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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番外二 ...

  •   番外二人远天涯近,我去君自惜

      “少爷,快来吃饭,今天老爷回来似是心情不好。”说话的人是清伯,花家的老管家。

      偌大的院中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正在练习射箭。这小男孩生得着实好看。粉琢玉砌般的一张小脸,两只大眼睛明亮机灵,若不是穿着男童的衣服,倒美得像是个小姑娘。

      男孩一听今天爹心情不好,便“哦”了一声,乖乖收了弓箭,跟着管家清伯去洗手吃饭了。

      饭桌上花老爷果真心绪不佳,下人们大气不敢出,连走路也轻轻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脾气暴躁的老爷。

      花耀昌在朝中官及侍郎,是副相的门下,位高权重的“执政”之一,是位敢于忠谏,仗义执言的老臣。花家从花耀昌的曾祖父开始入仕途。花姓祖上本有鲜卑血统,花家人不论男女皆好习武,且天生神力,确是习武的材料,因此花耀昌的曾祖入仕乃是武将,远赴大漠镇守边关,立下赫赫战功,深得当时的皇上英宗赏识,许以世代高官,荣华富贵。接下来花耀昌的祖父和父亲都为朝廷武将,皆是许多战功在身。

      然而,宋朝的重文轻武自太祖时代便一直流传,花家虽为朝廷功臣,代代传承,却势力微薄,若有事为边戍百姓、为镇守士兵上谏或请愿,能够上达天听的机会很少,更不用说是得到回应了。到了花耀昌这一代,他深感祖先之痛,顶着全家长辈的责骂,毅然弃武从文,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实在不易。

      见别人都噤了声,大夫人甄氏问道:“老爷今日为何愁眉不展?”

      这花老爷有两房妻妾,大夫人甄氏貌美贤德,十五岁上嫁与花耀昌,婚后恩爱无比,却三年无出。于是在花家长辈的催促之下花耀昌无奈娶了二夫人张氏。二夫人张氏倒是争气,进门的第二年头上便有了身孕。十月怀胎,诞下一子,花耀昌为其取名为茂,字云蹊,宠爱异常。后甄氏也怀孕,生出一女,无奈甄氏体弱,那女婴自出生便也体弱多病,在两岁上便不幸夭折了。花老爷膝下只此一子,愈加呵护。

      花茂继承了花家的优良基因,不仅生的好看,且聪明好学,习得一身好武艺,也读得一手好书。

      花耀昌想着子承父业有朝一日花茂也在朝为官,光耀门楣。奈何花茂心性喜好戎马,愿往边关征战,不愿在朝与那些文官们尔虞我诈。花耀昌大怒。

      两位夫人也劝花茂不要与他爹对着干,老爷在官场混迹多年,说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身为花家独子的他自然应以光耀门楣、封妻荫子为己任。这一年的花茂刚及束发之年。

      花茂思考了一夜,第二日向花耀昌表示,顺从他的意思在朝为官可以,但希望爹爹大人可以给他些时间先让他去漠北江南,各处大好河山游历些时日,以圆心中之愿,也增加些知识见闻。花耀昌见儿子说得诚恳,便答应给他两年时间,两年一到必须回来。

      在花茂离家的三个月后,甄氏发现自己又有了身孕。有了前次的教训,花耀昌请了汴京城最好的大夫给甄氏调理大补,终于产下一个健康的男婴。老来得子,花耀昌自是高兴至极,给这个儿子取名花荣,字云踪,爱如掌上明珠。

      花茂在出门游历两年后,果真如约回来。他变得成熟了许多。花茂为人处世,心性思想的变化,让花耀昌十分高兴。于是举荐儿子在朝为官。花茂也很争气,年轻有为,深得皇上器重,不断提拔。至此,花家一家,夫妻、父子、兄弟和乐,共享天伦。

      小花荣就是在这种和美的环境中开始记事的。父亲、哥哥、娘亲和二娘的宠爱围绕着他,除了父亲有时逼他学文学武以外,其他人对他都是有求必应,尤其是哥哥花茂,因差着十来岁的年纪,对花荣自是溺爱甚重。花荣从小最爱跟在哥哥身边。在他心中,父亲是威严的,而哥哥却是最亲切的。哥哥年轻英俊、才学过人、武艺超群、几乎无所不能,讨人喜欢的要命。小小的花荣希望自己长大以后也能成为哥哥那样的人物。

      然而好景不长,到了花荣五岁那年,花家发生了一场巨变。

      他终生难忘那天的情形。

      那天的开端跟往常的每一日一样,父亲与哥哥上朝去了,花荣跟着父亲为他请来的先生在书房念书。念了一段,花荣被先生放出来休息的时候,花荣发现大哥花茂回来了。分明还没到散朝的时间,大哥为何会回来了?还有,他为何一脸严肃到沉痛的表情?

