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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远离故里 ...

  •   韦英杰生平最痛恨的三个字,便是“想不到”。

      从前,想不到找到亲娘会给她招致杀身之祸,不久,想不到他奉命查个傅仲青的案子,却引出这么多事情,如今,想不到他提出找傅仲青以抵战败之过,却害死了邓爷爷,让邓静对他恨之入骨。

      他痛恨起自己,为什么就想不到这么深,这么远。走在街上,哪怕别人说的是不相关的事情,韦英杰都觉得是在讨论邓爷爷的死,越来越深的自责哪怕一向不苟言笑,严厉过人的父亲,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膀,也不曾减少半分。

      “英杰,你做的没有错,你是为了保护我们家,你想想,若是找不到傅仲青,我们怎么办?”韦骁逼着儿子说出了牛头村之事,鲜有地搬出了慈父的模样,“而且,那个老人家是受刑而死,与你根本无关。”

      由心而生的厌恶不断扩大,渐渐蔓延,绕出舌尖一种刻骨铭心的苦涩,韦英杰下意识退开,怀疑地看着父亲。

      这句话,他分外熟悉。

      就像,“她的死与你无关,但对自己的哥哥出手,成何体统”,在他们看来,韦勐没有错,他却犯了错,他不该挑衅兄长,不该出手。

      从出生至今,除了记挂着的娘亲和外祖母,他生活的重心便是讨父亲的欢心。而父亲唯一一次和颜悦色,竟是如此得来,韦英杰不禁想,这些年来,他做的是否值得,他坚持的东西是否是错的,骨子里流着那个人的血便已经顶替千言万语,成为最大的理由吗?

      表面上仍旧恭敬地站在一旁,韦英杰的神色却已然有了怀疑与躲避。

      见状,韦骁失了耐心,“如此自怨自艾,还算什么男子汉,给我打起精神来!”径自走回书案前坐定,韦骁饮茶后将杯子重重扣下。杯子应声而碎,残片茶水飞溅,带着韦骁的血迹,落在韦英杰跟前。

      失了神般将带血碎片捡起,韦英杰终是反应过来,欲上前帮父亲包扎。

      “你是不是知道,邓静在哪里?”摆摆手拒绝,占了上风的韦骁自行擦拭血液时趁胜追击,果然见着韦英杰隐忍地紧抿双唇

      韦骁笑了,“你不说,我自有办法查到,到时候查一个,我杀一个。”

      “爹,你怎么可以这样滥杀无辜!”韦英杰急红了眼。

      “知情不报,是无辜吗?”韦骁愤而站起,指着韦英杰大骂,“我韦家世世代代忠心耿耿,却因卑鄙小人败仗,惹了这祸患,才叫无辜!”

      韦英杰心中只念“定要护得邓静周全”,加之方才已动摇起来,便口不择言,“与乐耀宗阳奉阴违,借抓捕之名屠杀董家上下,也是无辜?也配‘忠心耿耿’四字?”

      话音才落,韦英杰便被一掌打倒,因动了真气咳嗽不已的韦骁平复呼吸,咬牙切齿,“你懂得什么?你以为,这是阳奉阴违?”

      当初,随便一人多想一会儿,便知道董家人的死,大部分归咎于当今圣上。皇上登基时尚是年幼,大事小事全依仗着几位辅政大臣,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元老董远。在民间德高望重的董远,在百姓眼中的形象太高太大,甚至于让他们忘记,他们的圣上是会长大的,是会渴望成为明君,自个儿拿主意的。凡是好事在百姓口中都归功于清廉爱民的董远,久而久之,一国之君怎能不怒,怎会忍得?

