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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六官贬谪军立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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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元十八年的春节,百姓过得应当是十分和美的,在暖洋洋的冬日中,在缓慢消融的白雪里,炮竹声声脆响,宣告着上一年的圆满结束,也宣告着下一年希望的开始。而禁宫中的灵帝……艰难的时期还没有度过,这个新年显得有些惨淡。
太后薨逝尚不久,不能大肆庆贺。当然,这是一个表面上的理由。最重要的原因,当然还是凉州匈奴之乱。司天监已经呈上了适合出征的吉日,正月不宜兴兵,可事出从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灵帝为保京辎人心,决定从西宁调兵,而援军拔营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初六,太子作为监军,正月初三便要携虎符赶往西宁大营。
皇后得知了这个消息,喜怒参半,喜的是太子终于要开始独当一面,而怒的是灵帝竟狠得下这样的心肠,年头就让长子远行。可灵帝是一国之君,心中装的是整个大昭,当然无法各处都顾全。
而随太子去往前线的人中,混杂了一个并没有太多人注意的人:九皇子,颜崇安。对于这个九弟,颜崇东不懂灵帝的意思,还特意问过。灵帝是这样说的:带着他,让他去见识见识北疆的风气。
让他长见识可以带他去别处啊,杏花烟雨江南,多情山水西南,哪里不好,非要让他去随时会丧命的北疆?不过终究是自己的弟弟,而且还是个没有母亲的,太子心里有些可怜他,遂决定好好照顾他。
颜崇安是在正月初二才知道自己被灵帝派去了西宁,他的父皇是这样对他说的:朕给你一个机会,你要是能让西宁建威将军林卧台留下,朕就重用你。真的吗?颜崇安怀疑地仰望灵帝,并不相信他的承诺。
“去吧。”灵帝早已让人备好了他的行装,作为一个父亲,他希望可以给这个孩子安排一个比傻住在禁宫更好的结局。只是,他并不知道,他这个突然兴起的决定,造就了大昭历史上最伟大的将才。
凉州的战报一日日按时送达天听,灵帝已经觉察到这一次匈奴的意图甚至不是西北,他们可能更想一举刺入中原。战火将兴,太子及诸人一切从简。朝廷于正月初六便开始了早朝,兵部和户部所有人都忙得脚不点地。
左凌殿作为禁军护卫统领被指派到了咸阳营,灵帝给他下了死令:自京营调两万兵马入咸阳营,两个月重新编制咸阳营,整顿军纪,随时做好赴北准备。左凌殿领了沉甸甸的圣旨,片刻不敢耽搁,当晚就到了咸阳。
而就在这风口浪尖,礼部侍郎吴琦参了朝中六位大臣重重的一本:私嫖官娼。灵帝当庭震怒,将奏折重重掷在地上,“刘协、成广,赵梦蝶,霍云飞,钱江林,李澜,怎么回事!”
这六人慌忙跪着爬到丹陛前,齐呼:“陛下!微臣罪该万死!”
“周珏!你是礼部尚书,你说!怎么处置他们!”灵帝点了礼部尚书的名。
周珏虽然早就知道吴琦要参这六位,但怎么也没想到灵帝会问他,这种怎么处置人的活儿,向来都是刑部尚书干的啊……
“郑别!他不说……你来说!”刑部尚书也被灵帝的一声暴喝吓了得跪了。
“都不说吧?”灵帝面沉如水,眼睛里跟藏了刀一般似要将殿下跪着的八个人凌迟。
李智格身为御史大夫,此际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启禀圣上,非常时期,大错也当小惩啊!陛下息怒!”
“哼!”灵帝冷笑起来,“吃准了朕办不了你们是吧?”他早前也是知道这些京官的风流事的,只不过无伤大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如今不同,六部都忙成这样了,还有人有闲情出去寻欢,实在过分!
