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尧纪事》宋无疏

40、朱雀街上贼子多

　　左凌殿在咸阳营过得不顺，北上的颜崇安被太子安置在西宁建威将军林卧台处，过得也说不上不太平。太子要率大军去凉州，根本无心照顾自己的九弟。颜崇安记得灵帝给自己的旨意，被丢在林府倒也安分。他乖乖的，林卧台却依然深感头疼，他猜不透灵帝的意思，只能先将这皇子供着，并不亲近。
　　朝廷、宫里，此时最轻松的就是崇尧。倒不是灵帝不给她差事，而是，她自己懒散。每天斗鸡走狗的，就是不务正业。日子转眼就到了二月底，凉州战事吃紧，大单于将一批批的骑兵往凉州前线送，一点也不心疼。左凌殿在咸阳营重编了所有将士，三月就要开拔赶往西北。
　　灵帝看崇尧日日心不在焉地玩耍，也不知这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终于这一日，父女俩在围场遇上了，灵帝便与崇尧骑在一处，徐徐前行。“近日倒不见你兴风作浪啊，崇尧？”灵帝微笑着，似乎在调侃崇尧。
　　崇尧也不否认，道：“不是儿臣不想兴风作浪，而是如此风口浪尖，实在不能兴风作浪。”前方烽火连天，她要是在这种时候还想着争权图谋，那也太不合适了。
　　灵帝被她挡了话头，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但眼神还是极其宠溺，道：“你就不想谋个差事？”别人都在建功立业，你这样闲着怕是也不甘心。
　　崇尧却是少见地皱了眉，道：“西宁调了五万兵马去凉州，打到今日还没有将匈奴击退，儿臣其实心忧得很。”
　　“你也发觉了？”灵帝的语气也不由得凝重起来。
　　“大单于蛰伏十年之久，这一战……怕是不攻入中原誓不罢休。”崇尧看向远处，春风将吹，草地已隐约现出些许绿色，朦胧地招摇着生意。
　　灵帝手中的缰绳松了松，道：“朕担心的却是更西边的月氏，若月氏王与大单于结成联盟，这才是大大的不妙。”户部的粮草流水一般送往西北，若是月氏又反了，那这些年积攒的国库银两，怕就真是留不住了。
　　“听说今日早朝冯天河自请前往凉州？”崇尧近日疏于朝堂，早朝更是想去就去，风声却依然传入了她的耳朵。
　　“他也忧心大单于挺进中原，再说展羽毕竟带兵生疏，没有大将跟着，如何镇得住数万兵马？”灵帝停下来，从马背上下来，牵着缰绳徐徐前进，“不到万不得已，贺春来不能外派，选来选去，也只有冯天河能担此重任。”灵帝此时倒是有些后悔，若是没有要了重冬瀚的性命，此际怕不会这么捉襟见肘。
　　崇尧也下了马来，跟在灵帝身后，数着步子走，一边道：“父皇也不必太忧心了，大昭国力雄厚，这一战必胜。您保重身体才是。”
　　“你也就是嘴上说说，父皇每日忧心国事，也不见你来替朕分忧。”灵帝转身捏了捏崇尧的脸蛋儿，戏谑道。
　　“父皇不如将武科的事情交给儿臣，儿臣肯定能给您办得妥妥的。”崇尧笑起来，狡黠地眨了眨眼，半开玩笑道。武科的事情已由贺春来领了差，温云鼎从旁督查，应该没她什么事儿了。贺春来中立，温云鼎是太子的老丈人，这一届的武举人……多半是会向着太子，崇尧也是为这事儿有些不高兴。
　　灵帝焉能看不出她的心思，揽了她的肩，道：“总不能什么事儿都你占着先机，公主府就要建好，过一阵子你便有的忙了，到时候哪里有心思去管那些武举人？朕就是太偏袒你，才不让你跟着那两个老狐狸，省得生出什么事端。”
　　崇尧本想回嘴道“我才不怕！”可想了想又忍住了，灵帝的意思她也是明白的，至少现在，他这个父皇虽然护短，但对她与太子还是相对公平的。除非有人跳出来要拿她的性命，否则灵帝是不会偏袒她到什么地步的。
　　还是要靠我自己啊……崇尧这样想着，挽住了灵帝的臂，靠在了他的肩头，道：“父皇，崇尧懂的。”
　　她这样失落，灵帝看在眼里，却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朱雀街今夜有集市，你也陪陪父皇，与朕做一对普通父女，如何？”
　　“是父子。”崇尧将灵帝的手臂搂得更紧了，道：“回回出宫我都是扮作您的小儿子的。”