      乐家与董家相斗,皇帝不管不问甚至默许,仅凭证据便定了以“忠”闻名的董远通敌卖国。乐家太急,不等审问便杀了董家所有人。一句拒捕谋逆立斩,是不给董家任何喘息的机会,审问恐生变数,知晓圣上意思的乐家甘于代劳。

      看韦英杰沉默下来,韦骁不指望他懂,说来他变成心慈手软的人,与自己疏于管教逃不了干系,如今亡羊补牢,未免不是个法子,便道,“英杰,你回家一趟,你娘恐怕应付不来,收拾收拾明日启程。”

      韦英杰默然颔首做为应答,转身便出了门。

      不知是他心急,还是故意绕路使得坤州特别大,等到他觉得应当后头没有人再跟着,才去了常春酒楼。

      就连招牌都被卸了下来,里头更是一片狼藉,掌柜哭丧着脸坐在门槛上,数着被官差喝空的酒坛子,听到脚步声警惕地抬头看。看清是曾被官差恭敬对待的韦英杰后,掌柜扑通跪地,求饶,“公子,小的这真的搜不出什么了,您……”

      韦英杰拿出银子放在了他面前,止住了接下来的话语,并径自去了邓爷爷住的地方。之后,他趁着掌柜没留意的时候,去了隔壁邓静居住之处,发现同样是一片狼藉,只好离开。

      明明余府和伊家是两个不同的方向,他念起邓静发狂的模样,心下一动,脚步已经自发地向伊家那头走去,察觉时已经到了门口,一个出来的下人瞧见他,上前问询。

      犹豫片刻,韦英杰问,“伊姑娘还好吗?”果然得到了一个敷衍的答案,他也不在乎,仅考虑即便有人跟踪,也觉得他是来找伊昕的。

      远远望着,他还能想起早些时候他们把邓静强拉进去的画面,还能想起邓静或因哭泣、或因仇恨而满布血丝的双目。定了定神,他想着伊家大门外平静得很,也听不到什么声响,应当是没有大事,将担忧放下了些,终是勉强自身回了余府。

      而伊家内院,其实早已经乱成了锅粥。

      经由伊昕的解释,伊家夫妇懂得许先生是来帮助的,但是对于避难的邓静就理解与接收。伊正虎与官府打过不少交道,消息来得快,早听说了在逃的邓家孙女,便要请走邓静。

      伊昕不愿,她求来求去,却被父亲已斑白的双鬓晃了眼,话说不出口。

      “昕儿,你爹自乔楚那件事之后,就没睡好过。”伊夫人现时犹能忆起他们听说“乔楚杀人”,官府定要抓捕乔楚时的震撼,那种后怕任谁都不想再来一次。

      再怎么可怜邓静,伊昕仍是为家考虑的,哀求声小了许多,“就几天,好不好?我们会很小心的……”

      坐到夫君的身边,叹着气的伊夫人垂头不语,就连发着火的伊正虎都止住了话,默默看着伊昕。伊昕垂头丧气,又记挂房中的邓静,便打算先去看看,没到门口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和“放开我”的喊叫。

      循声望去,他们才知是许先生拽着邓静来了。

      “这小丫头,趁没人看着要去给爷爷收尸。”许先生看伊昕将邓静看好,才松了手。

      邓静脸上犹有泪痕,现今又红了眼眶,跪下来就猛地磕头,“我求你们了,让我去吧,让我去吧……”

      慌忙将她扶起来,伊昕小声安慰,故意往正襟危坐的父母那儿望。

      伊家夫妇铁了心肠,却又不好在本人前赶人,就喝茶不说话。左瞧瞧右看看,许先生恍然大悟状,“你们是想……”

      被茶水呛着的伊正虎一阵咳嗽打断了许先生的话,还不忘摆手示意。窘迫中,本就难过不已的邓静又一天再未进食,精疲力竭下又磕了好几个结实的响头,这才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急忙将人送回客房照顾着,伊昕只求,“爹,娘,可不可以等她好些再……”

      “唉,我们哪有这么狠心。”伊夫人先发了话,见伊正虎也默许,便说,“你好好照顾她吧。”

      送走了父母,伊昕因要不要请大夫而为难,幸好许先生略懂得些医术,确定邓静并无大碍,多加休息便是。

      “伊姑娘,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安顿好了邓静,许先生发话。

      伊昕点点头,走到门外一僻静之处,“许先生请说。”

      “我想,那个人现在的目标是找到傅兄了。”许先生郑重道,“你的处境也就愈加危险,今后得更小心谨慎。”

      “……是。”心虚地撇开头,伊昕根本不知道傅兄是谁。

      许先生又问,“傅兄是什么时候给你书信的?”

