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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十四章 ...

  •   第六十四章玉面神医

      张顺在王定六家中住下,第二日一早,天晴雪消,张顺急忙忙便要动身。王定六拿出许多银子与他,道:“哥哥寻到神医救了嫂嫂性命便转回,我与爹爹收拾好行囊随你去投梁山泊。”张顺应了,带了盘缠和应用之物,抱柳画桥上马,向建康城中去寻安道全。

      张顺进了城,拐了两条街,熟门熟路来到槐桥边,却是愣住了。只见偌大的一个医馆,门匾上四个工整无比的大字:“梦觉医馆”。两边对联正是一首完整七绝:“七泽兰芳千里春,三湘花落石磷磷;有时浪白微风起,坐钓藤阴不见人。”

      张顺站在门口望着医馆的门楣愣了愣神的功夫,就听身背后有人吟道:“防己一身如竹沥,茴香何日拜朝堂?”转头看时,只见一个青衫男子摇着折扇,身后跟着个十三四岁的小童,正慢慢悠悠向医馆走来。

      张顺见到此人,欢喜无比,忙叫道:“兄长!”

      青衫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张顺,做大吃一惊状道:“哎呀呀,我说张顺贤弟,怎么才几年未见,你便成了这等模样?你抱着的这个死人又是谁?莫非又是给我找晦气来的?”

      张顺并不在意他的调侃,只是道:“还请兄长救命。”

      青衫男子一笑:“罢了,随我进来吧。”

      张顺起了身抱着柳画桥跟着青衫男子进了医馆,跟随的小童自去了。此时医馆刚刚开门,几个学徒正在洒水打扫,见青衫男子进来,都恭恭敬敬地施礼:“师父!”青衫男子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然后带着张顺穿过医馆绕到后面。医馆的后面连着庭院和几间厢房,应是住人的地方。青衫男子进了一个月亮门洞的跨院,为张顺打开一间屋子的房门,立在门侧,笑吟吟道:“贤弟你的房间,如往昔一般,就知道你还得来寻我。”

      张顺面色变了一变,却没说什么,抱着柳画桥,大步进了房间将她安置在床上。然后四周看了看这房间,又望向仍旧立在门边的青衫男子,语气低沉道:“没想到兄长你还是建了医馆。”他停了停,“只是既然医馆已建,又为何留下此屋?”

      “哎呀呀,我说张顺,你这是什么话?我安道全建了医馆便不是安道全了?”青衫男子走到张顺面前,微仰着脖颈,眯眼打量着比他高出半头的张顺,“古人有云,不可因噎废食,看到别人碗里有沙子,吾辈就该去吃屎吗?我开医馆,你不也乐乐呵呵娶了媳妇儿?过去已然过去。”

      张顺瞬间攥紧了拳头,又忽然想起自己是有求于人的,又无力地垂下道:“请兄长看看她吧。”

      安道全白了他一眼,走到床前,伸手为柳画桥把脉,半晌皱着眉道:“到现在她还能喘气儿实属不易。神仙难救啊神仙难救。”说着起身踱着方步就要出去。

      “兄长!”张顺见他如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不论兄长与我以往恩怨如何,医者父母心,就算她是个不相识的病人,也请兄长一定救她一命!”

      安道全本来一条腿已经迈出门外,回头看见张顺如此,急忙后退两步,都退出门槛外面,叹道:“哎呀呀,哎呀呀。张顺,我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原来可不是这样。现在你竟为了个女人如此折我之寿,越活越倒退了!快起来快起来,我救便是!”

