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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钦州城中伤梅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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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稳定军心,崇尧积攒的二百万粮草需得过一道户部清点出库才能押送出京,这事需得办得巧妙隐蔽,前户部尚书程颐亲自领了禁宫内侍与暗卫营的人连夜动作,才赶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办妥。
程颐年纪已经大了,六十三岁高龄,好些年前他便告老还乡了,亏灵帝还能想得起他这个人,召他进京。他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从公主府私库和南郊别苑充如此多的粮草入户部,为什么不能声张,为什么要伪装成由户部直接拨出。作为一个老臣,他很清楚,不该知道的千万不要好奇。然而,当他看着臭名昭著的护国平遥公主时,却坚信这个孩子绝不是如同传言中那样无恶不作。
内侍与暗卫对公主的每一个命令都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质疑,而公主指挥若定、气定如山,分明也是可堪大用的。程颐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为灵帝分忧几年,但是如果灵帝真的对这个孩子青眼有加的话,他倒觉得未尝不可。
天亮的越来越早,迎着晨曦,崇尧出城了。她是那样喜好奢华的人,这一次居然轻装上阵,身边只带了念奴。离开长安地界的时候,她再一次回头看了看这座皇城。高高的云洁白缥缈,笼罩在巍峨的禁宫上空,她想父皇也许已经醒了,只可惜,她来不及去他宫中告辞了。
一路急行,三天后,崇尧押送的二百万粮草就到达了钦州,她见了何季恩后立刻将粮草交给他,令他拔营赶往凉州。何季恩理所当然地认为这粮草是灵帝重新拨给他的,内心惭愧更深,“微臣有罪!”
崇尧看他对着灵帝的圣旨长跪不起,只能劝他:“父皇不罚您,不是放过您,而是顾及军心。营中大火,将士并不知道究竟焚毁了多少粮草,此次我出京也只是打着监军的旗号押送军饷,那您就更该做好文章,万万不能将真相泄露。如今正是朝廷用人之际,光武将军不妨用心带兵,这才是回报父皇的最好方法。”
“四百万粮草,微臣万死,也难辞其咎!”听了崇尧的话,何季恩更是老泪纵横:他的陛下竟能容他如此大罪,他就算是在前线粉身碎骨也无法回报这等圣恩啊!
其实,按崇尧的心思,赏罚必当分明,何季恩失职之严重斩首也不为过。只是,灵帝有他自己的考虑,并不能单纯以功过论赏罚。崇尧这点道理也是懂的,可她实在是不愿再和善劝这“窝囊废”,拔剑架在中年男子肩上,崇尧问:“这么想死?”
宝剑寒气逼人,何季恩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惊看着宝甲加身的帝女:她眼中的杀意绝不是作伪!
“你死了,你何家上下七十九口难道也跟着你死吗?大公子扶不上墙,二公子可是天资聪颖,四公子年前才打伤了敬嫔娘娘的侄子,就算儿子们你都不在乎,那女儿呢?你那唯一的女儿尚未婚配,父亲大罪而死,你难道还指望她能嫁个好人家?”崇尧逼近何季恩,刀刃压下去,刹那沁出血来,“如此这般,你还想死吗!”
何季恩肩上钝痛,可心中惊骇更甚:八公主竟将他的家事打听得清清楚楚!
“不想死的话,还不快给本殿下麻利地滚去凉州!若不能击退匈奴,我第一个来取你项上人头!”言罢,崇尧利落收剑,大步走出营帐。
念奴在帐外等她,早就听到她的呵斥之声,忙跟上去,小声道:“姐姐息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崇尧冲他笑了笑,胡乱摸了他的脑袋,“你这小鬼。”
她二人轻松去了外面,帐内的何季恩却是惊魂未定。良久忽又觉醒一般起身,冲出帐外便点兵点将,半点不敢耽搁。
钦州知事杨海琼得了护国平遥公主驾临钦州的消息,立刻火急火燎地赶到军营拜见。
崇尧正有事要问他,便放了他进帐。
“公主驾到有失远迎,卑职有罪!”杨海琼进来就伏地叩首,“卑职已安排整顿了馥瑶苑,特来请公主移驾过去小住。”
崇尧眉心急不可见地跳了跳,没说话。
杨海琼小心翼翼地瞥了她一眼,痴了。他远在钦州,并非京官,从未见过崇尧。只是久闻了八公主的美貌之名,但也从未真的放在心上。再美的帝姬,与他又有何干?可他没想到的是,这帝姬竟如此花容月貌,倾国倾城,教人一眼便神魂颠倒。
崇尧觉察出他的痴看,越发嫌厌此人,拧着眉头睥睨他,拍桌喝道:“放肆!”
杨海琼吓得慌忙低头,心下却打起了小九九:八成是个绣花枕头,只要忽悠过这一阵子,钦州应该还是我做主。
“杨大人,钦州龙俊峰你可认得?”压抑住不悦,崇尧问地干脆。
“龙俊峰?”杨海琼还真是从未听闻过此人。
“那么钦州可有个倚梅郎?”崇尧又问。
“有倒是有一个,不过是个戏子,一曲牡丹亭唱得极好,身段柔韧风流,故人称倚梅郎。”杨海琼也时长去听他的戏,说起来便详实些。
崇尧点了点头,“那与他相熟的是否有位揽云娘?”
这下杨海琼的脸色变了,心道:公主怎么知道钦州地界上的这些奇人?
“没有?”崇尧追问。
“并不是,恰有位女子,名唤揽云娘。”杨海琼细细回想了一下,道:“这一位卑职倒是未曾见过,据说她甚少露面,常年陪伴在倚梅郎身边,想来是他的妻子也有可能。”
“哦?”崇尧沉吟片刻,问道:“今晚可有倚梅郎的戏?”
