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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大婚之礼 ...

  •   自前几日起,皇宫中的鼓瑟吹笙便未断过,低低高高的奏乐声在寒冬的夜中远远传来,模糊得像是另一个世界中的热闹。

      云溯自打那日给景晟请的那道旨盖完玉玺后就再没见着了他的身影。赏赐倒是源源不断地往我宸和宫里送,一山累地一山高,乐得符怀左摸摸右摸摸。有几次我坐在园子里的秋千晒太阳时,隐约瞥见了明黄色的衮服。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每次都不一样的女子笑言,或肆意或妩媚或醉意醺然,万千春/色可窥一角。我猜想,莫非他以为将我嫁出去了,三十万大军收入囊中就万事大吉了?所以开始往荒淫无道的昏君模式上发展了?

      宫人说,那些有的是大臣家的女儿,按着近来群臣扩充后宫的奏疏,将来她们都极有可能就是这后宫的主子们。我蹬着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秋千,由此想到了另外一个人,辛宓。

      她已很久没有出现在我面前了,要不是时而听得她又得了太后姨母的什么赏赐,我都快忘记了她的存在了。她在这宫里似是风光无限,又似是可有可无。云溯说要纳她为妃,纳到今日也没见个动静出来,反倒是我先嫁了。云溯究竟要利用我这个同为前朝公主的妹妹做些什么呢?而她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靴底擦过戳出的雪面的干枯草尖,煜京的冬天怎么还不过去呢?

      因是公主大婚之期,宸和宫内外铜兽口中衔着的长烛已高燃了数日之久,不曾熄灭。只有我居住的内殿会在入寝时分,仅留一盏双鲤戏珠,照亮一方室角。

      随意披了件长衣,我独坐在妆台前,再有几个时辰我就又要离开这座皇宫了。十年前我是被迫离开,十年后我恨不得插翅而飞,不论哪次,都算不得愉快的记忆。师父借请神祝吉的机会,又来看望了我几次,无一不是苦口婆心地劝我慎重而行。从他的劝词中可以看出,他觉得我儿戏了婚姻这桩人生大事,很是不理智。

      我安慰他道,便就是儿戏,古来也只有皇室儿戏别人的份,横竖我是吃不了亏的。再大不了,学历史上的长和公主休了驸马,自个儿再去寻求第二春就是了。师父只给了我四个字评价,丧心病狂。我颇受打击,在我一直以来的认知里,只有狂犬病患者才有幸能担当得起这个词眼。从这件事的侧面也可以看出,虽然师父一直以来强调男女平等,但他还是接受不了未来师娘可能有一天会在给他端上最后一次洗脚水时附送一纸休书。

      理论和实践之间存在着漫漫长途。

      两指夹起那根紫珐琅的发簪竖在眼前,鲤鱼的红眼流转着烛光,宛然若生,和脑海中那夜所见的眼睛逐渐重合。她还活着在,或者说那具身体它是活着的。那双眼睛是睁开的,会流泪,会痛苦……起死回生这种事我没见过,有没有我不敢下定论,但在国师府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亦见识了不少奇人异事,玄妙异常。

      左手握着那把白玉小匕首,习惯性地摸上柄侧的二字,已被我摩挲得几近光滑。师父说嫁人要嫁个自己喜欢的,可惜连我自己都并不大清楚,喜欢究竟是何种感情。年少时那个人的声音在我记忆中都已然模糊,唯有一句久久徘徊不去“阿衍,等你眼睛好起来,我就带你走。”这是我今生收到的第一个誓言,至今为止也是唯一一个。对所有少女来说,第一个也许往往都是铭刻在心的。

      云溯的安排没什么,嫁给一个陌生人也没什么,孰轻孰重我分得十分清楚。可时至今日在大婚前一夜还能令我犹豫的,或许就是这句没有结果的承诺。我等了这么久,我已经能看见了,到此时却要放弃,未免有些不甘心……