      张顺依旧跪在地上望着门槛外的安道全,眼神变幻,许久之后竟转为一种凄切。

      安道全并不为所动的模样道:“你不要那样看我。我去拿药箱、我去拿药箱。”说罢转身迭步离去。

      张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失落地站起身来,自语道:“兄长,你真的决定忘记青衣和羽衣么……”

      安道全拿来药箱,查看了柳画桥的伤势,坐到桌旁提笔刷刷点点开出两个方子,唤了一个弟子过来,将方子给他,教他按方抓药煎好。又在药箱里翻了一阵,拿出一个青色的小药瓶,递给张顺道:“这里面的药粉,替她上在伤处。待稍后她喝下我开的方子,两个时辰后开始发汗,那时你来喊我,我为她施针。若明日她能醒来,那便是从鬼门关归来,否则,”安道全看着张顺,眼里没有一丝波澜,似是看透了人间生死,“……你明白的。”他收回目光,像是为了缓解一下气氛,又道:“若救回来了,因她受伤太重,没有十天半月的修养,也是断难与你回程的。不论愿与不愿,今番贤弟你要在为兄这里长住了。”

      张顺点点头,然后踌躇了半刻,终于在安道全收拾完药箱要踏出门的片刻开口道:“你还在为方腊做事么?”

      “方腊么……”安道全并未回头,声音远远飘来,带着几分讥讽的意味,“在此地久居,有些事,还是只能借他之手啊。”

      张顺目送安道全远去,叹了口气,回身到屋中,替柳画桥上了药。见柳画桥仍处于昏迷之中,在她身边坐了片刻,忽的想起那夜她的梦呓,心中一阵酸楚。他挥了挥手,似是想驱散这纠结的思绪,然后站起身来,掩好门,走到院子里。院子依旧是当年的模样,除了自己这间,旁边还有两间大屋。张顺走到紧邻着自己房间的那间屋的房门前,发现门窗台阶之上并无灰尘,可见主人经常打扫。他伸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正对着门的是一个高大的供桌,上面立着两个硕大的灵位,上面写的是:“慕飞青衣之位”和“慕莲羽衣之位”。

      张顺怔怔的望了两个灵位许久,终于将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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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午时时分,医馆的学徒煎好了药还有张顺的午膳一同拿来,张顺喂柳画桥喝下,自己稍微吃了点东西。他倚在桌边假寐,半梦半醒间看见屋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身材颀长,神采奕奕的男子。那男子见了张顺,爽朗笑道:“顺子,一别这些年,如今你可终于回来了!”

      张顺觉得哪里不对,却被见到这男子的欣喜之情冲散了心中的隐隐不妥,忙迎上去,与那男子拥抱。二人互相狠狠拍了拍彼此的肩膀,亲热无比。

      张顺正要寒暄,却听那男子道:“你们知道那时羽衣和我死的有多惨么?”

      张顺心中一寒,却见眼前的男子如同风化的沙雕渐渐逝去不见。“青衣!”他大喊一声,猛然惊醒。

      原来还是趴在桌上,南柯一梦。

      张顺平复了一下心境,望了望窗外的日头,又到柳画桥床边探视,果见她额角开始冒出汗珠来。张顺用备好的毛巾替她擦了擦,便出门去找安道全。

      到了前堂,医馆里仅有几个学徒在收拾,准备关门。张顺就问其中一个安道全何在。

      那学徒抿嘴一笑道:“张爷您出了门左拐,过一条街右手边有个去处,那里便寻得师父他老人家。”

      张顺见那学徒说的神秘,也不想与他多言,便自迈步出来,依言左拐过了一条街,果见右手边有一个去处。门首站着莺莺燕燕几个妖冶的姑娘。古有敦煌曲子词,望江南一首说的好:“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原来却是个烟花之地。

      门口的姑娘见张顺驻足,忙团团围了上来,口中娇声嗲嗲道:“这位爷,快请进来!”

      张顺心中烦躁,本不欲入门,又想到安道全在此处,须得将他请回为柳画桥施针,只得进了这园子。老鸨模样的半老徐娘迎上道:“这位爷看着眼生,是第一次来我们天香楼吧?”

      “我找安道全。”张顺双眉紧锁,冷冷地说道。

      “唉哟,原来是玉面神医的朋友!怠慢了怠慢了!小翠,快把这位爷带到安神医的房里去!”

