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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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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至中天,万籁俱寂。
月光从窗棱洒了进来。丁小棉迷迷糊糊醒来,看见窗前案上如水的月光,一时心里不确定地想:“忘关窗户了吗?又该被人说我服侍七公子不尽心了……”
里间静悄悄的,端木涵睡得正沉。
还是把窗关了吧,省得到明天让人看见。
于是丁小棉梦游一般自床上爬起,下地,趿着拖鞋走到窗下。
一阵夜风自不断开合的窗间吹进来,丁小棉打了个冷颤,完全清醒了。她记得自己明明关了窗户的,窗下还放着用柳枝编的花篮的。可此刻,花篮却掉在了地下,幽幽月光照在地上散落的花朵,影子清晰之极。
又一阵夜风拂来,吹得半开的窗子“吱呀”作响,丁小棉只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忙不迭冲进里间,掀开帐子,抖着声音唤道:“七、七公子,快醒醒,窗、窗户——”
忽然发觉不对。
屋子里静得诡异,听不到呼吸之声。借着朦胧月光只能看见棉被微隆,却不似有人睡着的模样。
丁小棉抖着手摸了摸,触手毫无暖意,果然没有人。那一瞬间,周围突然变得分外静,只有呼吸声敲响着她的耳膜。
她吓得屏住了呼吸,一步一步,慢慢退出黑影重重的里间,往门口退去。她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换气时也是极慢极慢,生怕那轻微的动静会唤醒什么东西,从而寻到她的气息。
好容易到了门边,她摸索着找到门栓,拔开,开门。
她一只脚慢慢迈出门外,心里忽掠过一个念头:“门还是好好关着的,那七公子是怎么出去的……”
她更加惊惧。
忽然“吱”一声,也许只是风拂过窗的声音,丁小棉下意识一回头,忽见月光下幽暗花木间似有黑影掠过。
她心里猛地一跳,一下跑出门外,朝那黑影的相反方向跑去。跌跌撞撞到了一所屋子外,却是端木涵的练武房——七公子时常在此过夜,所以丁小棉害怕下本能跑到了这里。
窗上隐隐闪着晕黄的光,依稀有人影走动。
丁小棉大喜,跑上去“呯”地推开门,喘吁吁唤:“七、七公子……”
门开处,赫然撞进一双奇异的眼眸之中。
她还未看清,便已经眼前发黑,只隐约听端木涵的声音急叫:“别杀她!”
但事实上,她还未明白发生何事,便已经失去了知觉。
晨曦透窗。
丁小棉醒了,从被窝中坐起,揉着眼睛。
窗边站着一人,正是端木涵。
“七、七公子,昨晚……”丁小棉的记忆慢慢浮起。她记得自己半夜跑出屋子,到了端木涵的练武房,然后……
然后怎么了?
丁小棉皱着眉努力回想。
“哼,昨晚怎么了?”端木涵道,转过头,横眉怒眼,“我倒不知道你还有梦游的毛病。大半夜的跑到练武房去打扰我练功!”
“梦、梦游?”丁小棉傻了一下,忙忙分辨,“我没有梦游!我只是半夜醒了,发现你不在,所以……”
“所以到处乱跑?差点害我走火入魔!”
丁小棉瞠目结舌:“可是、可是……我记起来了,我看到一双眼睛!”只可惜在与那特异的眼眸对上的一刹那,她就失去了知觉,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双眼睛的主人的长相。
“嗯?什么眼睛?”端木涵完全转过身来,走到丁小棉床前,瞪着她。俊秀隽朗的少年年轻的脸庞上,那湛然的眼眸竟隐隐带着奇异的深紫蓝色。
就像昨夜丁小棉骤然撞见的眼神一样。
丁小棉傻住。“你、你的眼睛的颜色怎么变了?”
“哦?是吗?”端木涵嘲讽地挑眉,“你现在才发现啊?”