      即便方晋从小到大多次否认我具有一个平常女孩子应有的细腻心灵,但此刻我想我和钢板似的心应该已细腻的和红豆沙一样了。

      身后剪花门缓缓开启,外殿廊下宫灯的明亮光辉如潮水般涌进来,一瞬间将所有的晦暗阴涩驱赶殆尽。匕首一滑,指尖一推,我将它插入贴身衣物中,冰冷的触感刺激得我醒了三分神。

      “公主,时辰到了,开脸嬷嬷也来了。该梳妆了。”

      “嗯。”

      =====================

      云溯一定是恨我至深,来会想出嫁人这法子来捣腾我。从小到大苦我不是没吃过,但从没吃过这么贵重的苦。全身上下挂满金银珠宝不说,光是九重嫁衣就和包粽子一样裹得我寸步难行,瞅着身后跟着时时计算时辰、愁眉苦脸的宫女们,我真想对她们说,姐姐们扶着我起不了多大作用,抬着我更有效率呢。

      禧和宫中跪别了太后姨母,再上鸾辇往坤庙里跪祷神灵,周围除了浩浩荡荡的命妇宫娥,银家长枪的士兵们格外的显眼。按例来说,我的未来驸马爷应在雍和门前等着亲迎我回府。这队兵士又是怎么回事?

      “公主莫要害怕,这些兵卒是驸马爷提议为了确保公主安全和亲迎礼顺利,陛下允许才设置的。”身后的一名命妇见我顶着垂帘珠冠的脑袋往旁边偏,连忙小声道。看她紧张的模样,倒像是她嫁人来着的。不过据说这次会有很多外国友人围观我这个扬名国外的傻公主出嫁,有关国体的一般都兹事体大,估摸礼部的官员们已在心中念了无数声佛号。

      宫中的一番仪式礼节走得十分顺溜,只苦了我一人拖着礼服嫁衣和只脱了水的鱼一样步履艰难地走走跪跪。事实上我已昏头昏脑不知这婚仪走到了哪一步,完全被陪同的命妇礼官牵着在走。等听到礼官在唱礼至雍和门降辇时,我在垂着层层华幔的鸾辇上正睡得十分憨熟,乍然钟鼓齐鸣,吓得我三魂去了两魂。

      一遍声乐过后,我还在里面慢慢摸回自己的神智。我懵懵懂懂地看着一只骨节清晰的手揭开鸾辇,一人逆着光立在姿态全无的我前方,遮去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微垂着头,像是在很仔细地观察着我。他细致的目光让我不自觉地有些微紧张,如同写完功课上交给师父,在忐忑不安地预计是挨两板子呢还是三板子。紧张的同时,我忽而发现,这个人不是景晟吗?

      斜入鬓里的浅浅疤痕,含笑的黑沉眸子,一身喜服也难掩的凌厉兵戈之气。我迷糊了会,后知后觉惊道:“你怎么偷看我睡觉啊?”

      “……”他攥着帘帷搭在辇门边,英挺的身姿像是孤崖上的青松,他似笑非笑道:“你的声音不妨再大点,好让文武百官、他国使者乃至煜京百姓都知晓大婚了一半的嘉平公主窝在鸾辇里睡着了。”

      这还是自我认识他以来,一口气不带喘说的最长的话,只不过为何听着里面有股子阴森和怨气呢?我迟钝的神经又转了半圈,琢磨了一下,压低声音狠狠道:“你是不是后悔娶我了?我告诉你,你要是,要是胆敢在这关头不要我,生我要你命,死我要你魂,绝不会放过你的。”我的脸皮它终归是长在肉上的那么一层,要是在全天下人面前被抛弃,这辈子我都不要再见人了。

      三遍鼓乐奏完后,周围静悄悄的。他半倾进来身子,向我伸出手带了笑道:“你倒竟还理直气壮起来了,降辇升轿,迎公主回府了。”

      我张了张口,却发现找不出什么话来说,呆呆地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从昨夜到现在,折腾了这么久,我已丧失了大部分思考能力。

      等我下了辇入喜轿时,内命妇搀扶着我絮絮叨叨:“殿下刚才真是骇住了百官,按礼,鼓乐一遍殿下就该降辇。幸好驸马爷及时揭帘,这宗训念也就不念罢了。殿下刚才在辇中是在作何?”