      这妓院倒是大得很,楼上回廊曲折,密布着大大小小各种客房,张顺跟着“小翠”兜兜转转终于来在一个房门前,小翠在门外喊道:“安神医,您的朋友来了。”

      “哎呀呀,进来进来——”房间里传出安道全的声音,张顺立即推开门大步跨进屋里。

      只见安道全坐在桌边,桌上皆是珍馐美味,陈酿好酒,一个红衣姑娘衣衫不整地坐在他腿上,正举着一个盏儿,喂安道全喝酒。张顺猛然推门进来,安道全和那姑娘目光齐刷刷的转向他,张顺也同时看见了那姑娘的脸,大吃一惊。张了张口,还未发出声来,只听安道全道:“顺子,快过来坐,见见你嫂子巧奴。”

      张顺生生把嘴边的话咽下去,在他发愣的当口,那红衣女子已经理了理衣衫站起来,盈盈向他一拜道:“奴家李巧奴拜见张顺叔叔。”

      张顺不看她,只是盯着安道全道:“兄长,画桥发汗了,请您回去为她施针。”

      安道全道:“不急,汗需发透,现在还不到两个时辰,贤弟先坐下喝两杯,我便与你同去。”

      “张顺叔叔,请。”那女子冲张顺抛了个媚眼儿,身子一转从桌上拿起一个酒盏斟上酒,送到张顺面前来。

      “贤弟,给个面子,坐下喝一杯吧。”安道全乐呵呵地仍旧坐在那里。

      张顺心中有些疑惑,正欲开言相问,忽听门外一阵大乱,有人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转头间房门一下大开,一众气势汹汹的大汉扑进门来。张顺一见头里几个人,心中暗呼一声:“果真冤家路窄!”

      原来打头的那一个正是土地庙中被张顺杀了同伙的人,他后面紧跟着的俩人是扬子江上将张顺和柳画桥抛下水去的艄公和瘦后生。

      安道全见了这几个人,连忙上前道:“哎呀呀,成督管,这是哪阵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快坐快坐。”

      为首这人凶神恶煞的脸见了安道全稍稍收敛了一些,施了一礼道:“太医,叨扰了。本督管此次前来乃是为了他。”说着他的目光恶狠狠瞟向了张顺,“教主有令,要活捉此人回去。”

      “哎呀呀,这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为什么要捉我兄弟回去?”安道全不动声色地拦在张顺身前陪笑道。

      “远日无怨近日无仇?”那“成督管”冷笑一声,“太医有所不知,您的这位兄弟杀了我哥哥。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本欲令他血溅当场,但无奈教主有令,要抓活的。请太医让开吧,不要令我难办。”

      “兄长,请让。此事与你无关,我走之后,请一定治好柳姑娘。”原来是方腊的人,张顺想着,推开安道全,站到那一众人面前。他当时在土地庙中与“成督管”交过手,知道他武艺并非泛泛,此刻又带了这么多的手下,在这里开战,难免为难了仍在方腊手下做事的安道全。

      “哎呀呀,贤弟你……”安道全还想多说,却被张顺打断:“兄长不必多说,请答应小弟的要求。”

      “好……”

      张顺见安道全点头,心知虽然二人如今已然道不同不与为谋但安道全向来言出必行,是个信守诺言的人,于是放了心,对“成督管”道:“请带路吧。”

      成督管冲手下抬了抬下巴,那艄公与瘦后生便冲上来用沾了水的麻绳将张顺绑了个结结实实,带走了。

      原来此人是方腊手下水军四总管之首的玉爪龙水军督总管成贵,那日在土地庙中方腊所杀乃是其兄成富,成贵此次前来建康府是方腊忽然紧急在此召集手下重要人物。张顺在庙中捡起的牌子正是成贵的腰牌,因此在扬子江上那艄公和瘦后生见了腰牌便知是督总管的仇家来了。这两个人一个叫做截江鬼张旺,一个唤做油里鳅孙五,见此良机恨不得在督总管面前好好显摆一番邀功,因此照着平日里惯常的做法将张顺与柳画桥直接扔进了江里,却哪里想到张顺的水性如此之好。