“刘协、李澜,朕贬你们去福建,做不出功绩就别回来了!赵梦蝶、成广,你二人就去钦州剿匪,剿不完,就死在那儿吧!霍云飞去咸阳营替朕练练兵。至于你,钱江林,户部将运十万粮草去凉州,这押解的重任,朕可就交给你了。”灵帝凉凉将话说完,这六人顿觉人生无望,贬谪远派,看上去罚得确实不重,可能不能活着回来还真不知道。
“李大人,朕这么办他们,你以为如何?”灵帝复将难题抛给李智格。御史大夫拧眉踌躇良久,只能道:“陛下圣明!”
接下来那六位犯事儿的齐齐叩首:“谢陛下不杀之恩!”
灵帝广袖一挥,就要退朝。就在已经走下丹陛之时,却回头看了看立在众臣中的礼部侍郎:是个耿直的臣子,可太不懂事儿了,也不知是在替谁作出头鸟。在这样的时候参六位大臣,前线未退,朝野先乱,如此不分轻重,做礼部的二把手似乎并不合适。
正思索着,孟平凑上前来,道:“陛下,去年新晋的探花郎正等您召见。”
“哦?”灵帝记得那个少年,文采极好,性情极纯,“不是打发他去翰林修书了吗?有什么事不能写折子来报?”
“陛下说得是,探花郎有物要呈。”孟平道。
“宣。”
谈棠羽要呈的是一本书,一本他编纂的书,《天安全诗》。
灵帝翻阅着那本厚厚的册子,越看越心惊:诗自春秋起,飘零失散者众,这才多久,探花郎竟搜集了四千余首并编纂成册,还附了备注、典故。过了许久,灵帝才抬起头道:“做得很好。”
谈棠羽笑了笑,很高兴的样子。
孟平赶忙提点道:“还不谢恩!”
灵帝知道他人有些不灵光,也不计较,免了他的礼,道:“朕看你的字极好,不如来陪朕读书?”
“啊?”谈棠羽有些不解,不知道陪灵帝读书是什么意思。
“朕从未封过御前掌笔,这位子一直空着倒不是朕不想封,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朕看你很好,从今日起,你就御前伺候吧。”前朝的御前掌笔都是由司礼监得意的太监担任,先帝不喜宦官,灵帝更是喜欢各司其职、亲力亲为,故而本朝一直没有认真计较这个官职。
谈棠羽歪头想了一下,跪下领了差事,灵帝让他起身后,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洁白的牙齿亮晶晶的,特别整齐。
灵帝不由得笑了,这少年难道真是个书呆子不成?
谈棠羽心里是真的高兴,他和左凌殿是极好的朋友,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觉得的。他任御前掌笔后,肯定能帮到左凌殿许多,这样想着,他就觉得很开心。
他这边春风得意,派到左凌殿身边的霍云飞却是凄惨至极。霍云飞乃成元七年的武状元,那也是最后一届武科,原先在京营任从事中郎,因为一个小错误,外放不说,硬是从四品降为七品士曹参军事,多多少少有些飞来横祸的意思。左凌殿带来咸阳营的两万兵马,原先有大半是在他手下,由他统领,现在可好,都看了他的笑话。
霍云飞市井出身,行事也不是那么光明正大,到了咸阳营就开始拉帮结派。咸阳营的兵本就有些排外,经他挑衅更是跟笑话他的士兵经常起争执。原本这都是小打小闹,可霍云飞是何等会煽风点火之人,渐渐竟联合了服他的京营兵、咸阳兵上千人。这下可好,这些痞子兵没事儿就聚在一起斗殴滋事,闹得咸阳营乌烟瘴气。
左凌殿原本并不知道这事,可这一日他按例巡视后想独自静静,就去远处走了走,这一走就发现了军营中的群斗。咸阳营与京营各自一边,中心十多人打作一团,周围诸兵呐喊助威,更荒唐的是,角落里还设了赌局,赌咸阳营或京营赢的正各自下注,好不热闹。
“都给我住手!”左凌殿高声喝道。
霍云飞并未亲自闹事,而是蹲在一旁看热闹,听得这声呵斥,立马站起身,但见银甲戎装的“艳左”公子英气勃发,满脸怒意。“呀!这不是左三公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霍大人!”左凌殿身量极高,侧首看过去,睥睨着霍云飞,雪白面庞渗着冷意,竟有几分骇人,“这是怎么回事?”
