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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迷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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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棉对新的生活充满希望,对新的环境也努力适应。
起初,她以为自己虽不受宠,但既为丁府的小姐,自然应该比在端木世家之时要好过许多;而这样的富贵门庭,吃穿用度上也应该比血腥诡谲的武林世家要更精致讲究些,府中的人也应该比端木家和善些。
但一段时间后,小棉却隐隐觉得,相比于端木世家血腥却直接的手段,丁府处置犯错奴仆所谓的宽厚更令她心寒。
举个例子,数天前丁府最受宠的二公子院里有个丫环被撵出去了,因她是外头买来的,便叫了人牙子来转卖。那丫环的罪名是勾引主子。然后那个丫环到了外边就投河自尽了。而在端木世家里,别的人小棉不知道,但她可是亲眼看见芙蓉没费什么劲便勾引端木滇成功了的,也没见她受过罚,底下一些女孩子们还十分羡慕芙蓉呢。
而丁小棉自己,也曾经算是端木四公子的小妾,名份还够不上姨娘,当时只觉得绝望,但现在想来,比起这一世的生母朱姨娘的处境,竟要好得多。
毕竟,那时的丁小棉,虽受到监视,但只要没惹什么事,还能在小树木里玩,还可以养小杀,而不像现在这样,行动都有人看着,一言一行错了都会被笑话,被训斥。
在端木世家,小棉虽过得孤独,却没有被囚禁的感觉。而丁府,却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让她感到透不过气。
小棉有些明白,这具躯体原先的主人为何爱偷偷溜出府玩了。
还有,在端木世家中,小棉最后虽悲惨地成为端木滇的小妾,却也没有要求她伺候别人,可是朱姨娘,不但要服侍郑氏,在她的儿子与女儿吃饭时,她却只能站着。
因为她不能算真正的主子。
毕竟是不同的时代吧,就像小棉的原来的世界与端木世家的世界,根本没有可比性。又或者,端木世家也与丁府差不多,只是她以前没注意而已。因为端木滇没有娶正妻,而端木三公子又只有一个妻子,没有纳妾。家主端木桓妻妾虽多,但小棉见到的,只有一位杨夫人。
所以,也没有可比性。
还有一点,朱姨娘总是悲叹有好的东西从来到不了她那里,无论吃的穿的,常常是别的屋子里吃不完用不完浪费掉,她这里却影子也见不着。月银又不够用,还总是迟到。
于是小棉便又想起以前的事来。
在端木涵身边时自不用说,什么好吃好玩的,只要她提出,总会得到;至于在秋枫院……
似乎也从来没有短了吃的或穿的。
不过,也许也是因为以前的小棉从来不注意这些,只顾着害怕端木四公子了。
就连那次因秋叶的疏忽,她差点饿死之事,她也只把原因记在端木滇头上。
一日三顿,不论好坏;四季衣裳,也从不挑拣。月银么,秋叶都好好的帮她收在一个箱子里。在端木世家,丁小棉压根就没有使银子的地方,她也从来没有点过数,估计有好几百两了吧。若是把这几百两给了朱姨娘,她一定会很开心。
丁小棉叹了一口气。她现在的月银只有三两,在端木世家时好像有五两……打住,怎么又去想那时候的事情?
三两也不算少了,可是要用钱的地方也着实多。丫环要打赏,偶而托人买些外头的东西,除了买东西的钱,还要赏钱给买东西的小厮;想吃什么份例外的菜又要钱。谁谁生日了又要钱,偶而谁起个头办个小宴凑份子又要钱。
丁小棉到丁府已是第三个月,一共拿到了九两银子,好容易才省下三两,给了朱姨娘。
或者在端木世家也应该是这样的罢?难道是自己吝啬了?
小棉又想起那所小院中,她住的屋子角落那个箱子里的银子。
小棉觉得自己不正常了,怎么老想银子的事?多半是因为朱姨娘一天到晚的念叨!
前世的丁小棉家境优渥,到端木世家后也从没有使银子的地方,如今在朱姨娘的潜移默化下,她才知道银子竟是如此重要的东西,也知道有时候要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做些虚情假意的事。
比如现在,小棉就被朱姨娘怂恿着抱着插了几枝荷花的瓶子送去给老太太——原是小棉觉得好玩求了弟弟从池中摘来的,却不料朱姨娘一见,不知想到了什么,非逼着丁三少爷把这荷花送去上房,可丁三少爷说什么拾人牙慧招人笑话,死活不肯去,于是小棉把这活揽了过来。只是,等会老太太问起,该怎么说呢?明明是自己好玩,却要说是孝敬老太太——要孝敬也该送些好的东西,朱姨娘和自己屋里便有几件精巧摆设很是别致,弟弟爱耍枪弄剑,屋里也有一柄锋利的好剑,据说都是以前的她溜到外面时带回来的。
丁小棉建议在那些东西里面挑一件送去,可朱姨娘却说,送东西么只是一片心意,再精致名贵的摆件也入不了老太太的眼。
话是没错,可小棉却觉得朱姨娘是舍不得那些精致物件。
也是,朱姨娘的房里除了那几件小摆设外,的确没什么贵重物品,别说是老太太、太太屋里,就是随便一位姑娘的屋里,都要比之华丽些。
小棉有些难过。她有些明白这具躯体原先的主人,为啥时时溜出府去了。估计是把省下的月钱都去买那些东西哄朱姨娘开心了。
“咦,这几枝荷花倒鲜灵,四妹妹抱着个瓶子是上哪去?”
