿在段公子身上,才知世间真有明丽照人这一说!”邵容的激动不是假的,段缁衣虽非绝色却气质过人,虽说今非昔比,可光是站着不动不说话,那浑身的潇洒气度藏也藏不住。
      净善水显然也觉满意,凤眸里徜徉着笑痕:“多亏邵掌柜一番辛劳,年根儿本就事务繁忙,还抽空为宝儿量体裁新衣……”
      “大少爷如此客气,老奴愧不敢当!”邵容忙深拘一礼。
      净善水微微一笑,奉清清点完物品回来上报:“秉少爷,十五口大箱一口不少,前十一口俱是新衣,后面四口是配饰、玉冠及一些杂用。”
      净善水点了点头,看向邵容,目光甚是温和:“我与那边的关系,邵掌柜想必也是清楚的,不得不防,还望老掌柜见谅……”
      邵容慌忙又深弯下腰作礼:“少爷这是说哪里话!老奴能得大少爷一声使唤已倍感荣耀,至于大少爷要怎么做,老奴岂敢妄加猜测。”“老掌柜严重了。”净善水轻叹,扭头对段缁衣笑道:“院落里绿梅开的正好,叫奉清陪你去逛逛,可好?”
      段缁衣受宠若惊的看着他,眼神明显有着惊喜。自从与这个男人相遇,他的生活好像就陷入一张大网被人牢牢操控,而他就是那黏在网上的飞蛾,一举一动都受制于人。渐渐净善水成了他的主宰,成了他每日里最常面对的人,要吃什么穿什么做什么皆要经过他手,他明白那眼睛里的宠溺,可是熟悉之后,却仍忍不住窒息——似乎只是换了人和境,相似的被软禁的气息,依旧如影随形。
      而如今,如今他竟肯主动放自己一线自由?
      段缁衣呆呆的脸上写满心事,净善水又如何看不出?只得长叹一声,无奈又苦涩的笑了一笑:“是我过于紧张了……”
      他怎么可能不紧张。失落十年的挚爱,倾尽全力几乎在鬼门关挣扎一圈才回到他身边,叫他怎么可能不紧张?!可是他没忘记段缁衣也是一个人,更没忘记他失去了十年间最重要的记忆,尽管万分不愿意承认,可事实的确如枢木浅所言:当往事清零重来,他在段缁衣心目中的地位,是否还能如十年前一样稳如泰山呢?不,也许十年前就不是……
      深吸口气,净善水眼波一沉:险些着了枢木浅的道!倘若就这么纠结下去,莫说段缁衣还未想起一切,就算他日他记忆归来,唯恐也宁愿自己爱的不是这么个懦弱只会自怨自艾的净善水!
      奉清领了命紧紧护在段缁衣身边,从窗口看去,那抹烟霞紫的身影在雪地间蹦蹦跳跳,明艳逼人。
      邵容心中轻叹:奉清何人?正是净善水出入不离生死不弃的影随心腹,世间再无人有资格驱使他,除了净善水。豪门世家争宠不断,子嗣为求上位更是阴谋手段百出,奉清的存在犹如净善水左膀右臂,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他体弱不会武功的缺陷,是以净善水的平安他功不可没,如今这个人却被遣至段缁衣身边。
      其实十年前净善水深爱着段缁衣时,就已经不止一次提出将奉清拨给段缁衣方便照顾,彼时二人心意互通,却因着净善水的体弱和段缁衣的羞涩而并未同房。奉清无法分而兼顾,段缁衣却执意不肯接受净善水的提议,是以才有后来“主动献身”一说……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奉清依旧是净善水的左膀右臂,益友忠臣,却不再是支撑净善水的唯一一根中流砥柱,十年弱势,今朝重来,净善水何其骄傲,怎可允许自己一错再错?
      面如冠玉的男子双手负后立在窗边,似笑非笑,道一句:“宫管家,别来无恙?”
      身后立在阴影中的男子愣了愣,片刻隐约一笑,抬手揭下脸上可堪完美的人皮面具,从容的欠了欠身道:“大少爷,别来无恙。”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再来个对峙,马上就回府了,虎摸蹲坑的大人,此文会甚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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