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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画里的孩子 ...

  •   晚饭前谢沉钩赶了回来。他回到位于木鱼小学的操场上的安置点,帐篷里却没有陈苏木的人。

      几个其他媒体的记者在帐篷里吞云吐雾,要么敲着自己的稿子,要么就是在大声吼着给谁打电话。

      “我同事呢?”他扫了一眼,问道。

      “去救助中心了。让我跟你说一声。”一个记者将键盘敲得啪啪响,“大爷的又断电了!”

      果然帐篷里临时拉的电灯熄了一瞬,又亮了过来。

      谢沉钩正准备出门,便感觉到轻微的晃动,好像地下被突然抽空,而自己正一步踏在悬空的吊桥上。几个记者都不约而同的抱住自己的电脑或相机,喃喃骂道:“格老子余震,什么时候能把余下的给震完!”

      谢沉钩微微使力站稳,朝救助中心走去。陈苏木果然在那里,正被一群孩子们围着严刑逼供小美人鱼为什么不给王子写信的问题。陈苏木十分为难,正两眼望天的开动脑筋。看到谢沉钩走进来,他一咧嘴笑了起来,“谢老师,快来帮个忙!”

      屋内灯光明亮,橘黄色的白炽灯温暖的将他笼在中央,手上还抱着一个眼圈通红的小姑娘。他笑的开心,两只虎牙便一左一右的跳出来,生生在灿烂眉眼间跃出一丝孩子气。他亲了亲小姑娘的鼻子,又看着门外的谢沉钩笑了起来,“快点快点!我快抵不住了!”

      谢沉钩不由得嘴角浮起一丝微微笑意,走了过去,几乎是一瞬间,他被兴奋的孩子们淹没了。陈苏木指挥着叽叽喳喳的孩子们向他涌去,自己在人堆外笑得脱形,纯粹将自己当成了一只给孩子们的大玩具。

      直到他们最终告别接班的志愿者出门,木鱼镇上已经鲜有人在外活动。临时安置点的帐篷里亮起点点浮灯。

      谢沉钩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找陈苏木吃饭的。

      “陈苏木,吃饭没?”

      “没!被那群娃娃一疯,什么都忘了!”

      “刚才余震没事吧?”他问。

      “余震?什么时候?”陈苏木惊讶之余又觉得有点可惜。

      “没事,帐篷压不死人。”谢沉钩淡淡安慰着。“走吧,去吃点东西。”

      深夜大帐篷里仍然不安静,连夜赶稿的、发稿不成功骂娘的……谢沉钩抱着笔记本坐地上整理完今天的采访录音,回到自己的帐篷,发现陈苏木点着一盏应急灯,趴在睡袋里睡着了。他走过去拿起跌落在他手边的书,合上时发现这其实是个本子,并不大,能装在稍大一点的口袋里随身携带。里面显而易见的是一些铅笔的涂鸦,他想了想,随手翻了几页,有的寥寥几笔,有的十分精细,每幅画下都写着日期。一页页看过去,从办公用品到地铁内部,从花草树木到商店人群,仿佛图画的日记。

      从5月的后期开始,本子上描画的线条便组成一个个谢沉钩似曾相识的场景:废墟、帐篷、物资、人……谢沉钩借着应急灯微弱的光,打量着沉睡的人。黑瘦了许多,尽管白天眉宇间多了些陌生的成熟,但睡着的脸依旧带着清秀的轮廓,微张的嘴角隐隐还有些孩子气。

      他差点忘记了这个年轻人并不仅仅是个经营团队的小同事而已。这可不多见,他想。这个时代里最不缺乏的就是伤仲永与屈打成材,能有点天赋与爱好,又能在毫不相关的工作之余长久坚持的人到真不多见。

