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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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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白玉堂曾为了能体会原本衣食无忧、品学兼优、才貌双优的三优女生那细腻的感伤而去读红楼,看里面说尴尬人偏遇尴尬事,心里琢磨着这话逻辑实在别扭,若不遇尴尬事,又如何称尴尬人,偏遇二字真是大大的不通。今日他忽然顿悟,可惜心境却毫无得道的开阔宁静。
白玉堂的辞典里从未有过尴尬二字,要尴尬也是别人的事,与他并无干系,即使他的存在总能让周围的人时不时领略一下这词的内涵。可如今白玉堂看似与平素一般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实则却如坐针毡,这……都怪那只臭猫。
好容易强迫自己遗忘昨天救人的糗事,偏偏今日课间,那只猫神出鬼没地站在自己面前,笑容可掬地对自己说:“白玉堂,昨天真是谢谢你出手了。”
谁知一石激起千重浪,一句话引发了少年柳青的极大求知欲,硬拽着白玉堂逼他说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发展高潮,否则就将他归为叛徒一类。尴尬无奈之下,只好选择性地讲了一些“重点”。柳青当然不会注意到白玉堂的尴尬,即使注意,也只认为那是他好友低调的优良作风,尽管白玉堂从来没有这样的作风。
令白玉堂尤其尴尬的是,不到一个上午,他的重点已经演绎出N个版本,最后竟成为白玉堂闯匪窝,勇斗歹徒,赤手空拳救出新任班主任,甚至连校刊编辑都想给白玉堂做个专访,探究他师从何派的问题。
世事往往是如此,越想掩饰的事,别人越有探究的兴趣。好奇心只是符合道德层面的掩饰,更多的恐怕是内心看人出糗的期翼在蠢蠢欲动。
北宋中学的学生都是本省的精英,并不会相信如此离谱的一面之词,白玉堂忿忿地盯着平日那些比鬼还精的人,怀着极大的热情,名为采访、实为求证地围住此事的另一当事人——展昭,愤世嫉俗地感慨,难道这就是好人没好报?继而又厌恶起大宋的传媒来,他们总是对冠冕堂皇的谎言报以最大的好意和信任,却将刻薄与探索真理的精神发挥在无权无势的平民身上。
展昭越过人群,瞥见黑着脸坐在角落里的白玉堂,温和地笑笑:“嗯,是吧。”这个答案令众人惊愕,柳青得意,也令坐在办公室里研究公司新项目的“匪徒”丁兆兰打了个喷嚏。白玉堂面无表情,心想这只臭猫又想玩什么花样。
不过如此一来,两人间形成一个微妙的关系,表面上白玉堂成为展昭的“救命恩人”,而事实上两人都心知肚明是谁救了谁。更让白玉堂恼火的是,展昭一定会认为这样的牛皮是自己吹的,想要解释却无从开口,心里堵得发慌。白玉堂一向对别人的误会满不在乎,这次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何会突然如此在意起“清白”来。
这样微妙的关系让白玉堂着实安分了一阵子,虽然他的死党柳青有些奇怪,不过他们并非天生喜欢捣乱的学生,何况新老师也不像初中的庞昱那样可恶。只是白玉堂常有一种被算计的不甘,憋气的委屈,于是他惟有对展昭横眉冷对。
转眼一个月过去,从第四周开始,高一全年级学生便要军训。军训是到炮兵部队里封闭式训练一周,不过这并没让传媒口中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们叫苦不迭,反而满怀兴奋地期待。离开朝七晚八,每天学习将近十二个小时的学校,稍微的一点皮肉之苦无异是度假。当然,如果没有宣布第五周进行第一次月考,这个假期会更加完美。
月考这名词白玉堂从初三就开始领略,美其名曰让学生习惯考试氛围,实际是学校嫌期中、期末考试还不够折腾人的变态政策。纵然并不陌生,但万没想到要从高一起就受这样的折磨。拜老师们所赐,不少学生沉重的军训行李里不仅有生活用品,还无奈地塞入了教科书与笔记本。白玉堂敏锐地察觉,或许考试不是目的,叫学生在军训一周里还日夜饱受考试的摧残才是老师们的居心所在。于是作为微弱的抵抗,他的背囊里没有一本书及笔记本。
事实证明白玉堂的决策无比英明,那些带书去的同学带去的只是自我安慰而已,没有几人能真正看上几页。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军训并非是皮肉之苦如此简单。在一天的体力折磨与思想教育后,挑灯夜读就算自己不累也是受人唾弃的事。而真正看了书的,恐怕只有在他们训练时,坐在一旁休闲,丝毫不知何为体察民心的展大老师,至少在学生们看来是如此。
九月末的C市已然入秋,况且C市一向以多阴少日闻名,不必担心学生中暑,教官们的威严也远胜于自己。展昭在百无聊赖之际,只好坐在一旁边听音乐边看书,这令包括白玉堂在内的男生们十分侧目,认为此乃极为不同甘共苦的表现,尽管展昭没有和他们同甘共苦的必要。