      “前天。”捉住“给书信”三个字,伊昕断章取义勉强对答。

      许先生默念了几句,作出安心的表情,“应该走远了。”

      “嗯。”伊昕只敢点头,生怕这么个靠山发现她在说谎,却听见邓静小小的梦呓声,便问,“许先生,您可以帮邓静吗?”

      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许先生苦笑,“其实我已经是自身难保了。”

      恰巧子诺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口中喊着“先生”,一脸喜色地上前呈上自个儿编的蚂蚱。“你看你看……”

      “胡闹!”许先生立刻变了脸,怒斥,又念及里头躺着的邓静,压低了声音,“快去读书。”

      子诺咬着嘴唇,不情不愿,忽然听到里头邓静一句“伊姐姐”,便撒腿跑进去,竟先于伊昕赶到床榻前,扬着手中的“蚂蚱”嘻嘻笑,“邓姐姐,你哪里不舒服啊?子诺给你编蚂蚱好不好?”

      “……子诺乖。”邓静勉强笑言,强打精神,比方才要死不活好了许多。

      “听说,那些坏蛋要抓你。”子诺握着邓静的手,认真道,“姐姐不怕,我去当官的话,就没人敢抓姐姐了。”

      看他小小年纪还挺懂的样子,邓静感觉被握住的手暖意融融,鼻子一酸,呜咽道,“你怎么当官啊?小孩子懂什么。”

      子诺一开口就震慑全场,“这有什么难呀,抓你的不过是小小的知县,只要考着了状元,下点功夫,与那余贪官平起平坐可太容易了,况且我还可以找孙……唔……”之后就被跑过来的许先生捂住了嘴巴。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哈哈。”许先生用另一只手敲敲子诺的脑袋,“从哪儿学来的话?”

      实则根本没打算让子诺回答,许先生捂嘴的手根本不放松,后来子诺有些喘不上气,他慌忙放开,却被满腹委屈的子诺吼了回来,“我听那些坤州穷秀才说的,你发什么脾气!要是以前……我……我早就打你了!”

      听着就是小孩子无心之语,许先生却面色发白,伊昕脑袋中却浮现以前在子诺看见皇亲贵族才有的羊脂白玉,觉得这话另有含义,后又心想自己会不会是晃了眼看错,就算从父亲那儿学了许多有关鉴玉的事情,一个外行仍不可妄断。

      说着说着,子诺看许先生的脸色也不敢再蹦跶了,乖巧过去认错,“先生,子诺知错了。”

      “知错就好。”许先生淡淡道,面无表情。

      子诺反而更急了,揪着伊昕的衣裳示意她求情,孰料伊昕还未开口,许先生便回了句,“我们在这,邓静就不能好好休息了。”闻言,清醒着的邓静原想坐起来表示自己没事,却半路支撑不住,无力点点头,歉然看他们。

      各自散去,子诺屁颠屁颠地跟在许先生后面求情,但只得了一句“你没错”的话,急得快哭。伊昕不能插手,却才回房就见到一脸凝重的父母候着她。

      “昕儿,方才有些话,在外人前不好开口。”伊正虎似乎恭候多时,“现在实话告诉你,我们不留邓静,很大的原因是我们恐怕得搬家,去国都找你哥哥。”

      伊家家业可都在坤州,搬家可是大事中的大事,于是伊昕愕然,“为什么?”

      “宝庆告急,坤州还有多远?”伊正虎苦笑,十年前敌军从宝庆一路打到了坤州门前,不过用了半月的时间,当初那种心急如焚又无力的痛苦他定要避免。

      既然他们都决定下来,伊昕也不敢多反抗,考虑到近日处境,“可是我……”

      “这暂且不管,余大人收了我不少好处,何况碍于许先生不能做什么,我们走得快些就好。”伊正虎早就明白她的意思。

      “那许先生……”伊昕想到了有恩的客人。

      居然大笑起来,伊正虎摇摇头,“傻女儿啊,你可知道许先生曾是皇上最欣赏的臣子,哪里用得着你担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远离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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