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球》听絮

6、丹青师傅（下）

　　韦英杰愕然了，还扶着桂花树的手松了松，不小的桂花树在一声响后倒地，扬起灰尘一片。

　　啼笑皆非的伊昕没作反应，邓静就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许先生，您看错了。”

　　“难道……”许先生这才将韦英杰上下打量，低喃，“穿的是好，就是看着没有这位公子儒雅。”

　　幸好许先生说时声音小，正发愁的韦英杰没听到，走过来首先问了伊昕，“没摔疼吧？”

　　“没有。你呢？没伤着吧？”

　　韦英杰笑着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张望，看见被丫鬟搀扶着的邓静松了口气。

　　“你们四人真是莫名其妙，”许先生看在眼里，不禁皱起眉头，怒喝，“我不画了！送客。”

　　小童子听了吩咐就去推伊昕往门外走，力气很小却挑对了人——伊昕怕伤着小童子哪敢还手，无奈被赶了出去。见状，乔楚也跟在后面，余下的邓静气得跺脚，却不小心跺错了地方，疼得龇牙咧嘴，吓得丫鬟和韦英杰兵荒马乱，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被许先生用扫帚往外赶。

　　“等等！”邓静气呼呼大嚷，“许先生你说话不算话，我爷爷要的画你还没给呢，那什么君子……君子一言，四马……四马不够，九马难追！”

　　一个扫帚敲了过去，许先生的力道虽故意减小，嘴上可是忍不了，怒吼：“小丫头你……愚钝！牛头村，我也不画了！”

　　混乱的局面因这句话成了一面倒，原本出去的伊昕和乔楚走回来站着，韦英杰原先因邓静并未挣扎，而现在邓静因许先生的话气急了，蓦地抓着许先生的胳膊不放，韦英杰得空就抓着许先生另一只手，急切说：“晚辈还有一事想请教前辈。”

　　这下好了，主人被定住了，小童子吓愣了，他们暂时留在许家。

　　气得一甩手挣脱了钳制，许先生怒斥：“不画就是不画，岂有此理，你们居然动粗！”

　　“晚辈请教完那件事定立刻离开。”韦英杰讨好地笑道。

　　“不许问！”邓静瞪大了眼对韦英杰吼完，转而揪着许先生的衣袖皱起了脸，泪眼迷蒙地哀求，“你答应过爷爷的！还有，许先生，您看在我为子诺爬树取了四次纸鸢的份上，什么都不要说好不好。”

　　许先生这才没继续动怒，板着脸严肃说：“小丫头放心好了，我许世明承诺的事必会做到。这位公子，你也听见了，许某恕不远送。”

　　“晚辈还没问，先生又怎知能不能答？”韦英杰笑脸依然，“晚辈听闻先生为一敬佩之人而来，敢问这人是否姓傅？”

　　捋胡须的手停了下来，许先生迅速回答：“不是。＂

　　答也答了，韦英杰理应离开，可他却死死盯着许先生，再次问：“是吗？”

　　许先生神色凝重地回看，点头，谁知韦英杰似还不死心没有走，站在那儿和许先生大眼瞪小眼。

　　邓静本没料到韦英杰没问牛头村已经讶然，现又被这状况弄糊涂了，被丫鬟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到伊昕身边，低声问：“伊姐姐，这是怎么了？”

　　摇摇头，伊昕仅是因听到牛头村三个字才回头，本就一无所知。好奇心起，她望向可能懂得多一些的乔楚，却发现他眼睛看着另一个方向出神，就叫了声：“乔楚，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乔楚笑笑，“在想城里还有哪个好画工，可以帮你画像罢了。”

　　“爹那儿我会交代的，你不用担心。”伊昕看他似乎在发愁，便主动道。

　　不知哪个词让韦英杰回神，他叹了口气，不甘地再瞧一眼许先生，就走到他们三人身边，“现在怎么办？”

　　“既然许先生不愿，也勉强不得，先回去吧。”伊昕提议。

　　回去路上根据邓静的话把她放在熟人开的常春酒楼，伊昕已经没了力气和兴致，韦英杰因许先生而烦着，决定改日再说。乔楚本想自己去找画工，被伊昕言辞拒绝，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让他一同回去休息。

　　伊正虎在大堂笑脸相迎，等听见许先生不画表情变了变，却还能撑到韦英杰回房，再听见伊昕没想到其他丹青师傅就这么回来，后面还跟着乔楚，当即对乔楚破口大骂：“昕儿不懂就罢了，你做事怎么就不经脑子，她说不画就不画？”

　　“爹，是我让乔楚回来的。”伊昕慌忙辩护。

　　“你说什么？”伊正虎不怒反笑，将手背在身后盯着她。

　　虽然有点害怕，但伊昕不想乔楚被骂正想继续说。乔楚赶紧拉住，使了个眼色制止她。

　　伊正虎好不容易等到韦英杰这样的人选，有些患得患失，出点差错就会暴跳如雷，何况这几天没有一点如他的意。刚好这时乔楚惹恼了他，伊正虎看见他做什么都碍眼，继续骂道：“眉来眼去做什么，我请你来是来跟我女儿看对眼的？我看昕儿抛绣球没人来接就是因为你！扫把星，没了爹死了娘，连舅舅都看你不顺眼。”

