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司虞

39、碧海

　　皎月清空，临的中秋之际处处月光透亮，萧修从父亲房中出来，丫鬟执了灯在前面照着，不时听一听动静。夜里愈是静寂无声，萧修经一处亭子时驻了脚，唤了那丫头：“你且先行回去罢。”说罢便转身往回走，丫鬟有些急了，忙跟了上去：“这样晚了少爷去何处？告诉奴才一声也好去回老爷。”

　　萧修未曾理她，只一路继续走着，听她如是说，不禁怒了：“不过是去走两步，倒是什么都要回一声。”这丫鬟从不曾见他这般过，一时愣了忘了跟上，待反应过来又小跑着递了一直搁在臂间的石青绣团云的袍子过去：“那好歹也披件衣裳，回头老爷问起，可累得奴才受罪。”萧修见她一副委屈的样子，眉头舒了两分，接过袍子便打发她回去。

　　大门的锁已然下了，萧修叫了人来开门，管家匆匆忙忙的拧着锁，一面又是问了：“少爷这是要去哪？”萧修最是厌烦了这话，便也不理他，门一开即大步往外走去，管家见他如此也不好再问，与跟过来的丫鬟面面相觑。

　　萧焕正在屋中临着字，兰亭碑的序字一笔一画在他笔下生成，他向来惯了狂草，再让他临起行楷来，却是有些拘谨，门被推开，萧淮小跑着步子钻了进来，一面拍了拍手掌：“哥哥可是输了。”萧焕亦是笑，掀了一页纸置与一旁，也不抬头，道：“甚好。”

　　萧淮提了砚石磨砚，自顾道：“二哥这次若是不去当真才叫奇了，哥哥自是明白的，又偏要哄我玩。”萧焕搁置了笔，拿了湿巾擦了擦手，微微瞥了眼墙上的一副山水共色图，道：“你不是早惦记着我那副画了，若不寻个由头让你拿了去，指不定哪日莫名其妙便没了。”萧淮只是欢喜的笑，也不客气，跑过去便揭了下来，细细瞧了一番才又卷了起来抱在怀中。萧焕见如此，不禁无奈道：“不过是我临的一副画罢了，又不是名家绝世之作，即便你这样讨了去也无甚价值。”

　　萧淮不无以意，微一挑眉：“于我都是好的。”说完才觉颊上微微一热，轻咳了一声拿眼偷觑萧焕神色，萧焕只是漠然，端了茶杯吹了吹茶面，饮下一口却又抬了头。

　　冷不丁与萧焕的目光对上，萧淮吓得一跳，慌里慌张的道：“我去瞧瞧热闹。”萧焕只一颔首，“莫要太晚回来。”

　　深了夜色的街旁自是清冷的，萧修也未提灯，臂间仍是挽着那件衣裳，往官府走着，行色匆匆。

　　离得知木槿被抓的消息已过去好几个时辰，他明知是云水依使性子刁难罢了，却仍是抑止不住的担忧，兀自沉了半日气到这时却又忍不住了。终是到了云府，下人领着他进了大堂，云知府坐在主位上喝着茶，见是他来了，远远的便笑了一笑。

　　萧修微微躬身全了礼数，云知府叫人奉了茶，问道：“这么晚了来找我，可是为什么紧要事？”

　　萧修也不耽误，便道：“知府大人，下午监牢抓的那名女子，本是我府中下人，虽说现已离了府，但若说她行盗打劫也是绝无可能的，想必其中该是有误会。”

　　云知府一指扣着桌面，咚咚响着，却是道：“你叫我什么？”

　　萧修只得道：“岳父大人。”

　　云知府低低的笑了两声，道：“你跟倾禾倒是一般的态度。”见萧修不说话，又道：“你该是最明白，若是能，我倒不愿把女儿嫁给你，你们萧家日后如何处境我是预测不来。虽说我并不知到底是为何缘由当年让他选了你们萧家，但也绝无巧合之理，荣辱皆不能由你们自己控制，却又得陪着，这种事儿，我是确确不想沾身。”停了一停又仿若自嘲：“当然，现今便是想不沾身也是不可能了。”

　　萧修坐在一侧，眉间无甚神色，唇角微掀似是认真听着。云知府继续道：“既然倾禾嫁了你，她自此便是你萧家的人，我不管你们的儿女之情，年轻人的感情我是不懂，但我要你应我，若是能护，绝不可伤她一分，可行？”言罢定定看着萧修，萧修笑一笑道：“即便云知府不说，萧修也定是如此。”

　　云知府点了点头，唤了侍卫来，示意道：“去吧。”

　　萧修朝他一拱手，随那侍卫往外走，脚步却不似方才那些焦躁匆忙，而是略觉踌躇，出了门外，天上皎月正好，清冷的月色映着树影婆娑，树影下云水依倏然立着，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单薄的身影却是动也不动。萧修正好看到，只一点首便过了去。

　　云水依蜷在袖中的手越握越紧，萧修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中，她的目光却收也收不回来，身后一人哼笑：“要么追过去，要么滚回来，这样望着有什么用？”云水依难得的没回嘴，只是愣愣的回了身，落在地上的影子倏然抽了身，从细碎的树叶下失了踪迹，穆衍望着那方影子恍了一下神，即刻又收了回来，伸手拦住她：“你要去哪？”

　　云水依叹了声气，“陪我喝一杯？”

　　穆衍抿唇：“你还没放她出来。”

　　云水依扬了扬唇，却是一抹苦笑：“自是有人救的，你急个什么？”说罢径自朝街口走着，穆衍望了眼萧修离去的方向，方又抬步跟上。云水依正欲往酒楼去，穆衍却是拉了她：“若是想一醉解千愁，这里喝便是了。”解下身上的酒馕抛给她，又示意她往另一侧走去。

　　不远处便是条河，平日倒是没人，若是逢年过节，这里就有许多放花灯的人，两人寻了台阶坐下，一人一口的喝了起来。云水依虽说性子泼辣，酒品却是一般，强自喝了几口，只觉脑中浑浑然起来，寻着小石头打在水面上，激起的水滴子掉在脸上，觉得十分欢快。

　　穆衍亦不管她，她要酒就给，不要就自己喝着，清风月夜，看起来倒是个诗意的景色，只是身旁那人太不安份了些，左右的石头拾完了，又踉跄着去捡其他的，还越捡越大，最后扔在河中，激得河水“咚咚”直响。

　　穆衍本不想管她，奈何她已找不准方向，拾了石头便开始乱扔，穆衍堪堪躲过一击，倾身时另一枚细小的石子却砸在了他额上，他揉了揉额头看去，那人却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穆衍只觉好笑，丢了酒馕过去，待到她身前，才看到她蹲坐在那，掩着脸却是在哭。

　　虽不是第一次见她哭，但穆衍这时也有些慌神了，左右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在一旁干着急，云水依意识到旁侧有人，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眼前人面目俊朗，星眸灼灼，神色温和又染一层忧色，她不禁看得痴了，伸了手去触，指腹有些冰凉，触在那人眉峰间的平坦，猛的一收回手，穆衍随即皱眉，却听她喃喃道：“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