不过人是一种奇妙的生物,当大家都站着时也许不那么累,但当一部分坐下时,站着的便觉得腰也酸了、背也疼了。如果只是展昭休闲也还罢了,毕竟他已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划为阶级敌人、剥削阶级一类。但就连女生们的休息次数也总比男生多,而且训练的地方又是在林荫道上,于是人民内部矛盾代替阶级矛盾,迅速尖锐起来。
此时女生们自然不会将男女平等挂在口边,反而男生会极力争取。不过让矛盾加剧的是一件小事。
军训的第三天中午,女生洗澡的时间男生在打扫饭堂,然后参加训练;而男生洗澡的时间,女生却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午休。这事引发了男女平等运动的高潮。
世界上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公正,公正只存在于占优势一方的心里,而占劣势的一方即使是在公正之下,也会抱怨命运和客观的不公。
展昭揉了揉太阳穴,头疼地看着一群毫无风度的小男生,说小男生似乎有点不恰当,因为自己比他们并大不了几岁,何况不少学生个头比自己还高。但在展昭眼里,他们确实已经是下一辈的了。忍不住教训了几句,立即引来鄙夷的目光,仿佛展昭的言论是出于男老师对女生的包庇,而非公正的教育。更有甚者,已经暗中给展昭贴上色狼的标签。
白玉堂没有加入到男女平等的思潮中,而是颇为幸灾乐祸地旁听男生们对展昭的种种腹诽。他当然没有如此设想展昭,只是隐隐觉得终于让展昭也体会到蒙冤的滋味,这样,以后和他解释,他应该更能体谅自己吧。可惜好景不长,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脚,白玉堂终于不能袖手旁观。吃饭时,柳青忿忿地说:“早知道小白你就别救他,让他被绑架好了。”一语即出,白玉堂一愣,几道视线已齐刷刷转向自己,仿佛如果不表态,就会立即被划入汉奸走狗的范围,狠刨了几口饭,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含糊不清,半晌,才顺应民心地说:“是啊。”
有些人做一辈子坏事都会平平安安,而有些人做一次亏心事就难逃法网,法律有选择性失明,可没想到就连展昭的听力也如此。白玉堂显然属于运气不怎么好的人,他话音刚落,只听背后响起温和的嗓音,仿佛还蕴着隐隐约约的怒气:“哦?是吗?”
全桌顿时噤若寒蝉,白玉堂尤其觉得芒刺在背,好在展昭没有多说什么,只端着碗到另外一桌去了。祸不单行,大概由于吃饭时的惊吓,导致白玉堂吃完饭后开始胃痛,满腹的生理性疼痛和心理性委屈,让白玉堂散发出由内自外的萧条气色,这,全都是拜那只猫所赐。
白玉堂疼得紧,又不愿吭声,只黑着一张脸。原本也勉强撑得下去。只是休息片刻后,连长突然说要加操,生性好强的他绝不愿意成为全班第一个因病休息的人。咬着牙晃到人群中,豆大的汗珠从额下顺着脸颊往下滑,带着咸味的汗水溜入眼,刺得眼睛生疼。暮色已渐渐笼罩,树阴下尤其昏暗,没人发现他的异常。若只是走走停停倒好,偏要站军姿。古人云流水不腐,给予生命体的最大惩罚不是劳累,而是一动不动。
就在白玉堂享受了二十分钟植物人待遇的时候……
“白玉堂,你出来。”展昭突然在一旁发了话。白玉堂没有任何疑问和抱怨地出了列,就算是挨骂,他也心甘情愿,现在的他,太需要能动上一动。
“脸色那么难看,没事吧?”展昭搭上白玉堂的肩,手心温软而暖和,哪怕隔着不透气迷彩。
白玉堂捂着胃,感觉胃酸正在舌根下翻腾,连从牙缝里挤出话的缝隙也不敢开,只咬着唇使劲摇了摇头。
展昭叹了口气,问连长借了辆自行车,看了眼白玉堂:“上来,我带你去军区的医院。”
白玉堂还想负隅顽抗,却已被展昭逮住强行按到自行车后坐上。刚想抗议,又被展昭一剜,暮霭下,一双眸子清亮无比。放弃坚持,顺从地坐下,却不愿像女生那样优雅地侧坐,于是双腿分别跨在两侧,手抓住铁架前端,不过他倒忘了,学龄前儿童一般也是这种坐法。
入秋后的军营还是一片深绿,昏暗中显得浓黑可怖。炎夏并不甘心退却,秋意却漠然地浸入。白玉堂一只手捂着胃,另一只手总抓不紧,仿佛自己快要掉下去,于是死死扣着。展昭感到后方的摇晃,短叹一声:“坐不稳就抱住我。” 言语中带着几分严厉。
白玉堂开始只是扯住展昭衣服的一角,浅蓝的衬衣并不厚,隐约可见衬衣下瘦削却紧致的腰。
C市的秋天夜雨颇多,平日里没有察觉,此时却感到前一夜雨后的清新正缓缓蔓延,淡淡地弥漫。闭着眼,耳旁响着柔和的调子,竟是牡丹亭的游园一出。
虽是只有极细声的调子,白玉堂仍能在心里和着唱:“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不知什么时候,一只手已环住展昭,头靠在那温温的背上,沉沉地竟似睡着……
后来白玉堂才发觉这段路实在格外地长,长得一直蔓延到自己心底。