      方腊此次召集手下乃是为了称王之事。此数年间,各处起义造反之声不歇,纷纷自立为王,声势
      大些的有河北田虎自立为晋王,淮西王庆自立为楚王,一直只以教主自居的方腊听了这消息,又被那道人一怂恿,心中也瘙痒难耐起来。千百年来,称王称帝皆是对喜好权势的男人的极品诱惑,为了这个称号,多少英雄豪杰流血断头也在所不惜。方腊自然也不例外。

      此刻的方腊已经占据了睦州、歙州的全境,江南的其余州县虽还未未与官兵正面冲突,却实在暗中早已潜伏下许多人马,基本在其掌握之中。建康城临江而居,差不多是方腊势力的最前线,方腊摩尼教总坛便设于此。方腊对此事心中还颇为自得,有言道“天子守边城”,他如此行事,不是正暗合了此言?

      此刻的方腊正在太师椅上翻阅一本他亲自手抄的书卷。这卷书没有名字,而它的内容却一行行,一条条,全是名字。目光刚刚落在“张顺”这两个字上,有喽啰进来通报:“教主,成督总管带来了犯人。”

      “带上来。”方腊将手中的册子小心翼翼收入怀中放好。

      不大工夫,玉爪龙成贵押着张顺进来了。成贵一推张顺,又狠狠踹了他一脚,喝道:“见了教主还不下跪!”

      张顺踉跄了几步,却依旧昂首立在那里。成贵正要再踹,方腊摆了摆手,道:“成督总管,你且带着手下下去,我有话要单独说与他听。

      “教主!……”成贵不解,但见方腊表情严肃,只得悻悻退了出去。

      偌大的屋中只剩下被捆得如粽子一般的张顺,和太师椅上悠然而坐的方腊。

      方腊先开了口,道:“浔阳江上一别,别来无恙否?”

      “托教主大人的福,还有一口气在。”张顺冷冷看着他道。

      方腊站起身来,走到张顺跟前,替他解开了绑绳,道:“那宋江有什么好?如果你肯回来,我随时欢迎于你。”

      “宋江心里真的把兄弟们当兄弟,而你,”张顺眼中杀气一现,“你的心里,同你表面上一样么?”

      方腊一笑道:“我知你仍为当年慕飞兄妹之事耿耿于怀。慕飞是你兄弟,亦是方腊的兄弟。你痛,却不知我的心中亦痛。坐在这个位置上,身不由己。你道宋公明是个有情有意的,只不过他如今还只是个二把交椅,没在为人君父的高度。他日他势头一起,你看他又如何!我方腊许给众兄弟一个未来,在某些境况之下不得不冷酷无情方可成就大事。”

      张顺闻言冷笑道:“方教主可知,‘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你说的这些不过都是托辞罢了。我且问你,浔阳楼污蔑宋江的反诗,江州大牢里置人于死地的陷阱,我家的房子被烧,雪君一家人惨死,是不是都是你的杰作?”

      “宋江那件事是我做的。至于后面两件,我有耳闻。但不是我做的。”方腊道。

      张顺虽然已与方腊分道扬镳,但方腊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脾性他是知道的,见方腊说后面两件不是他做的,便不再追问。

      方腊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既已去,我本也不奢求你理解我。今日我放你一马,他日那宋江与我皆成了气候,一山不容二虎,难免为敌。到时战场相见,我便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了。”

      “如此,我要多谢方教主美意了。”

      方腊将张顺一直送出门去,道:“小心一个叫做‘一真’的道人。你说的那两件事,很可能与他有关。”

      张顺闻言愣了愣,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不及多想,只听方腊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山长水阔,却盼再不相见。兄弟,请了。”

      张顺心头一热,忽然间许许多多的往事涌上心头,恍若昨日。可是,事到如今,他又如何回头?他又怎能回头!他强压下心里涌起的往昔之情,低声道:“请!”

      然后不再回顾,大步离开。不曾看见方腊眼中涌动的情绪。

      “教主!您…您就这样放他走了?我哥哥的仇……”玉爪龙成贵焦急道。

      “我答应今日放他一马,你也吩咐手下的人,这次在江州不得动他一根汗毛,”方腊道,“不过今后若是此人再度出现,是杀是剐,随你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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