“巧了,正要跟您说呢!今夜瑞禾馆正巧搭了台子,要请倚梅郎过去。”杨海琼立刻打蛇随棍上,道:“殿下可是有兴趣?卑职这就给您安排。”
崇尧想了想,朝外面唤道:“念奴,取了我的披风来。”复又看向还跪着的知事大人,道:“大人请起吧。”
都快跪麻了腿的杨海琼赶紧站起身,笑着凑上前,道:“殿下也爱听戏?”
崇尧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这时,念奴拿了她的披风来,道:“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崇尧指着杨海琼对他道:“这位周到的杨大人要请姐姐去听戏,念奴不妨也跟着去。记得要好好谢过杨大人。”
念奴极其乖巧,忙冲杨海琼行礼,道:“杨大人费心了,念奴在此谢过了。”
杨海琼被这主仆俩噎得着实尴尬,只能干笑道:“哪里哪里。”
杨海琼来的时候为崇尧备了轿子,崇尧也不客气。夜幕很快就降临了,待到他们一行人到达瑞禾馆,崇尧一下轿抬头便看到了漫天星子。钦州的春夜比不上长安温暖,凉风配上璀璨群星却是别有风致,崇尧看到最亮的那颗星,忽然想到了左凌殿,也不知艳左公子现在如何了。
“殿下?”杨海琼见崇尧停下,小声提醒道:“殿下身份贵重,还是快些进馆吧。”
崇尧点点头,抬脚迈进了瑞禾馆。披风上的帽子罩住了她,旁人只看到知事大人陪着一个女子,并看不到她的容貌。
倚梅郎的戏满堂喝彩,崇尧坐在阁楼的包间里,俯视着看那台上的小生,举手投足当真是情真意切,确实有戏。
正当看得入神之际,忽有一蒙面的男子从堂下窜出,手拿飞刀射向倚梅郎。倚梅郎脚下步子一顿,站立不稳堪堪摇晃了一下,却恰好避开了要害。而帘幕后即刻有一红衣女子飞身而出,与蒙面男子站在一处,想必就是传说中的揽云娘。
崇尧看到这里,已经知道了自己所需要的答案。转身对杨海琼道:“麻烦大人收拾残局。”言罢就带着念奴下楼了。
杨海琼目瞪口呆,根本不知道崇尧是什么意思,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下去主持乱糟糟的大局。孰料,崇尧才下楼,那蒙面男子就掳了红衣女子离去,一点踪迹也无。
只有倚梅郎知道,那男子留了一颗蜡丸给他。只周围人七手八脚地围着他,他也无暇去看。
走在回营路上的崇尧屏退了众人,只与念奴一道慢慢的走着。她将这天上的星子一一支给念奴看,哪一颗是紫微,哪一颗是破军,哪一颗是天狼……
念奴默默记着,却耐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姐姐,那个蒙面人会是谁呢?他为什么要袭击倚梅郎?”
崇尧笑了笑,道:“回去便知道了。”
回到营地,崇尧没去主帐,却是去了离了很远的林子里,深处有个极小的木屋,崇尧令念奴在外候着,自己进去。
“人呢?”帐中漆黑,无人掌灯,崇尧眼力其实极好,却没有看到想看到的人。
“参见殿下。”隐在暗处的毕梅歌现身出来,火折子随之点亮,映着他枯槁清瘦的面容,宛若鬼魅,“倚梅郎定是龙俊峰无疑!”
崇尧点了点头,道:“揽云娘的来历,清楚了吗?”
“是。”只这一会儿,毕梅歌已是将该问的都问清楚了,“匈奴努自残部的公主,就是她与龙俊峰的云台寨烧了我军的粮草。”
“赵梦蝶,成广呢?”崇尧有点怀疑。
“二位大人初来乍到,相必跟这件事还扯不上关系。”毕梅歌道。
崇尧点点头,道:“此事一了,你便回琼州罢,开个小酒馆,不要再入江湖了。”
“若不是殿下,我早就是孤魂野鬼了,能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乃毕某平生所愿,殿下为何总是拒绝?”毕梅歌蒙冤入狱,本是秋后问斩的罪,是崇尧为他平反才有他现在的自由身,他对崇尧的感激……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只他一腔热血,崇尧却总是劝他离开,令他十分伤心。
崇尧摆摆手,不想解释,只道:“若有事非你不可,我自会派人去琼州找你。你不是说自己有个女儿失散许久吗?早些去寻她罢。”很多事情,并不是这个男子能做的。
毕梅歌知道崇尧的性子,对那件事也不多说,话锋一转又回到揽云娘身上,道:“我约了龙俊峰三日后毕龙山见,若能当场擒获最好,若不能,还要劳烦殿下亲自上阵。”
“那是自然。”崇尧怕他太冒进,又嘱咐了几句,让他万万以自己的性命为重。钦州匪乱的源头就是云台寨的龙俊峰,只他总躲在幕后,不但无人知道他,更无人想到要生擒他。崇尧怀疑他以倚梅郎的身份混在钦州城中许久,今日才确定,心中也是非拿下他不可的。霍乱中原的贼子,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从小屋出来,她与念奴简单说了三日后的布置,念奴大惊:“姐姐竟然布了这样大的一个局!”
崇尧淡淡笑着,神色有些寂寥。本是为夺嫡布的局,如今却是为太子在前线铺路,她有些不甘心,但也没有办法。国难当头,怎能计较这些得失。更何况……若她平了钦州匪乱,灵帝身上的担子也轻些。
“父皇,儿臣只在乎您……”她在心里喃喃念着父皇,一心一意地,忽略了身旁念奴灼热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