丁小棉无言以对。其实,如果不是如此近的距离,如果不细看的话,那眼眸乍一看去,并不奇异,与端木世家几位公子一样,全是黑色的。
不过……端木二公子的眼睛是黑色还是其它颜色?也许近看也会变色……
现在丁小棉也不能确定了。
“嗯……是了,你昨晚为啥好好的门不走,却要翻窗?”她呐呐问了一句。
端木涵横她一眼:“要你管?我的屋子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丁小棉无言以对。她虽然满腹疑惑,可是看端木涵似乎十分不高兴,就不敢再说。
也许,她昨夜真是看花眼了。
“有你这样的丫环吗?大半夜要我把你带回屋里,大清早起得居然比本少爷还晚。”
丁小棉不跟他吵,自顾穿衣起床,打水洗脸。
“记住,以后可不许再到处乱跑了。”端木涵甩下一句话,便出门了。
丁小棉冲他背影做了个鬼脸,并没往心里去。
一切停当之后,天气是如此晴朗,春光是如此明媚。她想起那边山坡上美丽的野花,便又起了兴头往那坡地走去。
山花烂漫,争奇斗艳。丁小棉也不能分辨究竟是些什么花,只是挑那开得最美的摘下放在小竹筐里。
很快,筐里已经满载鲜花。她看看天色,见还早,便打算再玩一会,在这山谷中探一探险。
山岭之上虽无人迹,但登高一望,便可见到佃农仆妇在田地里、园子里忙活。
所以不怕迷路。
小棉拣着羊肠小径走,转过一个山坳又一个山坳。忽的眼前一畅——她的脚下,呈现粉红的桃花之海。
这片花海,其绚烂之处,与紫宵阁的雪地红梅相比,另有一番如火美丽。
丁小棉激动之极,寻了条路,便往那花海方向走去。她小跑着,没一会便到了山脚下,站在如火如荼的桃花林中。
地上芳草茵茵。小棉把竹筐一扔,便在草地上打起滚来。
山野之花虽美,可又怎比得上如此壮观的花之海洋?一阵风拂过,但见落英缤纷,洒了小棉一身。
小棉躺在花树之下,兴奋了一会,感觉有些孤单。
“如果端木涵肯陪我来玩就好了。”她想。“只可惜他现在忙着练武,不像以前那样有耐心陪我了。”
正遗憾时,隐约有人语声缓缓接近。
“三哥,你此话当真?大哥当真是……当真是被二哥……”
依稀是端木涵的声音。
然后是端木澜清越的声音:“并无确切证据。但极有可能。”
“什么极有可能?一定是他!”听到这个声音,丁小棉身子一颤——端木四公子也在!
七公子怎么跟他们走得这么近了?
“你今日怎么转性了?居然自动跑过来问这些?三哥你不知道,这老七不知好歹,先前竟指责我挑拨!”端木滇略带讥嘲地说。
端木涵未答。
丁小棉屏住呼吸。
她很是矛盾。一方面想让端木涵发现自己,可另一方面,她不敢出现在三公子与四公子跟前。
“七弟,今日你既来找我,有些话……便一并说了吧。”
“什么话?”
“你也姓端木,是端木世家的公子。所以,做事不能任着自己喜好。那个小丫头……实话告诉你,那个蕙儿还曾意图对你三嫂不利。当初——”
丁小棉慢了一拍,才意识到三公子正说着的蕙儿正是自己,不觉一惊,身子刚那么颤了一下,端木滇便冷声喝道:“什么人?”喝声未了,端木滇就已出现在她眼前。
小棉脸色一白,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端木涵看到是她,不禁皱眉:“又是你?不是叫你别到处乱跑么?”
“我……我……”在端木三公子与四公子四道目光的逼视下,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端木澜看了她几眼,眼神冰冷,转目继续向端木涵道:“当初,我答应把她给你,一来是为补偿那名小厮之事;二来,是为了试探二哥。可是你瞧你把那丫头纵成什么样了?丫环小厮么,是用来使唤的,不是用来宠的。”
“三哥,你刚才说,小棉……蕙儿她曾经对三嫂不利?是怎么回事?”
“不错。”端木澜点点头,“因沁儿一意为她开脱,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七弟,你打算怎么处置?要不,还是由我带回去处置?”
“我不知道……我没有……”小棉听明白了他们的对话,心中恐惧万分。
——她竟然曾经对那犹如女神一般的三夫人不利?
怎么可能?
不,不会的……
是他们在陷害我!
丁小棉望住端木涵,嗫嚅着说不出完整的辩解,可眼神里全是无助的祈求。
“求求你别相信他们,求求你别让他们把我带走!”
端木涵眼神阴郁,直盯着丁小棉,一瞬不瞬。
“你放心吧,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端木三公子用平静温和的语气,说着对丁小棉来说,最恐怖残忍的话。
端木滇扫视着丁小棉,冷笑:“前提是她得安份才是。”
“四弟。”三公子皱眉斥责一声,放缓语气对端木涵,“七弟,就算最后要处置她,也是由你来下决定。”
——她今天为何要出来呢?乖乖呆在屋里不好么?
