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司虞

20、箫音

　　入夜，七月的夜晚总归不算得凉快，但萧府到底是大户人家，府中自有蜿蜒江南小桥流水，假山株植不计其数。木槿从后院轻轻松松的越过高墙，感觉一入府便凉快了许多，不禁欣喜，一路脚尖点在树枝间却没有丝毫声响。

　　待真正入了府她倒是愁了，这萧府是她没想到的大，一时半会儿要找萧修的房间当真难。她窝在一株樟树枝桠间，皱着眉深思。

　　正巧廊间有两名婢女端着瓜果糕点一路旖旎，一路碎语。木槿便伸长了耳朵听。

　　“今儿三小姐又发了通脾气，我当真是怕了。”一名脸尖尖颇有些瘦小的女子怯怯的说道。

　　另一名稍有些圆润的女子瞥了一眼她，安慰道：“其实三小姐从前并不这样的，只是近日被云家小姐闹得狠了，一时心里过不去，冲下人发发脾气也是有的。”顿了顿又道：“她是个十分好相与的，你来得晚，不晓得从前她对我们有多好呢。”那名尖脸的女子明显对这些话不受用，摇了摇头道：“那真是我的命了，偏巧我就赶上这不好的时日。”而后又艳羡道：“到底是姐姐有福气些，侍候二少爷比旁人轻松多了。”

　　木槿坐在树上想了想，便觉得那名女子的话十分有道理，命这东西，由不得人。她小小出了会儿神，那两人已经走得远了些，只依晰听到：“快些走罢，二少爷晚膳未曾吃，怕是早饿了。”

　　木槿便明白了，这两大盘的吃食全是送到萧修房里的，她未曾考虑，一路跟着那两人到了东院的一间厢房外。那两人扣了门，她似乎听见萧修在房内道了句：进来罢。那二人方推了门进，木槿稍挪了挪身子，却也只能望见萧修的书桌跟执笔的手，她倒也不急，便等了片刻，待那二人阖了门碎语着道：你一会儿去叫他们不要来东院扰少爷清静。又离了东院远了方跳下了树。

　　木槿心下自有计较，既然萧修不曾认出她，并且作了那般嫌弃她的样子，她便一时不告诉他，叫他猜一猜也好。木槿望了望周遭，厢房外的院中有一座两人高的假山，山下流水叮咚，似乎十分凉快的样子。木槿不多考虑，稍稍一跃坐在了假山的顶上。

　　她着一身大红的薄衫，头发也打散了下来做一般女子的样子，但她身量较小，隐在黑幕里倒不容易让人发现。木槿坐在假山上，双脚吊在半空中晃悠晃悠着。而后从腰间拿出水晶箫按在唇角，流畅的曲音便悠扬着散了出去。

　　萧修正坐在桌边练着一副字，然而心绪不定，起不稳，落不利的字颇失了他平日的水准。他稍稍往后靠在椅背上，两手揉着额头，眉头却是散不开。

　　一阵箫音幽幽散在了周遭的空气里，萧修闭着的眼蓦得睁开，这曲子，倒是有几分耳熟……

　　不做他想，他起身拉开了门，一入眼帘的便是木槿坐不远处的假山上，神情欢快。而那曲子，正是由她手下通体透明色的箫中而出。

　　萧修没有动作，负手立在门边，含一丝笑望着她。

　　木槿被他望得发悚，便收了音，也毫不客气的望了回去。

　　萧修轻咳了一声，鼻间却又连着哼了一声，木槿听得分明。

　　萧修道：“姑娘夜探萧府，可是有要事？”

　　木槿想了想反问道：“你怎知我不是你府中婢女。”

　　萧修又道：“若是我府中的婢女敢这般在我面前放肆，怕是今晚也呆不过去了。”

　　木槿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也不同他打太极，双手撑在假石上，眯了眯眼道：“萧少爷真是贵人多忘事，白日里轻薄了本姑娘占了便宜，入了夜便不记得了。”

　　萧修明显一愣，而后低头作思考状，脑中回想了一天的事儿，琢磨自己白天到底有没有做这等事。思了片刻他再扬起头又将木槿从头到尾的打量了一遍。

　　木槿便也由着他打量，不消片刻便听他道：“是你。”

　　木槿便拍了拍手，“是我。”

　　萧修便笑了出来，笑了一会儿才又望了望她道：“你先下来，这样望着我眼晕。”木槿体恤他，假模假样的从假山上爬了下去。萧修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道：“你刚是这么爬上去的？”木槿颇有些得意，挑眉道：“那当然！”萧修便又望了望后院的墙，道：“看来这墙修得不够高。”

　　木槿也不管他眼中明显不相信的样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我爬墙的功夫还是不错的。”萧修咧嘴笑了笑，迅速伸手点在她肩窝处，木槿便不能动了。

　　木槿皱了皱眉，“你点我穴做什么？”萧修则抱臂立在一旁，摇摇头道：“倒确确是个不会武功的。”木槿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却在暗笑，这招能试探人有没有武功确是极好的，因点在肩窝处的穴道尤其危险，一般人定是不会让对方点到，就算装没武功的人也会下意识的伸手去挡，而木槿没有，她任由萧修封住了她全身的动脉，只一双眼睛骨碌碌的望着她，一张嘴巴还能动弹。

　　于是她便道：“我不会武功，不过会点轻功罢了，逃过你家后院打瞌睡的家丁倒是不难的。”萧修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木槿察觉说错了话，好好歹歹这萧府也是锦州一霸，守院却如此疏忽，叫主人脸色好看也是不能的。木槿念及那名忠心尽责的家丁直挺挺的立在院门处的样子，终是不忍害他，便又道：“我不小心敲了他一棒子。”

　　萧修唔了一声，突然转了话：“你刚吹的那曲子叫什么？”木槿道：“满霜。”

　　萧修点了点头，兀自笑了笑道：“没听说过的名字，只不过旋律倒与我从前曾听过的曲子有几分像。”木槿心中明亮，她刚才吹的是满霜的下阕，下阕同上阕也只有几个调相似而已，其他的都差得远。齐谨答应她教她满霜的下阕，他并没食言，但却不是用迭羲琴，而是给了她这柄水晶箫，她初初听来跟满霜的上阕差得离，还当是齐谨唬她，后来听得多了，便觉得同上阕还是有几分像的。

　　她倒不知是自己刻意融了满霜上阕的调在里面还是如何，能让萧修听一遍便觉得耳熟，她觉得十分不易。

　　萧修在她身侧绕了一圈，便伸手解了她的穴。木槿作势揉了揉肩，瞥一眼他，问道：“你觉得刚才那曲子如何？”萧修道：“甚好。”木槿便又问：“你家里缺琴师么？”萧修眉心跳了一下，凝神望向她：“如何？”

　　木槿扬起脸笑道：“让我留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