霍云飞见他摆了官架子反而凑上去,舔着脸油嘴滑舌道:“都是闹着玩儿呢,公子何必在意?”
“我乃钦封咸阳营长史,受命于圣上,军营重地,事无大小!”左凌殿不假辞色,目光扫过已经停手的诸人还有看热闹、下注的,挥手唤道:“来人,拖下去,各打三十军棍,下注聚众赌博的,另加二十军棍!”
三十军棍!这要是认真打下去,谁还有命!闻风而来的咸阳营军咨祭酒姜黎赶忙上前阻止:“左大人!不可啊!”这里少说有一两百号人,一个个行刑,事情可就大了。
霍云飞见有人拦着左凌殿,也附和道:“大人息怒,何必小题大做?”这一次他倒是记起左凌殿是他上级,换了大人称谓。
其实左凌殿带来的京营这万人都不是他手下嫡系,不服他不说,他们从京辎外放,本就心气极高,看不上咸阳营的兵。而咸阳营这处,如今因了灵帝的旨意要重新编制,也是闹得人心惶惶。这两处人从来就没合过,左凌殿原是想乘这机会立个威,整顿整顿军纪,谁知姜黎、霍云飞居然要从中作梗。
垂眸思索,左凌殿嘴角几不可闻地勾了勾,指着角落的赌盘道:“二位大人,且不说聚众打斗影响是何等之恶劣,就这赌盘,我说斩了所有下注之人也没人能说我的不是。”军中禁赌,不管大小,都是死罪,这一点,没人能否认。
见诸人都一声不吭梗着头,左凌殿知他们不服,又道:“今日此事,究竟是谁挑的,你们只要指出来,就从轻发落,不然……就是包庇主犯,本将就要从严处罚了!”
很显然,事儿都是霍云飞撺掇的,低等士兵义气都不怎么样,只要报出主犯就有可能免责,都有些蠢蠢欲动。霍云飞心思几番翻转,眼神一转,竟从一旁的一个小兵腰上抽出大刀,朝左凌殿砍去。
那变故生得太快,姜黎惊得眼睛瞪得老大,其他所有人都呆住了。左凌殿迎着明晃晃的刀光,却是一动不动。
然,霍云飞的刀并没有砍下去。并不是他不想砍,而是……刀口被两只素白手指夹住,不能移动分毫。
霍云飞双眸圆瞪,目龇欲裂,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前冲,可就是无法令刀尖前进一丝。
就在这时,左凌殿手腕一番,只见那大刀发出“啪嗒”一声脆响,竟被他两指震断。左凌殿夹着那半截大刀,目光在霍云飞脸上和刀锋间游移,随即冷哼了一声,就将刀刃向下飞射出去,堪堪插在霍云飞右膝上。
“啊!”霍云飞站立不稳,扑通跪了。
姜黎原以为这年纪轻轻的状元郎并不中用,从未将他放在眼里,哪里知道他武功高强到这种地步。震断的刀口整齐如裁,此等霸道内力,怎么看也不像是寻常功夫。
霍云飞顶着一头冷汗仰头看向左凌殿,硬是被他的威势逼得又低下了头。刚刚这一刀,若是射在他心口,必死无疑!
左凌殿环顾四周,也不说话,就静静地扫过每个人的面庞。
呼啸的北风依然再吹,枯草的气息有些颓败,飘散在周遭。营地远处传来嘶哑的鸦叫,一声又一声,凄惶又可怖。
隔了许久,每个人身上都凉透了,冷汗一层层往外渗,根本止不住。
白面红唇的少年却在诸人都快受不住的时候抬了抬眉,扬手道:“还不拖下去?”
姜黎带来的兵立刻麻利地将犯事儿的人一个一个拿下。
“押去主帐,众将士集合来看!”左凌殿跟在队伍的后面,传令道:“今后若有人再寻衅滋事,斩立决!”随后,他瞥视了一眼姜黎,也无话,便走了。
他的声音平而缓,清清朗朗的,却能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姜黎被他那一眼钉在原地,脸色刷的一下便白了。那一眼,满是杀气,似乎在警告他:若不协助他完成今上重编咸阳营,他就……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