      “我害羞了。”我沉着地如是回应她,直到入公主府她都没有再说话,我想她大约在思考一个傻子是如何害羞的。

      入了公主府,又是几番读祝,拜祠。等我和驸马爷立在正堂进行最后一次,也是真正的拜堂时,我的脑袋和肚子都在咆哮着要脱离我的控制和虐待。礼官唱完祝祷的词,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高声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这样的婚礼必备台词。鉴于景晟父母早逝,中间那段提前被改成了,二拜天子,对着皇宫方向拜拜也就是了。在我悄悄抖着酸掉的腿时,电光火石间有什么自脑中划过,快得抓不住,留下来淡淡的一道影。

      在怔愣期间,旁边的喜娘快要哭出来了,细着嗓子道:“公主,公主。拜天地了,快拜啊。”重新盖上的霞帔让我看不见对面的景晟究竟是个什么表情,不过,新娘三番两次在大婚上出神发呆,是个男人估计都会心生阴影。幸好我是个公主,他不会一阴影一不满就胆敢去找别的姑娘安慰自己。不对不对,万一他找别的公子呢?

      夫妻对拜还是顺当当地拜了,景晟牵着我的手往寝室而去。这不是他第一次握住我的手了,不知为何他总给我一种安稳与可靠的感觉,一步步走得不紧不慢,心中嘈杂的念头如山云般化去,缓缓沉淀成心底的一汪静水。

      “我瞧着这嘉平公主身姿曼妙,进退得体。哪里如传闻所言疯傻痴癫?”经过喜堂一边时,忽而听到一位年轻公子轻拍着巴掌笑言。

      “公子,别国公主大婚,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啊。”旁边连忙有人提醒道。这么看来,这些人不是云苍就是梁国来的使节了。我本以为他们在皇宫喝喝云溯摆的喜酒,在街道两旁围观一下我出嫁的排场就够了。没想到凑热闹还凑到我公主府来了,果然凑热闹是不存在国界民族之别的。

      “我这可都是褒赞之词,万无贬意,又有何关系?”先前那位公子哥不以为意道,声音向左偏了偏揶揄笑道:“当初你还不愿娶这位傻公主,我倒是看着她甚好,念祷词时那一把滴露似的嗓子也颇为动听。世人皆言大祁,哦不,如今是大燕了,多出美人。如今一看,竟不负此名。”

      他顿了一顿,坏笑道:“你可有一二后悔,缙德?”

      千军万马踏声如雷奔腾而过,百千城池在我心中顷刻倒塌。我的后背绷得笔直,几乎是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五指在景晟的手心蜷屈成了一团,若被死死得黏合在了一起。

      景晟随之也略停了停,稍带询问地转过身来。当碎砖裂瓦皆已落地、尘埃散去,我的心若霍然洞开,万里疆土空无一物,空白得干净。

      我低着头往他那边磨蹭了两步,拽了拽他的手,小声嗫喏道:“我累了,走不动了。”

      他沉默着没有应和,我沮丧地一点点挪远了些。成婚第一回撒娇就不答应,这人一点都不可爱。

      身子蓦然间腾空而起,腰间环过一个有力的臂膀,霞帔珠帘稍稍滑到一边,能窥到他一点的脸。他垂眸看来,我赶忙低头老实地缩在他怀里。其实我特别想喊一句“驾”……

      原本笑语宴宴、热闹非凡的喜堂顿时鸦雀无声,众人屏气凝神地看着将军大人的豪放举动,料想明日茶楼说书又添新桥段了。不过我不在意,反正抱人的又不是我,顶多会传什么将军大人爱妻如命啊,或者娶到公主喜难自抑啊……

      “殿下既然称累要如此,末将怎敢不从。”他低头似对我亲昵笑语,可那声音说的全屋子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么一来反倒显得是我爱娇了!

      这段路还是走了过去,经过那几位他国使节时,我听到一人轻笑道:“倒是可爱。”

      他说的很轻,可偏偏我耳朵很好。时间过了这么久,记忆在淡去,一切在变化,一个人声音应该也会变化吧?这个问题萦绕在我脑海里,直到被将军大人放到喜床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大婚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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