      画面线条生动有力,分明是悲怆的场景,却有一丝温柔的人间暖意。谢沉钩不太能看懂画,但有些东西是不用用心去揣测的,他想,直接感受到的,往往也是作者第一时间要传达的。

      他翻到近期的画,一个抱着什么盒子蜷成一团睡着的孩子打动了他。那是个稚嫩的女孩,身体蜷成一个在母体内生长的样子,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圆形的不知道什么盒子,盒子里隐约还有些景物。她微微阖上的双眼看上去那么恬静,而微张的嘴仿佛还在喃喃梦呓着。这是一幅有生命的画,它如同一根羽毛直接挠动谢沉钩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让他觉得心底仿佛有一团暖流在缓缓流过,将这些日子里冰凉的沟壑慢慢填平。

      他长时间看着那幅画,心里涌起一种不能自抑的感激。

      朱云打来电话时,陈苏木正在救助中心带孩子,顺便继续帮忙做物资发放和统计的工作。

      朱云问:“苏木你现在在哪里?”

      陈苏木说在青川。

      朱云听他的声调语气明显有了好转,松了口气,顿了顿,这才开口说:“你这里需要一些药品吗?”

      “什么药?抗生素和外伤包敷的要,另外要是有一些辅助消化、感冒药和肠胃的常用药最好,之前墨友那边捐了几批,但还是不够。”陈苏木边回答边拿物资清单哗哗哗翻,在缺损药品种类上划了几笔。

      “你给个种类过来,有个药商能给。”

      “药商?好啊,我等会就短信给你。”陈苏木很高兴。

      “好……”朱云明显话里有话。

      “怎么了?”陈苏木奇怪。

      朱云沉默了一下,“他们预算很少。”

      陈苏木明白了。

      “这样,苏木,你给我拟个简单的方案出来,广告价格仍然按照8折来写。”朱云想了一想,还是开口了。

      “8折?那还能剩下多少药啊?”陈苏木想起本报令人咋舌的广告价格。

      “……报社也要盈利。”朱云说。

      陈苏木梗了半天才应承下来。挂掉电话一屁股在救助中心坐下来,几个小娃娃看到大哥哥面色不善,便知趣的从他腿边默默溜了下去。

      中午谢沉钩采访未归,陈苏木给他打了个电话,借他的电脑开始砰砰砰敲方案。最终写回报时觉得很难下手,他实在不愿意再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孩子被那些带着伪善笑容的人抱着比剪刀手做秀。他再也不想看到原本并未意识到灾难的孩子们被迫在太阳下占成一排,对着过江之鲫般的领导和企业家唱着“感恩的心”……

      当谢沉钩带着满裤脚的泥回来,坐在帐篷前磕鞋帮时,听见陈苏木在帐篷里大吼了一声草泥马。他惊讶的转脸看向里面,陈苏木一脸黑气的坐在电脑前,怨气冲天。

      “陈苏木?”他问。

      “还有人比我们更想立牌坊,还想分文不出的立牌坊!”陈苏木一脸愤慨,又不仅是愤慨,还有自嘲。他说完就给朱云打了个电话,气鼓鼓:“朱姐,我们这里不缺这点药,让他要做好人就自己送过来!”

      朱云那边仿佛是笑了一下,陈苏木翻了个白眼,然后一面念叨着一面拿笔记着什么东西。

      然后他挂断电话,吸了口气,按照纸上记下的电话拨了过去。

      声音不大,但是明显带着情绪。谢沉钩听在耳里,皱了皱眉。毫不隐晦的交易,显而易见的利诱。这一切他曾经再熟悉不过,任何事情都可以用来交易,都有标价,无论是学术、新闻、或者是良心。

      他坐在帐篷口,天气不好,帐篷里有些阴霾的气息。陈苏木盘腿坐在电脑前,眉眼里一色的阴郁,他熟练的跟电脑那头做着周旋,语气时而谄媚时而强硬,完全没注意到帐篷外的人。这让谢沉钩觉得熟悉又陌生。他看着眼前这一刻甚至称得上市侩的年轻人,觉得他的身影与昨夜救助中心里笑容清澈的人慢慢疏离了开来,与记忆里的某些画面又渐渐重合。

      他忽然觉得心浮气躁,重新穿上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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