她应该听端木涵的话,不要出来乱跑的。
“七公子……”丁小棉想祈求,可一触及三公子四公子的目光,不觉簌簌而抖,语不成声。
端木涵还在犹豫。端木滇不耐:“实话告诉你,如果三哥或者我真想要杀她,就算她在你屋里,也逃不了!”
虽然端木四公子无情的话让三公子皱了下眉头,但端木涵却似被惊醒了。他暗想:“是啊……我目前的力量太弱了,既不能得知外面的消息,也无法完全防止他人的势力渗透进来——如果真有人想要利用小棉,我根本无法控制……”又想起昨夜她意外闯入练武房的事,更是下了决心,还带着少年青稚的脸庞此时却满是坚忍,“那就拜托三哥了。”
竟不看丁小棉一眼,头也不回地远去。
也许,在端木七公子眼里,丁小棉也不过是一个颇受喜爱的奴仆,与他那些小厮们一样,都是年少时的玩宠。
有的人,会对玩具宠物喜爱一生;有的人,随着年龄增长,心智成熟,慢慢疏远以免丧志,而对那曾经付出热爱的事物却会生出漫长的怀念;可有的人一旦长大,却会毅然决然丢弃少时的轻狂,摒弃一切阻碍之物,只为迈向顶峰!
那么,遽闻惊心秘密的端木涵,已经决意与年少的一切告别了吗?已经决意割断一切会左右他心绪的障碍了吗?
端木澜望着远去的七公子还未成年的身影,沉默不语。
端木滇道:“回吧,三哥。”端木澜点点头,收回目光,略扫了眼丁小棉。
只见丁小棉睁着眼,看着端木涵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
“她就交给你吧,四弟。”端木澜说。端木滇点头答应。他明白三哥是担心妻子杨沁若再与这蕙儿多作接触,会生出意外之事来。
端木滇看着犹如木头人般呆呆坐在桃花树下的丁小棉,皱了皱眉,冷冷道:“还不起来跟上?等着人扶你吗?”
丁小棉倏地惊了一下,原本茫然的眼神瞬间恐惧满溢,就像落入陷阱的小动物般,身子瑟缩,喉咙呜咽。
端木滇隐约听出她是在唤“二公子”,不禁笑了笑,柔美的脸庞上,唇角扬起,十分的吸引人,眼眉上挑,也极其妩媚。可是,那形状漂亮的眼睛中,眼瞳冰冷,令人不寒而栗。
他踏前一步,已然逼近丁小棉,略略弯腰,左手一伸便提着她手臂,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小棉只觉手臂蓦然被铁箍箍住,疼痛加上惊吓,一时晕了过去。
少女娇躯一入手,端木滇便是一愣:手中的身子轻若无物,更兼一缕隐约香气飘入鼻畔,闻之令人心怡神驰。
他扫了一眼地上散落的鲜花,及飞舞的桃花。
——是花的香气么?
他手臂一缩,将少女揽在胸前,不觉细细打量那晕迷着的苍白小脸。以前并未着意,可此刻瞧去,少女眼眉之间竟十分动人,比醒着时更多了一份引人遐思的娇美之态。
“怎么了?四弟?”见他发愣,端木澜出声询问。
端木滇抬起头,脸带深思:“三哥,你说,这小丫头有没有可能是月灵族人的后代?”
端木澜眼眉一跳,说:“月灵族灭族在六十多年前,据说无人逃出。为何突然这样问?”
端木滇道:“只是突然想起有关月灵族的传闻,说是月灵族的女子个个美貌动人,就是小女孩也天生媚态。这小丫头绝不会是高山泰族人,却由高山泰族人养大。而高山泰族人依附月灵族而居,月灵族出事后,高山泰族也消失了踪迹。也许,这一切不仅仅是巧合呢。如果她是月灵族人,那么意图刺杀三嫂、盗取巫禁之术的事就不难解释了。”
端木澜打量了晕迷中的少女几眼。虽然娇美,但也远远谈不上柔媚——传说中的月灵族女子,可是柔媚入骨。
“就算真是当年侥幸逃生的月灵族人的后代,也没什么大不了。”端木澜淡淡说。
一个失去了族人的孤女,又没有丝毫武功,就算有再大的抱负,又能成得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