　　灵帝见她娇嗔，眸色不由得加深。小儿子，好一个小儿子……他用指尖挑了崇尧扬起的发，帮她正了正发簪，道：“你要是朕的小儿子，朕哪还有那么多麻烦。”朕就不会爱上你，朕还可以杀了你。既不用戴绿帽子，也不用忍受情//欲的煎熬。
　　崇尧觉得灵帝语焉不详，有点害怕，偏了偏头想躲开灵帝的触碰，却被用力按住了肩膀，“父皇？”
　　灵帝拧了眉毛，松开手，装作毫无异样地转身。天知道他刚刚有多想吻上崇尧娇艳欲滴的红唇，这孩子真是长得太好了，无论怎么看，都让人移不开目光。怎么办呢，欲念已经如此之深了，若是再这样下去……
　　崇尧被灵帝远远甩在身后，她并不清楚灵帝在想些什么，所以她有些怅然：父皇不喜欢我了吗？我那句话让父皇不高兴了吗？父皇不希望我是他的小儿子吗？

　　夜晚来临的时候，崇尧还没有弄清灵帝下午突然离去的原因。而灵帝却是面色如常地来慧德殿找她，二人与贺云、孟平一道出了宫门。
　　华灯初上，人流如织。络绎不绝的车马拥挤了整个道路，长安的繁华可见一斑。千里之外的战火硝烟似乎和这座城毫无关系，这里依然喧哗热闹、一切太平。
　　崇尧已有许久没有出来放松玩耍，整天阴谋算计、奔波来往的也倦了，今夜她穿了男装，便像寻常少年一般走走看看、东张西望起来。灵帝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姿态也是闲适。
　　孟平和贺云都扮作了仆人，小心伺候在一边。
　　崇尧一路活泼得很，左边摘了小贩一支糖葫芦，右边顺了匠人一个小泥人，她走得飞快，贺云便紧跟着她，只要这小祖宗拿了摊贩的东西他就给银子。灵帝见崇尧玩耍得开心，和普通孩子无异，也很高兴。
　　也不是灵帝喜欢装出普通人的模样，只当崇尧放下心里的那些小心思小计较的时候，他才能单纯地享受和崇尧共处的时光，就像现在这样。
　　这不，崇尧又看到了卖布偶的，正拿着一只布老虎冲他招手：“父亲父亲，你看这个！”
　　灵帝忙冲贺云使了个颜色，崇尧就可这劲儿地挑拣起来，边道：“我要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们多买几个，这布老虎做得实在可爱好看。”
　　灵帝此时已到了她身边，微笑着瞧她挑挑拣拣的样子。还听得她嘴里嘟囔着：“这个十一皇妹肯定喜欢，这个给十四皇弟，这个给小淼儿……”
　　她才挑好，远处便传来极其突兀地一阵喝彩，她朝那欢呼处看去，又被吸引了眼神，就要朝那边奔去，可又转过身来拉起灵帝的手，然后才跑起来。
　　灵帝跟着她在人潮中穿行，莫名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料峭的凉风在耳边轻轻拂过。而手中那只葇荑绵软柔滑，触感好到不可思议。
　　那是一个杂耍的摊子，中间的武夫有在拿大顶的，有在胸口碎大石。崇尧探着脑袋看去，兴致颇高。她功夫也是极好的，只不过这些杂耍的舞刀弄枪极热闹有趣，她也愿意凑。终于被她游鱼一般挤到最前面，她开心地拍手叫好，灵帝就在一旁护着她，生怕她被碰着。一旁的人见这父子二人皆眉眼俊俏、多情风流，也不由得多看几眼。
　　那一阵杂耍结束，便有人捧着铜锣兜上前来讨要彩头，崇尧早就摸了银子等着，还回头冲灵帝甜甜地笑了笑，她眯起眼睛来像只可爱的小狐狸，灵帝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惹得她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铜锣伸到她面前的时候，崇尧丢出一大把碎银子。那端锣的布衣女子抬头看了她一下，瞳仁似是收缩了一下，好似被她的丽色灼到了眼睛。
　　灵帝觉得有些奇怪，直觉性地将崇尧拉到了身后。
　　崇尧扬起脸来，奇怪道：“父亲，怎么了？”
　　“没什么，接着看。”灵帝笑了笑，指着场中那个耍花枪的少年，道：“那小子的功夫还真是不错，这一杆枪刷得漂亮。”
　　崇尧也点点头，道：“确实有劲有势。”