      花茂见是弟弟好奇的望着自己,便蹲下身搂了弟弟在怀里,道:“云踪,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惊慌,不要哭闹,不要说任何话。”

      花荣虽小,但也觉察出事情不妙来了,刚要开口相问,又见哥哥一双明亮的眸子和蔼的望着自己道:“云踪,若是哥哥有一日不在了,你要记住,你是个男子汉,父亲渐渐年迈,你将要撑起整个花家。为了花家,你必须强大起来,变得有能力。”

      后来的日子里,花荣每想到大哥那时的语气和眼神,便会心痛不已。世事无常,谁又能料到今日的欢声笑语明日将变成哭天抢地呢。

      圣旨宣布将花茂发配远地的时候,小花荣想起哥哥说自己是个男子汉的话,强忍着眼中已经泛滥的泪水。听说是朝廷里有人见到花家势大,有心陷害,花茂为了父亲顶罪,被远配边疆。花耀昌保住一条命,却官降一级。

      花茂病死在被押往边疆的路上。因为路途遥远,连马革裹尸的机会都没有。有在当地为官的花耀昌的门生,遣人送回了花茂的衣冠和骨灰。此时花耀昌已经东山再起,重新位高权重。听到这个消息,看到儿子的衣冠和骨灰,花耀昌一夜白头。五岁的花荣看着大哥的遗物和父亲的一头白发,心中暗暗埋下了一个秘密。

      花家上下怕老爷再触景生情伤了身体,便绝口不再提大公子花茂之事。以至于后来进府的下人们都根本不知道花府里曾经还有一位叫做花茂的大少爷。

      大儿子已成权势的牺牲品,花耀昌对花荣的管教督促虽然依旧严厉,但除此之外便由了他的喜好。愿花荣成年之后可以做自己喜欢的营生。花荣喜欢骑射武艺,花耀昌便为他寻得名师相教,自言若他愿意再为武将远离朝堂也不会再反对。

      今日花荣在院中正是练习老师所授箭法。正练得尽兴,忽听清伯说父亲怒气冲冲归来,连忙乖乖入席吃饭。

      花耀昌与甄氏是少年夫妻,对她很有感情,自是不会将怒气随便撒在她头上,因此全家上下,也只有她敢问出这一句来。

      花耀昌气道:“今年的三科举荐,我向朝廷推荐了一个人,此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胸怀天下,有安邦定国之贤能,没想到却有人从中捣乱,被皇上否了那人。”

      “能够被老爷你夸赞至此的,究竟是何方人物啊?”甄氏问道。

      “此人姓宋名江,字公明。乃是山东郓城县人氏。”花耀昌道。

      “啊。”甄氏惊讶地叫了一声,“他莫不是那一年……”说到一半,她却生生停住了,吞下了下半句话。

      “正是。正是云蹊游学归来那一年带回的那个青年。”花耀昌自己将妻子没有忍心说出的话说了出来。

      花云蹊。

      这个名字在花家已有五年无人敢再提起了。今日,却被花耀昌自己说了出来。

      花茂两年游历回到家里的时候还带回了一个人。这个人个子不高,黑黑的皮肤,貌不惊人,却有着天下皆在胸怀的眼神和气度。他叫宋江,字公明,山东郓城县人。也是游历的途中,与花茂相识。两人一见如故,高山流水,惺惺相惜,便结伴而行。两年期限已到,花茂必须回家,对好容易遇到的知己宋江有些难舍,便邀请宋江到汴梁家中住些时日,再继续他的游历。宋江确实也舍不得这个知音旅伴就此分离,便答应了他的邀请。

      宋江在花茂的一再挽留下在花家住了半月有余。花家上下都很喜欢这位大公子的朋友,因他知书达理,谈吐风趣,与人恭敬。是以大家对他印象都颇为深刻。所以今日花耀昌一提起这个名字,甄氏便想起了他来。

      “这些年来,我知你们也有意回避与云蹊有关的事情,怕我伤心。但我近来也想通了。云蹊的事情,早已是定局,再无挽回的机会了。死者已逝,生者不必再为自己徒添烦恼,不然云蹊在天有灵也不会高兴。我回想着云蹊的事情,便忽然想起了这个宋江,觉得他确是一个人才。便差人送信给他,问他可愿作官。宋江估计过几日便会到达京师。此事我需要再加斡旋。”花耀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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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这个叫做宋公明的人到了花府上。老爷花耀昌十分高兴,宋公明来的当晚便拉着他秉烛夜谈。然后第二日一早喜气洋洋地上朝去了。

      花荣在院中舞剑,忽听有人喝彩,抬眼一看正是家中那位客人宋江宋公明。当时大哥花茂带着宋江回家之时花荣尚小,仅有一岁,所以对宋江几乎没有什么记忆。只是后来大哥总在他面前提起此人,说此人如何了得,如何胸怀锦绣。此刻他收了宝剑,打量着这个让大哥念念不忘、让父亲展露笑颜的男人。并没有什么一眼看上去就显得过人的地方。不过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皮肤微黑,中等身材,没有大哥那般英俊潇洒的样貌,也没有大哥那般玉树临风的身姿。这便是大哥常挂在嘴边的好友?