小棉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看,却是二姑娘丁禾及三姑娘丁荞,站在树荫底下望着她。问话的是二小姐丁禾。小棉淡淡道:“给老太太送荷花。”
丁禾与丁荞均是一愣。丁麦回过神,想了想,说道:“就算要送,也让小丫头送去,哪有你这样的。”
小棉冷冷道:“娘说了,亲自送去才显孝心。”
——娘?
丁禾才一愣,丁荞已经脸色白了白,似乎想说什么,却忍住。
丁禾反应过来,打岔道:“四妹妹老往府外跑,不仅性子,连说话也越发古怪了,学了外头的叫法来,乍一听,还真不适应。”
丁小棉道:“她是我娘,称自己生母为娘有什么适不适应的?”
丁禾不说话了。丁荞脸色更白,颤声说:“你疯了吗?这种混帐话你也……”
丁小棉转头瞧她一眼,抿嘴笑道:“三姐姐这话更奇怪了。这是混帐的话?我又没有赶着别人的母亲当自己母亲,也没有把自己的生母不当母亲,哪里混帐了?”
说完,也不管三小姐怎么反应,依旧抱着瓶子,慢吞吞往前走。听见身后的二姑娘安慰道:“四妹妹是糊涂人,你若跟也生气,岂不是跟她一样糊涂了?”依稀还有些话,走得远了,便听着模糊了。
丁小棉虽然下了决心要与府中人好好相处,但她的性格并不是忍得住话的人,在朱姨娘日复一日的怨言中,对于丁荞早就心存成见。
而在丁小棉想来,明明与自己的母亲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可是竟然对母亲如此冷淡,甚至从来不以母亲称之,平时都是以“姨娘”称之,着实是气人之极。
今日将心中翻滚了好久的话说了出来,颇有解气的感觉,走向上房的脚步也轻了许多。
上房内站着、坐着很多人,全都陪着丁老太太玩笑,更有几人凑在榻边,说得热闹。小棉被长长的花枝挡了视线,也看不清是些什么人。因抱着这么一大瓶花很是显眼,便有人问:“这是怎么着?”丁小棉说:“是池里新开的荷花,摘来给老太太摆在屋里。”然后,屋子里便是一静。
这时丁禾、丁荞也到了,丁荞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先瞥了小棉一眼,才跟丁老太太问了安,慢慢地恢复了平静,才与榻边的人说话:“二哥哥回来了?外出了一个多月,好像黑了些。”丁老太太道:“黑一些好,可跟他那表兄更像了,以后也跟他表兄一样出息才好。瀚儿的祖父当年就曾评价,那是一个极有主见有魄力的孩子。”说着叹了口气。
“姨表兄弟,哪有不像的?”一人凑趣道,丁小棉透过花枝费力看去,却是丁大奶奶。“兄弟俩一样的不爱读书,却爱舞刀弄枪;一样的喜欢奇人异士传记。至于主见魄力,老太太没听说过那位表少爷在内院里也与延瀚一样么?以后延瀚处理起外事来,自也精明果决。”
众人附合。
她们只顾说话,忘了站在一边的小棉。花瓶虽不重,但捧久了也手酸,小棉四处张望着想寻个地方放下,一个声音笑道:“大家怎么只顾着说话,任四妹妹捧了瓶子站在那时。”边说边走过来欲接过小棉手中的花瓶。
一名丫环连忙道:“我来吧。”那边的丁大奶奶又在笑谑,“老太太可真有福气。春天有延瀚为您摘园中第一枝桃花,夏天有四姑娘为您折早开的荷花。等到了秋天,大伙儿可不许跟我争,我也得寻什么花给老太太献上。”
众人都笑。女子清脆的笑声中,丁延瀚的清亮声音很是与众不同。
小棉觉得那位丁二少爷的声音有点熟悉,一边把瓶子递给丫环,一边努力伸了头看那丁老太太捧在掌心的二少爷究竟是何等样人。
丁延瀚正笑望着她。
丁小棉看清了他的脸,不觉手一抖,插着荷花的瓶子自手中滑落,那名丫环接之不及,只听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花枝落了一地,清水四溅,屋中一时寂静无声。
丁小棉盯着二少爷,犹如见了鬼般,她的脸上一片煞白,心中在狂问:“这是怎么回事?这里难道不是另外一个时空么?”
丁延瀚的笑容淡了些,疑惑地问:“四妹妹这是怎么了?”
“你……你……”丁小棉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丁初梦?”
“丁初梦?好像听谁提起过。”丁老太太皱眉。
丁荞笑道:“那是二哥哥的别称。提起初梦公子,在外头可是大名鼎鼎呢。四妹妹多半是病糊涂了,大半年没见二哥哥,倒像不认识了一样。”
“三丫头知道?”丁老太太问。
丁荞点头:“常听二哥哥提他在外头的事呢。”
“初梦是朋友称呼我的别号。”丁延瀚说,看着丁小棉,依旧一脸疑惑:“家里姐妹们有的不知,有的知道。四妹妹约是从外头听来的?”
丁老太太皱了眉,看着丁小棉,极其不悦:“一个姑娘家,竟动不动出府,知道的说是本性憨顽,不知道的还以为丁家毫无规矩呢。”这话很重,可丁小棉哪里管她?心中犹如惊涛骇浪。她只觉头昏眼花,颤着声音问:“那……刚才大家提到的表少爷……”
“自然是端木世家的四公子,如今端木世家的家主端木滇。”
丁小棉望着丁延瀚微微被晒黑的、轮廓却柔和、眉眼间带着些风流妩媚的脸庞,那一丝妩媚与记忆中令她恐惧之极的脸重叠。
丁小棉一瞬间脑中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