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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深宫琐事愈荒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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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院每逢十五放假,左凌殿回家才进大厅便看见自家父亲焦躁不已地踱来踱去。“父亲,出什么事儿了?”
左三晋一见是自家幼子,立刻将他招上跟前来,道:“慧德殿的事儿……你听说了没?”
“回父亲的话,听说了。”怎么能不听说呢?工部和户部两位尚书大人都快急疯了吧?连他们两家的公子都变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吾儿可有什么看法?”左三晋对这个幼子很是看重,不由得就将这话问出了口。
左凌殿抬眼看进左三晋眸中,淡淡道:“毫无看法。”
难道不是吗?宫闱秘事,你一个外臣,该有什么看法?能有什么看法?敢有什么看法?最好的看法可不就是“毫无看法”?
左三晋身后立时惊出一层冷汗,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幼子,忽而担忧起来:他才十七岁,十七岁的少年……从哪里得来这般迂回婉转且又老成持重的心思?
“父亲操劳国事也要顾及身体,不要太费心了,您年事已高,放宽心多休息才是最好。”
左凌殿十分关切地看着左三晋,一脸的关切孝顺。而这副表情无疑又让左三晋的心颤了几颤:您操劳国事也就罢了,灵帝的家事你还是少管为妙!做官做到您这个地步该做的是守成,是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其他的心思还是少动点儿,免得蹚了浑水把自己给搭进去!
不由得伸手拉住幼子的胳膊,左三晋心里的话在嘴边绕了三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问道:“近日读书可好?”
左凌殿如实禀告道:“近日先生在讲《国策》,并不难懂,父亲不必担忧。”
“那就先去给你母亲请安吧。”左三晋也没什么别的可说,挥手就将左凌殿打发去了佛堂,那里,太傅夫人可是想念他得很。
左凌殿躬身退下,一路步履沉稳,他很想笑,区区一个小丫头,如今分去了灵帝一半的寝宫,那日后呢?是不是要分去灵帝一半的江山?这也难怪父亲要着急了。可……不是有句话叫做“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吗?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皇家的事儿……冷眼看着便好,多嘴多心都不好啊!
其他人还可以躲在一旁静观其变,等灵帝露出这一次修葺慧德殿背后的真正目的。然,工部尚书不在其列,不但不在其列,而且还是首当其冲。
慧德殿的修葺工程颇为浩大,工部尚书时常想:这哪儿是修葺啊。这分明是重建嘛!可有什么办法呢?这可是要给平遥公主住的,公主不满意,他的脑袋都得跟着遭殃!
折腾了五六个月,慧德殿算是初步竣工了。当然,能拖这么长时间灵帝也是有很大的功劳。
那天,灵帝领着崇尧去慧德殿。大门打开,崇尧才到门口就不高兴了,盯着那地上铺的红地毯直皱眉。
孟平心叫不好:公主喜欢虎皮啊,这红艳的猩猩毡可不是公主的菜!这下麻烦大了!
工部尚书也知道公主脸色不好,可慧德殿的东西一律都是可着最好的挑拣着来的,公主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他这边还在纳闷儿,崇尧转过脸来,那双堪称璀璨的眼睛盯着工部尚书,道:“您是眼神儿不好吗?这么刺眼的颜色铺在地上,让人怎么看啊!”
工部尚书完全傻了,这可是正宗的茜素红!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正的红色了,想当年灵帝大婚的时候,皇后的礼服也不过就是用了三丈而已。
灵帝知道崇尧那是在故意找工部尚书的茬儿,可他也觉得这颜色血腥得厉害,偶尔看看还成,天天儿盯着肯定不好受,“都换了吧,换白虎皮的。”
工部尚书的脸都快绿了:白虎皮……铺一地……这么大的慧德殿,他上哪儿去找那么多白虎皮去啊!他刚想说些什么,可孟平冲他使了个眼色,他就不敢多嘴了。
进了门,崇尧走在最前头,灵帝跟在后头。
走到内屋的雕梁底下,崇尧不动了,仰头盯着那上头缀着的东珠眯起了眼睛,“这是什么东西啊!太小了吧?隔远点儿谁看得见啊!”
工部尚书咽了咽口水: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啊!整整三百颗一模一样大小,这您都嫌弃啊!
灵帝暗叹了一口气:崇尧喜欢夜明珠,别说鸽子蛋大的东珠,就是拳头大的南珠她也不稀罕!“前些年东南归属的那个部落不是进贡了一批夜明珠吗?都用上吧!”
“可是那……”工部尚书想提醒灵帝那珠子早就用在泰昭殿了,如今是一颗也不剩了。
谁知灵帝又道:“朕倒忘了,那东西也就一百颗,都用在朕的寝宫了。这么着吧……泰昭殿的夜明珠用东珠换下来吧,朕嫌那玩意儿晃眼。”原本就是崇尧喜欢才弄上去的,如今这小东西要住在慧德殿了,他留着珠子也没用。
晃眼……夜明珠的光芒最是柔和……灵帝竟然说它晃眼……工部尚书抹了把冷汗,无语了。
到了内屋,崇尧看着那雕凤檀香榻皱了皱眉头,转过身来指着那软榻对灵帝道:“父皇,崇尧喜欢龙,五爪金龙。”
工部尚书的腿都软了,喜欢龙,还得是五爪金龙,这不是要他的命吗?谁敢把象征帝王的金龙雕在公主躺的软榻上?这不是反了吗!