      “这位小公子可是花荣花贤弟?”宋江望着他,眼神温和明亮,虽是带着笑意,却似乎夹杂着三分落寞。

      “正是。花荣见过公明哥哥。”心中对他有些不满。大哥死时并未见他前来吊唁,如今听说举荐做官却千里迢迢赶来。但是他是父亲的贵客,礼数上定要做足。

      “打扰了小公子练剑,宋江有一事相求。”宋江还礼道。

      “请讲。”

      “可否……带在下去看看云蹊兄……”宋江踌躇着低声道,语气悲凉痛楚,“此次宋江前来京畿,本不是为了做官。只是想来看看云蹊兄。宋江不敢向花大人探问,恐怕徒添伤感,只好来问小公子。”他看向花荣的眼眸里情绪变幻。

      花荣在那一刻忽然对这个人的看法稍有了些改观。他小心翼翼的探问,眼里流露出的伤心,可见他对大哥的情义绝不虚假。只是为何现在才来?于是花荣道:“公明哥哥可会骑马?”

      宋江一愣。

      “大哥生前喜爱策马山间,放眼山河。”花荣解释道,“他走以后,我们便依了他生平志愿将他葬在城外山坡之上,让他抬眼便可望见他所爱之景。此去有些路途,所以询问公明哥哥可会骑马?若哥哥不会,爹爹的马车走了,那花荣便去借娘的马车载哥哥去。”

      “会一点。”宋江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不必叨扰夫人。”

      花荣带着宋江到马厩选了马,便一同往城外去。
      宋江说是“会一点”。果真是“会一点”。这马被他骑得歪歪斜斜,好几次险些掉下马背。但他

      硬是撑着,跟着花荣向城外山坡去。花荣见他为了去见大哥又不愿麻烦别人如此强撑,也不点破他,只是勒了缰绳,放慢速度,等着他。

      两人好不容易来到山坡之上,只见那山坡的最高处一座墓碑耸立。花荣指给宋江看:“那便是大哥的墓。”

      宋江下了马,疾步奔向墓碑。碑上几个血红大字:“花茂云蹊之墓”。宋江见字痛哭流涕,悲声不已。花荣在一旁见状也忍不住心酸流了泪。

      宋江从怀中掏出酒壶,坐在墓前,将酒洒一些在地上,哭道:“云蹊兄,上次一别,没想到再见已是阴阳相隔!五年前小弟得知你的死讯,一时伤心过度,病倒在床,待一年后病愈,也曾多次前来京师寻兄长的坟,偷偷寻得你家的下人相问,却得知兄长的死已成花家之讳,因此不敢去探问兄长亲人,害怕勾起你至亲之人的伤心,因此一直觅而无果。今日终于得缘相见!如今清明又至,这一杯酒便是祭兄长。”

      说着宋江自己喝了一口,又缓缓道,“酒入愁肠,小弟好像看到了当年大漠残阳,与兄长并肩而坐,听兄长说你希望挥剑快意沙场的志向。可是,谁又能知,最后兄长你不是因为战败,也不是因为失策,而是倒在了朝堂的暗涌倾轧之中!倒在了皇帝老儿的昏庸无道之前!今日,云蹊兄若泉下有知,可能原谅了小弟直到今日方才来看望兄长?”

      宋江沉默了半晌,又道:“如今朝堂晦暗,昏君无道。总有一日,小弟会替兄长报仇雪恨。”

      这一句勾动站在一旁的花荣心中秘密。他不禁厉声问道:“如何报仇?如何雪恨!”

      宋江从墓前站起,看着花荣,眼中竟露出睥睨天下的气势,带着一股巨大的压力,让一般人根本不敢正视。

      花荣不惊不惧,漂亮的浅棕色眸子与他相对而视,有这般气势的人才配得上做大哥的好友,不是么。

      宋江沉声道:“贤弟,若有那么一日,你可愿与我同行,共成其事?”

      “若有那么一日。云踪愿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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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耀昌的举荐终究还是未能成功。宋江却并不沮丧,似乎他此来早就料定了这个结果一般。倒是花府小公子与宋江成为了至交,时常在一处谈时论事。花耀昌看着欣喜又伤心:欣喜的是小儿子交对了一个朋友;伤心的是花荣渐渐长大,越来越像大儿子花茂的模样,如今又交了相同的好友,每每见此,都忍不住触景伤情。

      宋江又住了几日,便告辞回山东去。花家老爷公子为他送行。

      花荣向宋江举起辞行酒,一饮而尽,道:“公明哥哥莫忘那日山坡上那些言语。”

      宋江望着他,点点头,也饮尽了杯中酒,恍惚间仿佛回到多年前自己由汴京离开与花云蹊道别的霎那。他不禁如同那多年前一样说了同一句话:“贤弟,人远天涯近,我去君自惜。”

      人远天涯近,我去君自惜。
      樽前难得君相嘱。
      可是,到头来,谁都没有珍惜自己,不是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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