　　而那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人群中这父女二人的目光，一个收枪腾身，须臾已到了崇尧眼前。崇尧这才看到这少年俊秀的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莫名吓到般后退一步，她心想：怎么伤在脸上呢，真是太可惜了。
　　灵帝却是立刻挡在崇尧身前，说时迟那时快，那少年的枪就突然从身后抽出，明晃晃刺向灵帝。此时，崇尧再想拉开灵帝已是不可能了，不由得惊呼：“父皇！”
　　贺云和孟平被人潮堵在外围，根本不知道里面出了什么事。崇尧的声音被周围喧嚣吵闹盖住了，他们也没有听到。
　　而崇尧出“父皇”这两个字后就知道完了……离得近的人先是愣住了，后来纷纷回过味儿来，乱作一团：有的慌忙跪下，有的急急朝外奔去，有的想要挡在灵帝之前……
　　灵帝被那持枪的少年狠狠刺了一枪，立刻拔了腰上佩剑，利落横坎，没有给那少年拔出枪头的机会。那少年见这一击未能致命，也不吃惊，丢了枪柄，一个返身就拿起兵器架上的双刀，左右开弓，袭上前来。
　　与此同时，那杂耍摊子中的旁人也都齐齐拿了兵器冲上前来，人潮四散奔走，崇尧与灵帝就被困在中央，逃脱不得。
　　灵帝肩头已被鲜血染透，然神色镇定、岿然不动，刀来剑挡，应对自如。那少年功夫确实不若，双刀严丝合缝，一点破绽也无，而灵帝见崇尧没有佩剑，急于护着她，便双脚点地，剑势大开大合，对准那少年胸口一划，竟是生生将他心肝以上与以下劈成两节，肠子都撒了一地。
　　崇尧此刻也夺了一人的长棍，与灵帝背靠背战在一处。十几人围困他们两个，虽然他俩武功均可谓强悍，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腹背受敌之下也是犹如困兽。这时候贺云踩着众人的肩飞踏而来，与孟平从左右夹击了那十多个乱臣贼子。
　　暗卫营素来干的是一击必杀的活计，贺云的暗器乃天下第一，几枚流星镖飞掷而出，堪堪中在那十几人各自的颈上，见血封喉。
　　朱雀街这一段的平民早已作鸟兽散，刚刚还热闹的大街此刻只剩下路中横七竖八躺着的贼人尸首。
　　贺云单膝跪地，诚惶诚恐：“微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灵帝摆了摆手，俯下身去查看每个人的模样，却因失血向前栽倒。崇尧就在他手边，赶紧将他扶住，令道：“仔细查看。”她顿了顿，颇有些怪罪之意，道：“怎不留个活口！”
　　贺云沉默，无话可回。事出从急，那些人虽说不是绝顶高手，但也不是省油的灯，为保万全，他第一反应就是全数杀死。真相可以慢慢查，性命却不能慢慢救。
　　此时，孟平已是将禁军传到，赶紧护送灵帝、崇尧回宫。
　　皇后已是听闻了朱雀街的事，匆匆赶往灵帝寝宫。她到的时候太医已经帮灵帝处理好了伤口，枪头已经拔出，金疮药也敷好，包扎亦是一丝不苟。然，看到灵帝伤口渗出的鲜血宛若朱砂，皇后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怎么了，伤得如此之重？”
　　灵帝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道：“不碍事，皇后无需忧心。”
　　“这怎么使得！陛下万金之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况乎天子！”说到此处，皇后的目光扫过崇尧，“八公主也太不懂事了，连累你父皇受伤！”
　　崇尧确实于心有愧，被点到也不反驳，灵帝却是听不得这种话，沉声道：“是朕带她出宫的。”
　　皇后被他呛声，一下子愣在当场。她的儿子在前线浴血而战，可陛下却带着八公主去街市玩闹，还闹出这样大的风波，皇后越想越愤懑，满脸不平之色。
　　灵帝伤口作痛，心绪又烦，见到皇后的脸色，更是头疼，再也不想说话。
　　皇后见灵帝如此不耐，心下不禁寒凉：都是亲子，差别还真是大啊！她当然不知道，崇尧根本不是帝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