灵帝却毫无知觉道:“那就让人重新给你做呗!”这才多大的事儿啊!檀香木虽然金贵,可大昭的国库还没穷到连做公主的软榻都没材料的地步。
“陛陛陛下!”工部尚书口吃了。
灵帝转身,道:“尚书大人这是怎么了?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孟平意见灵帝有变脸的趋势,立时狠狠地踩了工部尚书一脚。工部尚书嗷一嗓子叫开了,疼得连眼泪都掉下来了,哪里还记得提醒灵帝金龙的事儿啊。
灵帝微笑着看了看孟平,毫不掩饰其中的嘉许。
这时候崇尧已经走到床边儿了,小人儿摸了摸床板,嘴巴撅起来了,“父皇,这个没有您的龙榻软。”
灵帝坐在床边,也摸了摸,道:“没有啊,这上头不也给你垫了软和褥子的吗?哪儿不软了?”他觉得挺好的啊,跟龙榻没什么差别。
“哼!父皇真小气!”崇尧也不管是非,小脑袋扭到一边,气呼呼道:“您那个铺的是北海冰蚕丝织成的云风鮹,冬暖夏凉,崇尧的床只能铺江南软缎,崇尧不服!”
这丫头……还真是会计较!灵帝看着崇尧不服气的样子觉得特别好笑。
把那小东西抱到怀里,他揉了揉崇尧的脑袋,道:“朕还小气?你这没良心的兔崽子!朕把最好都给了你,什么都依着你顺着你,你还有脸说朕小气?”
崇尧撇嘴,不屑道:“什么呀!您还不是拿去马场的事儿要挟我?”
原来,为了让崇尧住得近些,灵帝已经到了要借机要挟的地步了。
崇尧爱骑马,灵帝说:“你要是敢再说你要住得离朕远远的……你休想朕教你打马球!”这下崇尧没辙了,只得答应住在慧德殿。
听崇尧说自己要挟她,灵帝故作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冲着落在后头的工部尚书道:“回头把这床上的褥子换了吧,崇尧惦记上朕的云风鮹了,你看着办吧!”
工部尚书一听,脚不疼了,心疼。他暗自想了想,须臾便释然了,过会儿出宫了,他只要把这几件事儿往户部尚书那儿一报,那人肯定比自己还疼!
崇尧又挑剔了雕花书案的材料、八宝阁上的摆设、香炉的构造……这才逍遥地出了慧德殿,留下工部尚书一人在屋内痴痴呆呆、恍恍惚惚。
宫外的各部大臣现在也算是看清灵帝的深意了——费这么大工夫,花那么多银子,为的不过是给公主立个威、正个名而已,还真是不惜代价呢!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现在公主的软榻上要雕龙,这还了得!
如是,一向儒雅温和的各部大臣立刻就齐齐怨声载道起来,“荒唐!平遥公主目无尊长,陛下也跟着一同胡闹吗?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看他们那义愤填膺之态,恨不能对平遥公主群起而攻之。奈何他们的胳膊不够长,揽不着慧德殿的活计。
户部尚书则是沉默了良久,晕了。他一直都身体瘦弱,成天算计着一分一厘就为了替灵帝多省下几两银子,一腔热血只为了国库充盈。而现在呢?平遥公主几句话,他几年的辛苦就白费了!他能不晕吗!
大伙儿本是聚在一处饮酒谈天,叫骂地正是起劲儿,见着他晕了的情状立时闭嘴了。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说晕就晕啊!”手忙脚乱地将户部尚书抬回家里,各部大臣围在床前嘀咕道:“依我等之见,户部尚书还是卧床休憩为妙,待我等奏明圣上,看看能不能止住这荒唐事由……”众人点头,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次日户部尚书果然未能上朝,灵帝问起的时候听到礼部尚书回答道:“户部尚书因受了刺激突发心疾,尚在昏迷之中,故不能照常面圣,还请陛下恕罪。”
本以为灵帝会关切地问一问户部尚书受了什么刺激,谁知……灵帝挥了挥手,懒懒道:“各位大人的架子是越来越大了,稍有个不顺心就给朕使性子撂挑子,本事还真是不小啊!”他说话的时候扫了工部尚书一眼,眉眼愈加风流,连唇角都带了几分戏谑的笑意。
工部尚书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他这是作了什么孽啊!要是真的能够如体弱多病的户部尚书一般卧病在床那该多好,陛下的似笑非笑……那是能看的吗!“微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哦?爱卿何罪之有?”
工部尚书抹了把汗,心道:“我要是真知道自己是什么罪我还慌什么?早就联合了户部尚书开脱罪责了!陛下啊,这事儿是其他五部大臣的主意啊,跟微臣没有任何关联啊!您就放过微臣吧!微臣才三十二岁啊!还没活够呢!”
“哼!有事儿没事儿装疯卖傻、要死要活,各位大人的太极拳打得还真是不错啊!糊弄朕糊弄上瘾了吧!”灵帝的眼线遍布大昭,区区一个户部尚书近况……他能不清楚吗?灵帝觉得自己养了一群白痴一样的臣子,装病不朝,罪至欺君,你们都当朕是死的吗?
“臣等罪该万死!臣等罪该万死!”
哗啦啦一大群人齐齐下跪,一声声认罪之声浩浩而来,灵帝冷笑了一声,喝道:“朕也不多说什么了,朕的家事,你们这些个外臣还是识趣点儿,免得触了朕的霉头,事情闹大了,大家都不好看!你们不要脸,朕还要脸呢!”
瞧瞧瞧瞧,这话说得……也太嚣张了!史官站在一旁呆呆地举着笔,不知该不该把这一场景收录史册。灵帝则是淡淡地看过来,好似在说:写吧写吧,朕有胆子做,自然也有胆子认。
众臣精心策划的一场戏就这么被识破了,户部尚书翌日就站在了朝堂上,灵帝看着他的眼神温和柔软,比之从前要善良太多。他一下子汗颜了,陛下如此厚待微臣,微臣怎能不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
他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入了灵帝的眼,灵帝满意地点点头,便继续议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