　　乔楚低头，脸色有些苍白，抿唇不语，依旧谦卑的模样。

　　“爹！”明知是火上浇油，伊昕还是忍不住插嘴，“您……”

　　“爹什么爹，你看看你老爹我因为你多了多少根白头发！全城的姑娘，只要长得端正家世还行，哪有十八岁婚事没个影子？以前婚事说不成的时候，你娘天天吃斋念佛为了谁？现在天天睡不好为谁？你倒是一点都不着急，还有空和老爹顶嘴！”

　　伊昕不说话了。

　　的确，及笄前父母就想着找个好人家定下来，谁知道怎么都说不成，其他的自家又瞧不上眼。好不容易求到绣球招亲这一方法，却没想到被她弄砸了，导致全城对伊家指指点点。这三年来她被念叨不少，听多了越发觉得自己真嫁不出去了，抛绣球也当做是垂死挣扎一番，忘了父母的期望。韦英杰在他们看来是多么好的人选，她全凭自己不喜欢，觉得嫁不出去就冷淡对待，让努力的父母情何以堪。

　　大概是一下子骂够了，而且没人顶嘴了，伊正虎一口气灌下杯茶，叹口气吩咐：“乔楚，现在去打听打听，找些画拿回来给我瞧瞧，我从中挑挑师傅。我要没一个满意，你就给我滚。”

　　等乔楚出去后，转头望低眉顺眼被骂得没声的伊昕，伊正虎心软了，声音柔和下来，“你累了一天，去歇歇吧。”

　　灰溜溜地回房，路上碰见站着的韦英杰，伊昕愣了下，想想父母咬牙上去，“韦公子不去休息吗？”

　　韦英杰瞅了她半天，难得地压低声音，小心问：“你没事吧？”

　　“没事。”想到伊正虎的声音肯定很大，伊昕能猜到韦英杰候着是为了何事，“多谢韦公子的关心，让您见笑了。”

　　“什么见笑？我……我只是随便问问。”韦英杰十分不好意思。

　　感激之情是真心实意的，伊昕觉得韦英杰是个好人，兴许她将来会很喜欢他，且她爹娘这么满意，真是最好的人选了。可……伊昕的不安仍旧时时出现，见四下无人，她思索片刻，还是将话问出了口：“韦公子，令尊知晓你在坤州接绣球的事情吗？这门婚事，他会不会答应？”

　　“不知道，他大半年没回家了。”

　　“嗯……”伊昕黯然，家书即便托人带回去又怎么样。

　　韦英杰恍然，忙说：“其实这些都是我自己做决定的，我爹很忙，都是我娘做主的。但她关心哥哥都来不及了，不怎么理我的，只要我不太过分，她基本都会点头。”

　　奇怪地看着他，伊昕当他是玩笑或者是给她定心，因为他说这些的时候十分平静且理所当然，哪有人面对娘亲不搭理自己的状况是这样的？想归想，她还是很温柔地说：“谢谢韦公子。”

　　两人再客套一阵就各走各路，伊昕终于松了口气：如果父母答应下来，应该就八九不离十了。

　　忙这忙那一直到夜幕降临，伊昕听到整个伊家院子里回荡她爹的骂声，最大声的当属“废物”，“饭桶”，还有东西砸到地上破碎的声音。其中一句“这么难看的画你也带回来”让她明白被骂的是谁，她本想去看，却被丫鬟劝住了：“小姐你真为了乔楚好，就别去了。”

　　她闷闷走到院子里，仔细听对话，但乔楚说话必然是低声下气的，所以她只听见爹的大吼。

　　“这幅不错……什么？许先生画的？那还敢拿回来！”

　　“我不管，我满意的就只有这幅。你现在就去许家说清，他不答应你就跪着，死也得死在那里！”

　　接下来彻底安静了，估计乔楚听了吩咐真去许家了，她抄了小路走到门口，正好碰见急匆匆的乔楚。没料到的是，她看见的乔楚衣服湿了一大片，额角还有血迹，不禁气得浑身发抖。

　　“小姐。”乔楚看见停下来，“现在夜风凉，你回去吧。”

　　“我爹用什么砸你了？茶杯？”伊昕只关心这问题。

　　乔楚摇头，“我跑得急，在路上摔的。”

　　拿了手绢帮他擦，伊昕鼻子有点酸，“怎么还拿许先生的画给爹看？”

　　“我不知道那是许先生的，画是去媒妈妈那儿借的几幅。”乔楚躲过她的手绢，笑道，“好了，我早去早回，你休息吧。”

　　“对不起。”她揪着手帕，低头掩盖不慎掉下的眼泪。

　　在地上发现影子渐渐靠近，她抬头对上他的笑容，感觉就像黑夜中烛光渐渐晕开的暖意，恍惚间听见：

　　“你永远不需对我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