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玉波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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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国的正式公文果然在第二天傍晚就送至了一页书手上，但琉国的最高统治者只瞥了一眼文书上华丽完美的外交辞令，便面无表情将雪白的纸张扔进了火炉里。
那日晚膳后，一页书只身来到玉波宫，彼时素还真正坐在花园里煎药，白发男子手里拿着竹制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顾着火，眼帘轻垂，跳跃的火光倒映在他墨色的眸子里，竟有几分莫名妖艳。
一页书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看着，他没有看素还真的脸，却一直盯着对方的手。
多美的手。
他看着，然后想。
那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秀美得就仿佛女子。很多年前他就曾经认为，这样的一双手，只适合用来抚琴弄茶，下棋研墨，执那描眉之笔，写那风月之诗，可为什么世事却偏偏让这双手握着剑、提着刀，执笔描绘的，非是诗情画意、江山物华，而是行军战略、阵法地图。
那时他就想，终有一日，他要将这个人藏在最安全的地方，让这双手再也染不上半点血腥，他愿意为这个人遮风避雨，只求对方一世平安。
只是到如今，如了愿又如何，不如愿又如何，他分不清辨不明自己心头所想是为了什么，而他们也终归回不到过去。
“皇叔在看什么。”
“看你。”
“那，皇叔又在想什么。”
“想……那年我病重垂危，你也是在这片月光下，亲手煎熬汤药，一口口喂我喝完。”
素还真的手顿了顿，他抬头，静静凝视一页书，半晌之后才重新垂下眼：“难为陛下还记得当年之事。”
“怎么，你以为朕不记得？还是……”一页书的眼神冷了愣，“你并不希望朕记得。”
“不敢。”素还真抿着嘴角，头轻轻侧了侧，“陛下想记得什么，想忘记什么，自然由陛下自己决定，素还真对陛下的想法毫无兴趣。”
“你！”
一页书眉猛地一竖，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硬生生忍下即将爆发的怒气，呼吸却还是急促了起来：“白莲，不要总是触怒朕，这对你并没有任何好处。”
“那么我做什么，陛下会觉得开心呢？”
素还真转过头，唇角微微勾起：“我以为，陛下只要不再看见我，自然就不会生气，所以我把自己关在这里，等闲不跨出一步。您瞧，我不是很努力在试图让我们彼此都觉得开心么？”
一页书忽然沉默了。
他沉着面色，负手一步步走近素还真，然后居高临下看着依旧坐在小圆凳上白发男子——对方抬头看他，眉目柔和，眸色幽深，只是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却轻慢地带上了几分讥嚣。一页书心中一闷，这样的青年，和记忆里另一个影子渐渐重合在了一起，只是那个人，比起男人更多了三分冷漠锐利以及七分的自负狠辣，从来就不为他所喜。
“你知道么……”
声音渐低，一页书伸手扣住素还真的下巴，用了几分力摩挲着对方脸上尚未消去的红疹：“集国的使节团即将来访。”
素还真垂了眼，眉毛因疼痛拧了拧：“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一页书低声嗤笑，“朕的皇后，你是不是太健忘了些。我记得不久前你还为朕准备攻打集国的事闹了脾气，怎么，如今集国在这么微妙的时机来访，你倒不担心了？”
素还真微微抬了眼，神情冷淡：“自古以来，后宫不干政事，天大的事自然有陛下担待，我何必担心。”
“笑话，既然不干政事，你上次又为何深夜寻朕，为提高赋税和征兵之事不豫。”
“那次，是素还真僭越了。”素还真脸上神情不动，“素还真一时被鬼迷了心窍，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面前的是琉国的皇帝，是‘白莲’的陛下，不是‘素还真’的皇叔。陛下此时若要降罪，素……白莲甘愿受罚。”
“你！”
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一页书狠狠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力道大得白发男子霎时跌坐在地，手臂更是不小心碰翻了药罐，滚烫的汤药立刻撒了出来，大半倒在了素还真的身上。
素还真立刻浑身一颤，但随即他死死咬住唇，撇过了脸低下头去，一头凌乱的发丝垂下，却掩不住脸上被掴出的大片红肿。一页书看着素还真狼狈的模样，心中隐隐有些后悔，但随即那丝被他看来是软弱的情绪很快被怒火再度掩盖了起来，他退开几步，盯着自己同样被汤药打湿的下摆，神情冰冷：“记住你今天的话，既然放手，那就乖乖呆在这里，不要让朕发现你背着朕有什么小动作……否则……”
他顿了顿，冷然而笑：“念着往日情分，朕也不会对你如何，但那个孽种，朕可就不保证了。”
“陛下！”
素还真猛地抬头，他眉心纠结成团，眼神里说不出是压抑还是痛苦：“千叶他……从来没做错过什么……”要错，错的也是我……咽下剩下的半句话，素还真看着一页书越来越黑的脸色，忽而苦笑：“陛下，你究竟想要如何？”
“朕想要的……”
一页书突然脸色一变，他猛地转头，眉峰一扬，便是厉声喝道：“谁！”
“真宗，是臣。”
低沉的男声从玉波宫外传来，声音虽轻，却宛如在一页书和素还真耳边响起一般。素还真眉头一皱，为宿贤卿的深厚内力暗自心惊，一页书却是缓了神色：“原来是总教。”
“真宗，臣有要事启奏。”
宿贤卿顿了顿，语气中略带犹豫：“真宗可否……”一页书一怔，他看了眼不远处的素还真，沉吟了下，丢了句“没朕的吩咐不许出玉波宫门”便拂袖而去，留下素还真看着他的背影连连苦笑——即使一页书不吩咐，他现在这样，和禁足又和何区别。
来到玉波宫外，一页书瞥了宿贤卿一眼，便举步向梵天殿的方向走去，宿贤卿静静跟在一页书身后，直到一路静默的帝王停了脚步回头看他，宿贤卿才略退了一步躬身从怀里摸出了一物，恭恭敬敬呈给了一页书。
“嗯？天君谕令？”
一页书转了转手中的令牌，神情有些玩味：“天君怎会突然传下谕令？”
“是臣对此次集国到访心有不安，故特去求取。”
宿贤卿垂着头，语气凝重：“臣开坛祈祷，望天君降下指示，却不料……”他深吸一口气，“开坛不过一刻，天降数道紫雷，天君之像莫名迸裂，更是流出血泪，血泪落地凝成‘凶’字，继而化为谕令……真宗，末世圣传成立数百年来，天君从未指示过如此不详的征兆，臣担心……”
“勿忧。”
一页书忽然开口打断了宿贤卿的话：“就算没有天君此次的谕令，朕也知道集国此次来者不善，总教莫非以为朕毫无防备？”
“区区十几个人，入了朕的地盘，还妄图翻起什么风浪？”一页书冷笑了下，“要注意的，怕不是集国明面上这个幌子，而是私底下，那些趁此机会蠢蠢欲动的家伙。”
“陛下的意思是……”宿贤卿悄悄抬头，想起男人今夜的行动，便试探着问了一句：“皇后娘娘那里，有异样？”
“不，毫无异样。”
一页书手指无意识划过掌中谕令上繁复的花纹：“朕提到集国来访，他倒是半分异样的表情也欠奉。”顿了顿，一页书眼中却是一道冷光闪过，“只是有些时候，毫无异样，本身就是最大的异样啊。”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玉波夜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