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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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无执着。”剑雪无名当时是这样回答那句话的。
忘记，消去，弃置，如若当真有心，彼时已径自轮回去了，正是不愿忘，不愿消，不愿弃，才辗转诸多，此时尚有剑雪无名的存在。
不是未曾想过释怀，只是释怀又谈何容易，那是背弃一段记忆，释怀了，便再无剑邪，天地间若再无剑邪，便再无双邪了。
舍而后得，既不舍，如何舍得。
谈无欲像是懂——如果六丑废人曾经懂，那么此时的谈无欲便依然懂，不懂，亦无妨于他剑雪无名之选择。
谈无欲只是一声叹息。
叹息像上古流传的咒，呢呢喃喃，唤醒了盒中死物的生机，褐黄色的莲子回了色，丰盈至稚嫩的鲜绿，显出一种肤浅的生命感。
浅金色的光，乘势化入空心莲之中，渐渐隐了清辉，沉着在木盒中，无声响了。
谈无欲手一挥，落了扣，继续端坐在窗前，等待这一切的发展。
三天光景，悄然而逝。
合起的木盒，又被打开。一刹之间，万千殊色，涌至眼前，自黑暗中劈裂，流淌满目。视野之中烧灼了迷乱了，天地容光，令人惊觉。
剑雪无名欲合眼，却不能，晃神之间，灵识中已尽是一片血红的盲，盲得耐不下旁色，只是痛。
他的眼是他的灵识，他被挤压入莲子之中的灵识便是他此刻如同盲了的眼，违光太久，碰触了，便受了刺探一般地要挤涨而出，自己将自己触痛，锁得太深，难以抑制。
“遇了光正是如此，你此刻是一粒可发之种，”谈无欲说，“入了水会好一些，不过那之后将不适宜迁动，我想，你也不愿就在琉璃仙境度过这漫长时间了。”
剑雪无名不出声响，只是凝神，极力收敛自身受到日光刺激几欲爆裂的灵识，去重新适应这紧锢的躯壳。
“吞佛童子很快会回来，我想，素还真也是。”谈无欲望望自己手上的拂尘，细细地用手指理顺。
武林风波，正是层峦而起，一天前他已得到讯息：现今台面上，苦境中原重要的助力，清香白莲素还真的好友，被不肖之徒指证杀人嗜血的正道高人，惨遭不明人士杀害，尸体被悬于公开亭。
据说此风声传到定禅天，正与净琉璃菩萨对解经论禅道的素还真心中大恸，即刻赶往公开亭为好友处理后事。却不料才到地方，便又传出装殓之时有医者判明其尸身有残秽之象，确认了其正是犯下日前杀人嗜血数案之恶徒的消息。
连番打击之下，素还真悲痛错愕无法自持，自言交友不慎，识人不清，愧对苍生，要回转琉璃仙境反思修养，算算时辰，亦快到了。
才想着，便是叩门声。
“素贤人，可是伤恸欲死啊？”扬了声来讥诮。
“哎呀，劣者好友身死，师弟莫在此时与吾玩笑了。”语气倒是认真，只是推门进来后，一脸神色，如何也看不出如何悲如何痛来。
“如此，你倒是既保住了一人，又除去了一人，还为自己拖延了时间，素还真啊，要论狡诈，吾当真远不及你。”
“师弟你过谦了，”素贤人含笑推让了一下，未再多言，转而看向桌上摆的木盒子，“怎么，吞佛童子未到吗，倒是稀奇。”
“魔言三日，便是三日。”剑雪无名之声传出。
“还有半刻，也该到了。”月才子起身，至壁柜前细细翻弄，不知准备何物。
“倒是守时，我已嘱屈世途见到便直接将他领入此处，寄体一事，不是人人魂魄皆可成就，不然亦怕遭人觊觎，后患无穷。”
“不如直说是你留以做后路用的莲子数量不多。”
“哈，说人人到，这不就来了。”素还真没再解释诸如莲花化身才可施行此术之类的话，心知师弟是闲在此处闲出了毛病来，不抬杠便不爽利，倒也不再激他了。
出门相迎，入了屋内又是各自寒暄，魔者精炼的一个“请”字后，视线一扫，便停在桌上不动了。
“这一援手，劣者感谢万分。至于莲子之事，就要劳师弟解释了。”素贤人诚挚地表达了感谢之情后，心知对方无心多费无用的唇舌，将事一推，自坐到一边悠闲品茶了。
“灵识已入莲子之中，带回当年黑莲孕育之处，以佛之气净之，以魔之血导之，佛魔共养其性，当能使他不惑于漫长生长之间的迷茫，不过偏于任一方，保有本性。”谈无欲一面交待，一面将桌上的木盒合起扣，递到吞佛童子手上。
吞佛童子望了眼托在手上的盒子，冷然道：“佛之气，魔之血？”
“昔年我化身六丑废人之前，曾得一缘，亦是你与剑邪的故人，他留给我一串佛珠，说是诸事了后的新生之念，想来便是为了今日。”说着，果然自袖中取出一串一百零八颗佛珠串成的持珠来，珠身粒粒圆润，看得出已有时日，材料质地不甚出彩，却自有其华。
“至于魔血，想必你自有主意。”
魔血……有些抵触地接过持珠，吞佛童子微微颔首，心下念头几转，自知是魔界异端，血亦称不上纯粹的魔血，不知回转天魔池取些池水来代替又是如何的效用。主意已定，也就不愿多耽滞时间，抬手正要道谢告辞，却觉掌上木盒一阵鸣动，几日未闻的嗓音，又复传出。
“吾不需要。”一开口便是拒绝。
“哦？”
“佛魔之性，吾可自持。旁物助力，何足称道。”
……
不肯受他物影响的狂，不愿失去自我灵魂的傲，这才是六丑废人当年所见的剑邪。
这果然是六丑废人当年所见的剑邪。
谈无欲点了头，又侧过头，难以抑制一时之感慨。
一句话，短短十六个字，令这次算不上重逢的重逢，几经变故的故人，之间来去的时光，忽然好似短了，不再漫长得难以追溯。这几日来，沉默甚至沉寂的剑雪无名，让他感受到一种陌生，一种经历太多之后消磨掉风发之意气的陌生，直至这时，再听到这一句，他确定剑邪仍未变过，他仍是北域风雪梅林中来去的剑客。
这样的人，本就无需旁的什么佛气魔气来影响，他早已有自我，亦能保有自我，寄体再生，灵魂仍是完整，倒是自己想得多了……谈无欲露出一丝微薄的笑意来，只是说：“如此也好，不过，此佛珠于我不过一个念想。倒不如交付与你，想来也是那位故人当初所说的缘法。”
外物，又怎能动了谁的心呢。
脱了俗身，也许反而更清明几分吧，苦执太甚，又岂止说昔日的剑雪无名一人。谈无欲视线几转，最终仍是望到窗外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十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