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司虞

38、沧海

　　云知府坐在大厅里焦躁地扣着桌子，嘭嘭的声音惹得萧老爷也几分不悦，扣了半晌，他又不死心的问了一句：“依依真的不在？”萧文成默默喝了一口茶才又无奈道：“真的不在，我骗你做什么？”

　　云知府起了身负手来回踱着，萧老爷便也不理他，自顾着喝茶，待终于萧修跟云倾禾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去，他才搁了杯子看一眼。

　　云倾禾急步而来，入厅后便皱眉问父亲：“依依不见了？怎么回事？”

　　云知府一听，心又凉了半截，本抱着一丝希望云水依会在萧府，这听云倾禾一句话，也显然是不知道她的下落了，他重重叹一声气，又气馁的在一旁椅子坐了下来，手握成拳砸在案几上，萧老爷翻了翻白眼，又低头喝着茶。

　　云倾禾坐在了他一侧，握住父亲的手，急问道：“怎么回事？这阵子她不都在府里吗？”

　　云知府仰面叹了口气：“昨儿晚上她趁府里热闹，我们没注意她就溜了出来，找了一晚上没找到。昨晚是你新婚夜，不好来萧府问，以为派人总会找到，可到了这个时辰了，依旧不见踪影。诶，你说。”云知府转脸看着女儿，摊着只手薄怒道：“她能跑去哪啊？还发着烧呢！”

　　云倾禾的心也是落了落，云水依自小性子张扬，这锦州里她结的“仇人”也不少，若是真被谁截了去也不是不可能。云倾禾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思量半晌也只能说道：“多派些人找，城外也要找找看。”说完又握了握父亲的手背安慰：“不会有事的，她自小学武，哪那么容易给人伤到的。”

　　萧修自入屋便一语不发，在对面拾了个位置坐了，便端着茶一口一口的浅饮。昨晚云水依出现过，他是否该说在心中打了几遍腹稿，若是不说，云水依真出了什么事他该如何愧疚，但若是说了，旁人又会如何想这场荒谬的感情，他总不能说他新婚夜时在街上遇见了云水依，这样让云倾禾情何以堪。

　　舌尖的茶香散发出一点一点的苦味，云知府还在一声接一声的叹息，萧修搁了杯子，扫了扫袖子正欲起身，家丁却匆忙着脚步跑了进来：“老爷，知府大人，云二小姐回来了。”

　　云知府大喜过望，腾得站了起来就往门外走，屋门处云水依被木槿搀扶着，一步一踉跄的走来。

　　萧修随着云知府的身影望去，门口一抹青色叫他神色几辨，却盯着她毫不移目。

　　云水依被云知府探身接过，木槿手臂间一空，她才缓缓的转过头。

　　人们常喜欢说沧海桑田。一株花的绽放到它的凋谢，是它的沧海桑田；一条毛毛虫到它的破茧成蝶，是它的沧海桑田；一轮圆月到它的残缺，也是它的沧海桑田，然而木槿却想，只消昨晚一夜，就已经是她和萧修的沧海桑田。如果没有期待，或许她会看得更开些。

　　云水依已扑到云倾禾的怀里抽泣，一面唤着“姐姐姐姐”一面却又拿眼觑萧修跟木槿的神色。堂上众人已察觉二人间的异常，木槿率先回神，朝萧老爷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萧修面无表情，却一字一句：“我送你。”

　　木槿没有反驳，她只是步子不停，一路往外奔，走了几步又小跑了起来，萧修始终跟着，待终到府门外他才快跑了两步一把拉住木槿的手臂，木槿受力回身，萧修的脸就在眼前，他眼中的隐忍，疼惜，薄怒，还是什么，她看不清，她试图在他眼里找到一星半点的欢喜，可是没有，一点都没有。

　　木槿气馁，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能改变萧修什么，然而她却还是那样奢望，萧修会因为她的出现而快乐，就像六年前的样子，可是注定了六年的空白让他们彼此渐行渐远，这是多么无奈而又显然的事实。

　　待木槿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跟萧修站得太近了些，她试图后退两步，萧修紧握的手先是又紧了紧，然后缓缓的松开，他说：“是你。”

　　木槿尽量让自己平静，她扬唇笑笑：“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萧修不理会她语气里的嘲讽，又说道：“为什么瞒我？”

　　“哦，我以为你会发现的。”猝不及防的心酸一涌而上，木槿微微低下头。一开始确实是捉弄，后来她却私心以为，萧修一定会认出她的，她没有变太多啊，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真的没有，她身上还留着很多六年前的影子，只是萧修不曾用心去发现罢了。

　　她其实不大懂得男女间的感情，如果她喜欢齐谨这样是爱，那她爱齐谨，她还爱穆衍，甚至她还爱过齐信。然而齐谨却说过，爱是唯一的，是别人比不了的，是不同与任何感情的。什么是唯一，谁又是她的唯一，她搞不清楚，只是，她喜欢那么多人，对萧修却有恨，那不是像齐信那样家仇血债的恨，是一种隐隐让自己觉得心酸又委屈的恨，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唯一，算不算不同。

　　萧修明显愣了愣，而后又有些自嘲，说起来他们也不曾心有灵犀过，若是有，那次也不会在她离开那么久后才发现，如果有，她又为何不知道他那样疯狂的找过她？不过是空话罢了，怎样的牵挂敌得过时间与空间？他们谁都保证不了。况且当年他毫无保留的付出，最后得来的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他是该相信阿鱼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只不过他的一个梦镜，一个幻想罢了，如果他选择了前者，他会当阿鱼死了，如果他选择了后者，那么结果都是一样，他不会把任何人往阿鱼身上套。

　　“你成心瞒着我又怎么会发现？我还以为……”

　　“以为我死了？”木槿打断他的话，萧修没有回应，木槿心中的一句“那以后也当我死了吧”终是说不出口，木槿看见云倾禾双手拢袖立在萧府门口，她与木槿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却皆平静如常。

　　云倾禾在慢慢走过来，木槿没有再说话，转身就走。

　　萧修下意识便要拉她，然而手臂却被身后人拉住，云倾禾冲他笑了笑，一枚彩色的佩玉络就被放在了他掌心，她说：“她好像落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